七、浅蓝色的山地车
那一天的早晨特别冷。在东京也是极其少见的骤然降温。我刚刚走出公寓,就感觉到像是撞到了冰冻的空气墙壁一样。呼出的气息白乎乎地伸展着,仿佛围巾一般围绕着我的脸。我比平时早十五分钟左右离开了家,一溜小跑着赶向了约定的地点。
佃公园是一座位于“大川端水岸都市”脚下设施完备的公园。公园沿着隅田川畔狭长地延伸着。一到春天,染井吉野樱花就会淡淡地装饰起堤防上的人行便道,这里是当地有名的赏樱胜地。现在刚刚过了二月中旬,花蕾都还没有形成。
直人和阿润两个人早已经到了,他们把上学用的书包放在朝阳照射下的木制长椅上,在那里等着我。还剩下一个人,那个长着胖乎乎脸蛋的朋友还没有到。或许再也不能见面了吧。因为阿大已经在月岛警察署的审讯室里了。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最后剩下的十来米,我是跑过去的。
“早上好!你们有没有谁更清楚阿大的事情呢?”
直人挠着花白的头发,显出非常担心的样子。
“不清楚啊,我也是今天早晨通过紧急联络网才知道的啊。”
我把自己的书包扔在了长椅上。
“你听到什么了吗?”
直人急忙低垂下视线,很难说出口似的压低声音说:“阿大的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由于发生了事故阿大的爸爸突然死了。现在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可是阿大和他的弟弟良平已经在警察署接受调查了。也许在咱们上学的途中,媒体方面的人会问什么吧,咱们只要寒暄一下就可以了,剩下的什么都不要讲。”
阿润以一种讽刺的口吻补充道:
“这样做的话,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家只要闭口不谈就行了。那可是日本新闻节目的固定模式啊。”
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大起来。
“那么,阿润,如果在摄像机前,面对麦克风,你会说什么呢?”
阿润镜片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他猛踢了一脚石板路。
“那我就说出阿大爸爸的真实情况来,我会说那样的家伙就是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直人和哲郎,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其实,我根本没有阿润那样的勇气,只能沉默着望着下面的河面。和以往的早晨一样,流淌在高层建筑群深处的隅田川就像铅板一样,显得毫无生气。
我们把书包背在肩上,开始走起路来。穿过架在小小运河上的红桥,从佃区进入到月岛区。这时,阿润看着手机的液晶画面说道:
“还有一些时间,咱们要不要先去阿大家看看呢?”
阿大住着的长屋就在我们上学的途中,在西仲大街后面的胡同里。直人吞吞吐吐地说着:
“去也可以,可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似乎是在担心老师和警察会在那里。我不赞同他的说法。
“咱们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出现什么不利的情况,咱们就装成是过路人不就行了吗?如果咱们看了阿大的家,可能就会了解一些情况了。”
于是,我们在铁板烧烤店大街上,朝着与上班族们匆匆忙忙奔向月岛车站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起来。这条大街尽管完全是因为铁板烧烤店而闻名,可是就在这几年内,又不断地有公寓楼盖了起来,已经变成了在市中心工作的上班族们争相居住的场所了。虽然有一种说法是由于土地的价格下降了,人们才渐渐地开始向市中心回归了,可是城市街区依然还是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是最早在佃岛区建设的有一百多米高的超高层公寓。几乎全部是价值一亿日圆的高级住宅,或者是月租在三十万日圆以上的高额房地产。当然,只有像直人家那样的有钱人才能住得起。其次是在月岛的中等规模的普通公寓,主要是面向数量正在急剧增加的大企业的上班族。最后一部分是在西仲大街后面的胡同里,据说从明治、大正时开始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因此,直到今天,那里还残留着许多屋顶房檐铺着瓦和铜板的木造长屋。
走过了带有一九二五年样式(法国美术装饰样式)特点的治安岗亭,在西仲大街上停着好几辆电视台的小型巴士。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以及老人们一边站在那里议论,一边向胡同的深处张望着。我开始紧张起来,全身都变得十分僵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对阿润说:
“咱们还走到阿大家的门前去吗?”
阿润也变得身体十分僵硬的样子,向我点了点头。
“都已经到这里了,还是去看看吧。”
直人也用他那花白的脑袋示意着要去。我们进入了一条只有一米半左右宽、中间稍稍有点凹陷下去的胡同里,觉得好像一下子从早晨到了傍晚,周围突然变得幽暗起来。在那里有几组电视台的人在忙乱着,耀眼的照明和喊话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对着胡同的每户人家都紧紧地关上了门窗,没有一个人出来。胡同的中间正好有一块可以停放两辆小汽车的空地。在那块空地的前面围了好几道表示禁止入内的黄色塑胶带。在空地中间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用铁链子和南京锁缠绕了左一道右一道的水道栓子。在我孩提时代,经常和阿大一起在铺着塑料布的水池里玩耍。在面对空地的三间长屋里,最靠右边的那一间就是阿大的家。斜着重叠在一起的板壁已经变得黑黑的了,上面还有些灰尘。在离地面比较近的地方,几乎长满了嫩绿的苔藓。这是一间建造已有半个世纪的木结构长屋。隔壁居住的人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搬走了,从破裂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丢弃不用落满灰尘的旧家具。
在封锁线前面站着大学生模样的年轻警察。阿润捅了捅我说:
“喂,你看呐。”
阿润指着水道对面的地面。我向那边看过去。由于潮湿而变成了灰色的钢筋混凝土地面上,有一个用白色粉笔画的人形,身体好像蜷曲着一般,显得非常小,呈现出圆圆的形状。昨天夜里,气温下降到了零下几度。阿大的爸爸也一定是感觉到寒冷了吧。我们刚刚停下来,警察就发话了:
“请你们快点上学去。这里可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于是,我最后看了一眼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的阿大的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玄关前面赤裸的电灯泡依然还亮着,十分孤独地垂吊在那里。阿大、良平和他们的妈妈今天早晨在那个画着人形的地方发现了爸爸和丈夫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一想到这些,我的眼前就感觉到有赤裸裸的电灯泡的影像在晃动着,眼泪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了。我们穿过胡同,返回到了西仲大街。我们三人都沉默着,脚步沉重地走向月岛中学。突然,像是被一缕强光击中了一般,在我们面前出现了像枪口一样的麦克风。
“你们和嫌疑犯是一个中学的吧?你们认识他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呢?”
脸上涂满化妆品的女记者,连珠炮似的开始发问了。我们被五个大人围在中间,不得不停了下来。阿润的脸色骤变,我慌慌张张地开口回答说:
“最好不用说出人家的名字吧?”
女记者一边修整着系在脖子上的围巾,一边说道:
“现在不是直播,过后可以删掉的。原先你们认识吗?”
“不仅仅是认识,我们和阿大还是好朋友。”
肩膀上扛着大型摄像机的摄影师立刻凑了上来,我知道,自己的面部肯定被拍下了特写镜头。于是我垂下视线继续说道:
“尽管阿大很胖,块头也大,可他绝不是那种喜欢使用暴力的人。尽管他常常被老伯殴打,可他并不是那种再去打别人撒气解闷的人。说阿大杀了自己的爸爸,这绝对不是真的。”
我知道,自己这么说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的情绪给带出来了。当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泪水又涌了出来。阿润在我身后像是在泼冷水一样地补充道:
“不管阿大怎么被别人殴打,他都没有做什么。可是,那个老不死的一死,你们就像这样,扛着摄像机,蜂拥而至,弄得满城风雨。大人们的工作,还真是不容易啊。”然而,女记者却毫不理会,好似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她并没有陷入阿润发出挑衅的圈套,而是眼睛闪着光,继续向我发问:
“小野君一家从前是什么样子呢?”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学校是禁止我们说的。然而,我们三个人总想着要做点对阿大有利的事情。于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直人开口了:
“阿大一家就靠他妈妈出去工作来养家糊口,而老伯基本上是偶尔出去干一下兼职,然后就又不干了。不管是干活还是不干活,老伯都常常是喝酒喝个没完。”
不管是哪个街区,都会有这样的人,大白天的就高声喊叫,好像是在为了一件什么事情而发怒。工作也就是做些在筑地市场打扫卫生啦、运送东西啦之类的小事情。“你怎么看这次的事件?”
这是难得的获取消息的机会。于是我故意叹了口气回答说:
“我们还没有得到任何通知。阿大的爸爸是怎么死的呢?”
这一次是采访记者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之间交换了眼色。一个穿着牛仔服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女记者就回应说:
“昨天半夜里,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小野浩太被长子和次子从家里拉了出来,就那么放在外面不管了。今天清晨被家里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发表什么,但是直接的死因应该是因寒冷所致,目前这种说法比较可信。”
“是吗。”
我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了。阿润却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算是偶然发生的事故吧。即便是阿大本人也没有想到要杀死他,才把他拉到外面的呀,那样做只是想着要让他醒醒酒吧。”
女记者还是向那个负责人用目光进行了确认后,点点头对我们说道: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释清楚的。大辅君自己可是在说原来就打算杀死他了,爸爸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因此才把他放到外面不管的,最后还泼上了一桶冷水,这已经得到了证实。”
这之后,我们三个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离开了那里。
在月岛中学开始第一节课之前,学校召开了紧急会议。严冬里体育馆的地板实在是太冷了。扩音器里传来了校长的声音,就连他的鼻音都显得十分粗重,回响在全体学生的头顶上。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东西,只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生命的重要性这些一般的见解。
刚刚返回到教室里,我们的班主任又照样重复了一遍,然后就用一种不冷不热的声调开始复习了。我们的班主任绰号是“力曼”,但这并非是德国著名数学家的名字,而是“上班族”的简称。他是那种与其说是注重指导学生,不如说是比较看重去秋叶原购买限量版塑料模型玩具的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也只是业务上的关系,我们这些学生对他既不表示尊敬,也不表示轻蔑。一般来讲,在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关系了。
可是,像现在这样,如果发生了事情的话,就马上可以清楚地知道“上班族”老师对学生毫不关心了。十分钟就结束了会议(即便如此,也只是从讲台上飘下来一些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话语而已)之后,立刻就进入了社会科目的课堂学习。中学生必须要学习民主主义。
我们班里的同学也大都显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即使是在课间休息时间,也没有什么人来说说阿大的事情。我想,这如果是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打架,或者是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偷东西,那早就成了大家说笑的话题了。然而,在谁的家里发生了死亡的事情,大家说说笑笑也的确是不太可能的。况且,直到昨天为止,杀死了自己父亲的人,还作为同班同学在互相开玩笑呐。我们班仿佛是如履薄冰般上了整整一天的课程。或许如果哪个人不经意地说出一句什么话来,教室的底部就会被戳穿,我们每个人都会葬身于冰的海洋吧,只有深感不安的视线在同学之间来来往往地穿梭着。阿润、直人还有我在放学后去了教职员办公室。也没有太多的期待,我们几个人站在了“上班族”的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摆放着几个不久前刚放映的科幻电影里的人物造型,有外星人、戈蕾莫林和沙漠行星等等。我最先说了话:
“我们能不能和阿大见上一面呢?”
穿着格子保暖衬衫外罩灰色衣服的班主任显出十分困惑和茫然的表情来。“就连校长和我都不能去见面,你们就是去了,也不可能让你们见面的吧。”
直人问道:
“确实是在月岛警察署吗?今天晚上会怎么样呢?”
“嗯……我想一直到傍晚都会被审问吧,然后就会被移送到少年管教所。但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啊。”
沉默着的阿润开口说话了。他用一种看标本箱里的昆虫一样的目光凝望着“上班族”。
“即使见不到面,也能写封信吧?就算是在电影里,信件还能够到达拘留所呐。那么我们也可以写写信吧?”
“上班族”老师又显出了感到十分麻烦的表情来。
“那是你们的自由,我可不能给你们去送什么信件的哦。”
阿润的声音愈发清澈明晰了:
“这个我们是知道的。我们会自己直接去警察署送信的,绝不会给老师您添麻烦。”
我们返回到教室,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在阿润的书桌周围。铝合金窗户的外面,棒球俱乐部和足球俱乐部的会员们正在校园里来来回回地奔跑着。由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不能在校园进行喧哗,所以那是一些类似游戏形式的练习。在校门外,依然聚集着电视台的人。我把“读书报告用纸”放在面前,挽起了袖子。
“也不知道写什么好啊,平常总是和阿大开一些无聊的玩笑,然而却在一天之间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这样,大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大约僵持了二十分钟左右。这时,一个女孩子打开了教室后面的门,可当她看到我们三个人的表情,马上拿了忘掉的东西,逃跑似的离开了教室。眼前的“读书报告用纸”看上去就像是洁白的沙漠一般,比起写作文时不知要大几百倍。于是我说道:
“还是不行啊,怎么也写不好啊。”
阿润一边扭过脸去一边说道:
“不管怎么写都行啊。也不一定非要写得好或者写得多,就选择一些现在咱们很想传达给阿大的信息,把这些内容逐条写下来,不就行了吗?”
阿润就是阿润,的确十分了得。他的头脑真是聪明。直人说话了:
“那么就写上这一条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阿大和我们的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用活芯铅笔写下了序号①,然后空了一个格,就按照直人所说的那样写了起来。阿润念叨着:
“请写上,我们三个人都非常担心阿大的事情,问他目前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呢?”
我又写下了数字符号②、③,接着就把阿润说的话写了下来。我也想起了第四条内容,并把内容说了出来:
“‘尽管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们永远相信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这很好嘛!写上吧!”
阿润红着眼圈说。虽然由于泪水的缘故写歪了字,但是,我还是写下了数字符号④。三个人接二连三地说了好多必须要传达给阿大的心里话。转眼间,圆圈数字就增加到了十七个。内容已经占据了“读书报告用纸”的三分之二左右。
“就写到这里,可以了吧?”
阿润这么一说,我们也就结束了写给阿大的信。在白色的信笺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而且还都是一些理所当然的话。我为了确认有没有什么写错的地方,就又重读了一遍,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我把信纸递给了阿润。阿润读着读着也哭了。直人仅仅看到我和阿润流泪,就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最后,我们三个人在信的最下面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咱们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买信封吧。”
泪流满面的我们,根本就没有勇气直接穿过校园,我们在厕所里把脸洗了又洗。尽管水像冰水一样寒冷,但只有如此,我们的心情才能平稳下来。我们互相指着对方,不仅仅哭红了眼睛,就连脸颊也因为冷水而变得通红通红,这种情形竟使大家都笑了起来。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哭还是笑,其实都是同样的心情,如果不表现出来的话,那么五脏六腑就会有炸裂的危险了。
月岛警察署就在穿过月岛桥和新岛桥之后的胜时六丁目,离我们学校有一公里半左右的距离。我们肩上挎着书包,走在清澄大街上。街道的前方还很明亮,因为夕阳还没有落山。然而,当我们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夜色却已经在天空里弥漫开来了。月岛是个填海造地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什么地势的起伏变化,因此,天空也就显得特别宽广。那一天傍晚的景象,看上去有一种令人难以动弹般的清冷。
月岛警察署是一座白色的中层建筑。建筑的前面有可以容纳几辆小汽车的停车场,而停车场的一半几乎都被警车占据了。腰间挂着无线对讲机的警察在环视着四周。我们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从他的前面走了过去。一进敞开着的玻璃门,就是接待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交通安全模范地区、昨天一天的死亡者为零、受伤者三人等等内容,还张贴着通缉犯的半身照片以及申请汽车驾照更换延期的顺序,等等。我向在接待处对面桌子的一个警察询问道:
“对不起,请问,少年科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中年警察放下手中的圆珠笔,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是月岛中学的学生吗?有什么事吗?”
阿润抢先说道:
“我们是今天早晨被送到这里来的小野大辅君的同班同学,是他的好朋友。我们听说好像是不能和他见面,就写了一封信送到这里来。我们很想把这封信交给阿大。”或许是我们比较认真的样子改变了警察的态度,他马上拿起话筒为我们打了一个电话。
“稍等一下。”
我们坐到了大厅里的黑色塑料长椅上,等了大概有十分钟,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穿藏蓝色风衣的男人。他扫了一眼我们几个,就向这边走来。
“我是少年科的岛田。”
我们立刻站起身来,一起问候了一下对方。
“你们是小野君的朋友吗?”
我们知道,发型、校服的穿法、书包带的长度,等等,这些有关我们的细节,都在被他有意无意地一一观察着。我回答说:
“请问,能不能代我们转交一下信件呢?”
少年科警察的发型很像笑星果尔果,整体上都剪得短短的,惟独前面的头发是竖起来的。听了我们的话,他显出一种十分为难的表情。
“今天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明天看看情况再交给他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信封,交给了岛田先生。
“十分对不起,在交给小野君之前,我能看一下吗?”
我知道,阿润在很不服气地盯着警察。因此,我慌慌张张地说:
“是的,可以呀,没有问题的。请您转告阿大,我们明天还要写信,并且还会给他送来。”
当我说完这些就要离开的时候,警察却叫住了我们,手里打开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黑色笔记本。
“能告诉我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吗?”
自己的名字被记录在那上面,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我们还是一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离开了月岛警察署。
那之后,我们连续送了四天的信。因为每天都在写,我很担心会不会变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了。然而,恰恰相反,信反倒越写越长。放学后,我们聚集在阿润的书桌周围,三个人一起,一边一点一点地说着,一边写着。
在我们第二次去月岛警察署的时候,岛田先生马上就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是,他说读了那样的信件,令他颇为感动。在我们就要离开的时候,他给了我们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警视厅月岛警察署,少年科第二事务室主任。”另一行写着:“警视厅巡查部长岛田恒雄。”这就好像两小时的推理电视剧一般,其情景令人感觉特别的棒。
“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请联系上面的地址吧。”
在第四次访问的时候,向月岛警察署送信的事就结束了。岛田先生结束了对阿大的审讯调查,据说阿大在白天要被送往儿童商谈所。我们询问了位于筑地七丁目的那个福利所的地址,然后表示了承蒙关照的意思,低头行礼。到了此时,阿润也重新认识和理解了岛田主任,因此也变得十分真诚起来。
筑地在隅田川的对面,所以每天送信的确有些辛苦。也并非不能走着去,可是仍然有困难。因此,从第二天起,我们决定采用寄信的方法。
令人非常担心的是,从阿大那里竟然没有一封回信寄给我们。因此直人总是说:
“肯定是非常严格的,就连写信什么的也被禁止了。因为如果是坏家伙的话,可能会托付自己的同伙来销毁证据吧。”
尽管认为不可能有那样的事,但我还是没发表意见。
阿大从儿童商谈所返回家时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情。报纸也只是报道了事实本身而已,可是周刊杂志对由于酗酒而时常引起家庭暴力的父亲就比较严苛了,而对依靠清扫大楼来维持生计的母亲以及兄弟两人给予了深深的同情。阿大的证言是由于事发时一时冲动造成的,因此案件并没有被看得很严重。而且为了保护弟弟,阿大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兄弟两人都被免于起诉了,也没有被送交家庭裁判所。儿童商谈所还提出了希望尽快让他们兄弟俩复学的意见。又过了一周后,也就是第三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阿大回到了月岛中学。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别人冰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的脸瘦削得脸颊都变得十分突兀冷峻了。
过了那一天的早晨之后,阿大的心理肯定是有所变化的。
“尽管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小野君从今天开始仍然作为我们大家的伙伴回到我们中间来了,所以我很希望大家能够好好相处。”“上班族”老师的话语带有一些事务性的意味,而且干脆利落得非常适度。阿大在第一节课快要开始的时候才溜进了教室,也不和我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交换眼神,就径自坐到自己的坐位上去了。
怀着坐立不安的心情,我们一直坚持了六个小时的课程,终于结束了。可是,阿大在放学后却突然消失掉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有出现在我们平时聚集的场所。我们声音适度地向阿大打招呼:“我们给你的信看到了吗?”“嗯。”“他们禁止你写回信吗?”“嗯嗯。”阿大的肩膀始终显得很僵硬,也只是作一些不情愿的简短回答。阿大在上下学时好像总是在躲着我们而走别的路似的,在早晚的上学路上,连看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每次课就要开始的时候,他就会全身轮廓十分僵硬地面对着书桌,似乎已经作好了上课的准备,呆呆地坐在那里。
阿大返回到学校来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三,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直人说话了:
“你们知道吗?阿大最近好像是和组的人在一起呐。”
阿润惊讶地说:
“什么?这是真的吗?和那帮家伙在一起,阿大不是很危险吗?”
被人们暗地里叫做的人叫有野义美,他是在月岛这一带十分有名的有野兄弟里的第三位,是隔壁班里的问题学生。关于他的传言也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诸如,偷了人家的摩托车卖掉,从黑社会流氓哥哥那里可以拿到兴奋剂,为了试验谁最有脚力而踢坏了十多个便器,等等,数不胜数。尽管每一种说法都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却都是完全有可能干得出来的事。而组就是不管是在哪个街区或者是哪个中学,大致都会有的由几个人组成的传统式的不良团伙。因此,我说道:
“咱们得想个办法,阿大和那帮家伙可不是一路人。”
阿润却低声地回应说:
“可他自己却认为和那帮家伙是一路货色呀。”
第二天放学后,我们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隔壁的教室,求别人帮忙叫出了。于是就带着两个跟随他的人来到了走廊上。穿着博柏利的领毛衫和露腰裤,堆在脚踝部位的布和地板摩擦着发出嗞啦嗞啦的声响,而且裤脚还向四周乱糟糟地散开着。这些就是他们那个团伙组的统一服装。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问道: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其他的同学都战战兢兢地从我们身旁绕道而行。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来问道:“我们想和你谈谈阿大的事情。”
向走廊的地面吐了口吐沫,说道:
“这样的话,你们就出来一下吧,在这里要是发生了什么,总不太好吧。”
向其中的一个随从命令道:
“你,快点去一下,把阿大叫过来,到游泳池的后面去。”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向严冬里的游泳池那边走去。
组的人在游泳池后面的水泵室台阶上坐了下来,而我们三个人就在这一年四季不见阳光、连空气都发了霉的地方站着。这时阿大来了,他加入了组那一边,于是我们双方形成了四对三的局面。看上去阿大根本不想看我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人。将两肘拄在后面,仰躺在阶梯上。
“说吧,什么事儿?”
“请你让阿大回到我们这里。”
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阿大跟你们这帮少爷们是不一样的,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再说了,他也不是什么小猫之类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地要过来还回去的吧。阿大,你想怎么办?”
阿大也不看什么人,只是缩着硕大的身躯,摇了摇头。
“喂喂,你们看,你们看。不过,阿大进入我们的团伙还没多久,所以可以让他回到你们那里去呀。”
在的脸上,那种笑嘻嘻的表情一直都没有消失过。因此,直人壮着胆子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时,在的脸上,微笑更加扩散开来。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每人拿出十万日圆,三个人就是三十万,怎么样啊?要把一个好朋友从一个坏团伙里救出去,就这么点儿钱,还算是非常便宜的吧?要是凑够了钱,再来找我吧。在这以前,我会好好照顾阿大的。咱们走!”
以为首的一帮家伙已经离开了,可阿大还是慢吞吞地在他们后面走着。这时传来了尖利的喊叫声:
“阿大!快过来!”
尽管显出一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可阿大还是跟着那帮家伙走掉了。我向一直把手伸到衣袋里的阿润问道:
“应该没问题吧?”
阿润轻轻地点了点头,直人也说话了:
“我跟我爸爸妈妈说一下,借三十万日圆吧。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认为那就再便宜不过了。”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要是那样的话,不就跟在宠物店里买只小猫一样了吗?那样一来,阿大肯定也会不高兴的呀。”
阿润说:
“我家不像直人家那么有钱,好像也还不起十万日圆。咱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如果能够有别的办法,当然是最好了。可是,当时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那是在一个星期六傍晚六点左右的时候。阿大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那粗犷的声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哲郎,是我。”
“什么事儿?”
“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谈谈。现在你能到佃公园来一下吗?我也叫了阿润和直人。”
尽管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的。我向在厨房里的母亲说了一声,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我来到一楼后面的停车场,打开山地车的锁头。天气预报说当天的最高气温升高到四月末一样了。我开始骑着自行车飞奔起来,风温润柔和地从我脸颊上滑过去。我沿着幽暗的堤边道路拼命地往前骑。
在佃公园的长椅上,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到齐了。这才是四人组啊!然而,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直人的山地车是由碳素纤维制造出来的高级品,阿润的跟我的一样,也是特莱克山地车(我的是蓝色的,阿润的是红色的)。这些与以往都是完全一样的。然而,以往应该在附近横卧着阿大的那辆无梁自行车却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另一辆非常陌生的山地车,它似乎十分骄傲地立在我们三人面前。
浅蓝色的形框架上安装着二十六英寸的轮胎,刹闸是前后轮上都有的电动控制闸。后面的减震器是空气式和弹簧式并用的。零部件全部是禧玛诺的专业规格。框架的中央有(捷安特)的标志。
那是辆非常漂亮的浅蓝色的山地车,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粉红色的余晖已经延伸到了金属零部件的拐角处。
我停好山地车,坐在了长椅前面的石板地上。
“很不错的车嘛!阿大,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润离开长椅,坐到了我的旁边,或许是想从正面听听阿大讲话吧。直人也坐到了地面上。只有阿大一个人坐在木制长椅的中央,蒙蒙眬眬地一边望着新的山地车,一边说道:
“今天下午,岩田自行车行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是我订的山地车已经到了。”那是一家位于清澄大街边上的自行车行,我经常去那儿修理自行车爆胎。
“我们家谁也没有预订,我很好奇地问了一下是什么样的山地车。对方回答说是捷安特的,而且说由于更换了许多细部的零部件,因此从预订开始整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发生在那一天以前的事情了。直人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这么说来,阿大的爸爸……”
阿大抬头望着亮起灯光的高层建筑,说道:
“那个老头子,在死前的两三天,曾经有过很少见的不吵闹的时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问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就说,我骑着女式无梁自行车和大家一起飞奔,感到特别累,所以很想要一辆新的山地车。品牌是捷安特那样的就可以,装上特别预订的车把手,因为是在城区里骑,比起区域型的非正式道路用自行车来,最好是可以在正式道路上使用的那种。老爸一直是嗯嗯地听着我的话,一边点着头。”
从腹部吐出深深的呼吸,阿大仰头望着天空,泪水流向了耳际。
“或许是想让我大吃一惊才预订的。实际上他连一点钱都没有,可那部山地车完全是按照我的希望来预订的。大家听了可能会笑吧,预付款也就只交了一万日圆而已,剩下的就是为期十八个月的分期付款。为了买一辆山地车,竟然要用一年半的时间来付款。这以后我必须要打工才能还上啊。”
听了阿大的哭诉,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润把手指伸进眼镜的下面擦掉了眼泪,然后便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阿大望着天空说:
“我恨自己的爸爸。就算是那个晚上,他也太过分了。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家庭,在星期天的晚上肯定会有特别的气氛吧。因为从第二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周了。我爸爸半夜回到家里,搅醒家里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地乱骂一气。说妈妈没有女人的魅力,我是一个非常能吃的饭桶,而弟弟又是个没出息的人妖。我们想要阻止爸爸乱骂一气,却都被他又踢又打。闹了又闹,下半夜两点的时候他才倒下去睡着。在睡梦里,在榻榻米房间的中央,他拉出像泥水一样的粪尿来,还是穿着裤子呐。当时我想过了,从现在开始,用抹布把这个家伙的粪便从榻榻米草席的缝隙里擦干净,然后就在那个充满臭气的空气里一直睡到天亮。明天又是一个快乐的星期一啊。”
我们三个人都默默地听着阿大的叙述,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我阻止了要给他换裤子的妈妈,然后和弟弟良平一起把他拉到外面去了。因为实在是无法忍受他那股臭气了,所以才把水桶里的水浇到了他的身上。老爸只是稍稍蜷曲了一下身子,好像还满不在乎的样子。因此,我们也就回屋睡觉去了。可是到了早晨,才知道那家伙已经死掉了。尽管感到非常吃惊,但是我并没有流眼泪。就这样,我终于从老爸那里得到了自由。虽然我想这是非同寻常的事情,可是我却终于安下心来了。”黑幕从天空上降落下来,逐渐地将周围包裹起来。从远处的佃大桥那边可以听到汽车从桥上奔驰过来的声音。公园的水银灯却是特别地晃眼睛。
“我的老爸是最不好的一个人,就是在死掉之后,也还要给我一个这样的礼物。我想要一直恨下去,可是他这么简单地就让我不再记恨他了。看到这辆车,我就会想到那个老爸也有比较慈祥的一面,而且会想起他好几次呐。所以我很想把车丢进隅田川里面去。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从自行车行到自己家的这一段路上,我一直一边哭着一边推着这个家伙。自从老爸死掉之后,让我哭出来还是第一次。阿润、哲郎、直人,你们能相信吗?”
阿大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在流泪了,泪流满面地逐个审视着我们的表情。
“那个老爸还真有比较慈祥的地方呐,是我杀死了那个比较慈祥的老爸。我知道,就算是老爸现在还活着,我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我是一个杀人犯。和我在一起,肯定会连累大家的。你们写给我的信,我看了几十遍以上呐。我也很想写回信的。可是,我已经不能跟大家在一起了啊。”
阿大好像是在狂吼着提高了声调,然后抱着头大哭起来。我们返回到长椅上,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阿大的肩膀上,一起和阿大哭个不停。阿润终于抑制住哭泣声,说道:
“不会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最坏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平时阿润的声音里总是带有一种讽刺挖苦的语调,可现在却可以听到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安慰。我再也忍不住了,说:
“如果你老爸恨你阿大、良平和你妈妈的话,不管他是骨头还是幽灵,我们都不会置之不理的,绝对会彻底地予以还击。你老爸肯定会理解的,所以才有这辆山地车出现啊。”
直人按压着太阳穴说:
“啊——啊,哭过头了,脑袋疼得要命。喂,阿大,从下一周开始,不要再和组那帮家伙在一起了,赶快回到我们这边来吧。”
阿大无奈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行了,你们看。”
阿大挽起了运动衫左边的袖子,在胳膊肘内侧比较柔软的地方有个黑色的用火烫伤的痕迹。
“这是组的标志,已经很难去掉了。如果要去掉的话,就会受到非常严厉的私刑。”阿润抬起睫毛还湿润着的眼睛,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阿大已经很努力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们做点什么了。那帮家伙就交给我们几个吧。”
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头脑冷静下来。再一次聚集在一起的四个人就此告别回家了。我到家时已经超过吃晚饭的时间足足有三十多分钟了,因此被父母训斥了一番,但当我说到是因为阿大的事情,父母也就表示理解了,而且我的父亲还要我一定好好地照顾阿大呐。当然,我自己也是下决心要关照和支持阿大的。
星期一放学后,这一次是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到了隔壁的教室,把叫了出来。或许是我们紧绷着的脸看上去很有趣吧,竟然笑嘻嘻地问道:
“什么事儿?难道是把钱准备好了吗?”
阿润回应道:
“虽然我们没有钱,但我们还是想要回阿大。所以,我们想找个地方跟你谈一谈。”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组之间相互交换着十分吃惊的眼神,终于说话了:
“这算什么嘛!难道是想打退堂鼓吗?这样的话,在学校里是不行的,五点在保龄球馆的停车场,就你们四个人来吧,可不要逃跑哦!”
直人声音颤抖着回答说:
“我们决不逃跑,你们才应该保证一定要来哟!”
那之后,我们并没有回家去,而是去了在西仲大街并不流行的铁板烧烤店。居住在月岛地区的人很少去铁板烧烤店,可是,那一天我们却有了要去看一下的心情。我们点了明太鱼奶酪饼、香肠咖喱小星星拉面。阿大给我们表演了他最擅长的一口气喝下一瓶麒麟柠檬饮料,仅仅用了七秒。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与月岛地区最厉害的不良团伙进行决战了,我们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与阿大的痛苦以及我们之间分别将近一个月之久的感情相比,不管是多么可怕的团伙都不值一提了。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我们走出了那家烧烤店。我们一行四个在已经成为了步行街的西仲大街上一字排开,肩并肩地向运河旁的保龄球馆走去。
“东京爱思恋”是一家很少能够见到有什么混杂情况的保龄球馆,就是在这个时候,停车场这边也依然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身体高大的说道:
“欢迎欢迎啊!”
对方以为首一共有五个人。的身上邋里邋遢地搭配着超大尺寸的露腰牛仔裤、毛衣和羽绒夹克衫。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你想怎么办呢?阿大!”
阿大挺胸阔步地走上前去。在这里的九个人当中,最有重量、身体又最壮的就数阿大了。
“我还是要回到他们三个人那里去。今天不管你怎么惩罚我,我都不会说出什么怨言的,但是,绝不能向他们几个动手。”
阿大似乎是早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时,组的人为了把阿大包围起来,开始拉开距离向四处散开了,然后再逐渐向阿大聚拢。
“稍等一下!”
阿润声嘶力竭地制止了,从衣袋里拿出了手机,并把它举到了头顶上。
“想要干,你们尽管随便干,可是在那之前,请你们听一听这个。”
阿润按下了手机的开始键。这时,手机里传出了的声音。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每人拿出十万日圆,三个人就是三十万,怎么样啊?要把一个好朋友从一个坏团伙里救出去,就这么点儿钱,还算是非常便宜的吧?要是凑够了钱,再来找我吧。在这以前,我会好好照顾阿大的!”
声音到此被截断了。阿润冲我点点头。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月岛警察署岛田先生的名片,一路小跑地递给了。名片上写着:少年科第二事务室主任,警视厅巡查部长。看了名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当我返回到我方阵营后,马上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直人也同样拿出了手机。我们一齐按下了开始键。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每人拿出十万日圆,三个人就是三十万,怎么样啊?”
三部手机十分微妙地拉开时间差,传出了的声音。我说道:
“那个时候,用阿润的手机录下了你的声音。这是非常棒的一次勒索啊!只要我按一下电话号码记录,你就可以在这里向岛田主任问一问了。”
阿润紧接着说道:
“你的声音不仅在我们的手机里有,就连我们家的电脑里,还有直人和哲郎家的电脑里都保存着。所以,请你不要对阿大动私刑。”
说完,阿润就迅速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直人和我也立即回应着点了点头。
“当然,你可以打我们每人一个耳光,可是绝对不能打第二下。这样一来,也可以做给其他学生看了吧。但是从明天开始,阿大就和你们的团伙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么做总可以了吧。当然,我们这边也绝对不会向少年科告发你们。”
仍然在嘻嘻哈哈地笑着的回答说:知道了。于是,我们四个按照顺序每人都被打了一个耳光。砰的一下被打的时候,我脸上好像被火灼伤了一般燥热起来。然而,与阿大的痛苦相比,被人家打个耳光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们四个人的脸都被打得热乎乎的,就这样我们安全地离开了保龄球馆的停车场。
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地方,可在我看来,我们就像在荒野中决斗胜利的枪手一样。一走出停车场,我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撒腿飞奔起来,就像沐浴着春天的风,我们舒心地大笑起来。
阿润说:
“在听着他自己声音的时候,那个家伙的脸色最好看了吧?”
“是啊!”
阿润录下来的的声音以附件的形式传到了我和直人的手机上,然后再从手机输入到电脑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们在整人的方法上或许比不上对方,但在运用智慧方面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坏家伙的。
当我们返回西仲大街的时候,很多店铺前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在比比皆是的铁板烧烤店前,也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抬头仰望,佃地区的超高层大厦依然高高地耸立在天空中。在柔和的晚风中,我仿佛看见了一辆浅蓝色的山地车在澄澈的傍晚天空里飞驰而过。
然而,那绝对不是什么幻觉。因为,阿大、阿润、直人和我,我们四个人在那个时候所看到的是相同的东西,那么,这绝对不会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