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伤痕
第四节
视线溃散,桦鬼茫然地眺望着覆盖了一层薄膜般轮廓模糊的世界,好一会儿后才知道身处自己房间。他稍微动动身体,尖锐的痛楚让他皱起眉头。眼神游移,他看到了浴衣的衣襟和渗血的绷带。他护着伤口,缓缓撑起身子。
把毒箭连肉拔掉后的记忆一片模糊。伤口被包扎了,就是说当时身边有其他人。为他铺被子、换浴衣的肯定也是那个人。
桦鬼呆呆地看着右手。这首应该为了止血按住左肩的。
因为受伤程度无意识采取行动的身体。虽然脸皮带肉把毒箭拔掉了,但不等于毒素完全被清除了。再加上出血——刚才的他即使晕倒了也肯定不断出血。
“谁……?”
他发出沙哑的声音,以因高烧而炽热的眼睛环视四周。但广阔的房间内没有人影。过去没被包扎过的身体,现在却被白色绷带包裹着,这让他很疑惑。彷徨的视线停留在盛着谁的脸盆和毛巾上。旁边还有一杯水,再过去一点是兔子毛玩偶。为什么毛玩偶会乖乖的在这里,他疑惑地触摸玩偶,视线的晕眩让他恼火,他放开毛玩偶,拿起水杯一口喝尽。
放好杯子后,他终于察觉自己有多渴。桦鬼深呼吸,眺望别说家具连钟表都没有的房间。外头天色还亮着,是早上还是中午呢——他不知道自己晕倒了多久。
从被铺中站起来,视线更剧烈地摇晃。脚步虚软得感觉榻榻米也是软绵绵的,同时头部传来被殴打般的痛楚。也许回被铺上躺着会比较舒服,但脚却不受控制地疾步往前。
像在寻找什么。
好不容易走到墙壁前,他靠在上头喘息。然后倚着墙壁走出房间,以歪斜的视线和脚步走到走廊上。也许是伪装平静吧,擦肩而过的人都吃惊睁大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说什么。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大厅。漂浮于空气中的食物香味让他心底冒起一般无名火。应该是午饭时间,大厅中传来优雅的脚步声。
被纸门相隔的室内一片喧闹,桦鬼眼前的纸门突然被拉开。
发出脚步声的人眼睛圆瞪地看着桦鬼。室内的喧闹立即平静下来。
“你选了个好新娘。”
忠尚看着桦鬼,满足地笑了笑,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桦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继续吃食场面的广阔大厅。知道有人站起来了,但在看清那人面貌前视线一片空白,桦鬼不由自主闭起眼睛。
“桦鬼!”
伴随着轻声的喊叫,不可思议的香味萦绕全身。他整个人放松,纤细的身体就跑过来支撑着他。他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央出现了神无洋溢不安情绪的脸。
想要挥开她的手臂,但完全没力。
“能走吗?”
手被牵着,像无法理解她意思似的桦鬼开始缓缓走着。大厅中的众人注视着他。浑浊的意识无法领悟神无的问话。
“能吃粥吗?学要什么?桦鬼……”
听到神无试探性的问话,桦鬼觉得惊讶。不明白她为何拼命询问自己,桦鬼茫然地在神无的支撑下长长的廊下走着。
喘息跟头疼比刚才轻松了。虽然视线还很模糊、脚步虚浮,但没必要担心,他无法把握自己的状况,如此想着。这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特别的。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活下来,这是动物世界必然的守则。想活下来就必须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下去。
正当他再次想要挥开神无的手臂时——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轻声的问句让他心头一沉。
眼前这张脸,不知为何泫然欲泣。
“……没有。”
他终于吐出两个字,神无咬唇点头。
她伤心些什么——桦鬼不由得疑惑。烙印自己的人在本应被守护的十六年间却残忍地放任不管,她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感到伤心呢。
对她来说,给自己烙印的鬼应该是发泄怒火的对象,即使憎恨跟痛骂也不够吧。她应该受尽苦头了吧。被称为鬼头的鬼的诅咒有何等影响力,看她的皮肤都能想像到。
但是为什么——她眼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你生气……”
身为她恐惧的对手时,他给予嘲笑。但一切已经被扰乱,现在的神无正全力支撑着桦鬼。没有恐惧、也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是安静地在他身边。
那惊人的事实让桦鬼使出浑身力气,离开神无,摇摇晃晃走着。
“桦鬼……”
无视她伸出去的手,桦鬼一走到自己房间就颓然倒下。
全身乏力。喘息跟耳鸣扰乱了他的呼吸,视线一片空白,渐渐无法分辨眼前人是谁。
“桦鬼,哪里痛?”
听到那担忧的问话,同时嗅到不可思议的香味。心底那不悦的情绪,渐渐变得柔软。
“……没有……哪里……痛……”
意识远去的他只能这样回答,神无双手温柔地抱住他。
“——嗯,嗯,不痛……”
神无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桦鬼想,她在哭吗?
没必要哭,因为他不痛。剧痛是假的。
烧灼皮肤的热度、撕裂皮肤的痛楚、甚至连剐肉之痛——都不是真的。
没有痛楚,那肉块一定是模型。
“桦鬼。”
丢弃那肉块,为什么她要哭泣呢。只是被赋予名号,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
“桦鬼,很痛吧……?”
她在触摸自己。过去的痛苦也无法让它停止,最禁忌的地方——取代剧烈痛楚,重复跳动的“心”的地方,被一双纤细的慰劳似的手抚摸着:“很痛吧。”
颤抖着不断重复的动作,还有在心底回想的柔软温婉的声音。
——没有痛楚。
然而,一滴水珠,从不知哭泣为何物的眼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