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丽舍大道
对安洁莉卡·古斯多来说,这是一幅似曾相识的诡异光景。或许是因为她脑中已经揣摩过许多次了。她并不担心有谁揭发真相,只是早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要与得知真相的父亲面对面。
安洁莉卡既不畏缩,也不害怕。即使看见雅尼克怅然若失的表情,也没有一丝罪恶感。因为她与正义同在。
她在寂静的屋顶上走向眼前这两人。可以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在地上踏得响亮。
“安洁莉卡……”雅尼克勉强挤出只字片语:“怎么会是你……不可能……”
“爸爸,就是我。”安洁莉卡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接触生产线,所以自己在晚上包真空包。虽然包得不太漂亮,但这根本不重要。因为爸爸要检査的只有一百二十包。虽然这些冰封之后就不能拿出来,但要追加可简单了。我准备的五包,就是在爸爸上盖贴封条之前混进去的。五包分散开,每箱一、两包,再用保温瓶灌水进去。在冷冻库里灌水,我放进去的真空包就会马上结冰。所以爸爸也不会确认第二次。爸爸总是自己一手包办,每检査完一箱就得转头看另一箱,下手机会多得是。”
“胡说,你在胡说对吧?食材送到贝蓝杰那边的时候,卡维拿克在我们面前开箱,清点过数量不是吗?楚边他们那些员工也分开计算过,我也看过总数,送到的是一百二十包啊。”
莉子说:“不对,楚边他们算出来的是一百二十五包。不过他们都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箱有几包。确认总数的人是卡维拿克先生。他付了五千欧元买进一百二十五包。只是您以为自己出了一百二十包。”
“这……这是怎么回事……”
莉子在一片沉默中拿出了红色封面的笔记本。
果然,她还带在身上。安洁莉卡叹了口气。
“这个,”莉子对雅尼克说:“您知道是什么吗?”
“笔记本啊……对了,是你从我工厂里拿去的。原本丢在垃圾桶里……”
“是的。您知道为什么这笔记本会被扔进办公室的垃圾桶吗?”
“谁知道?文具总是用过就丢了。”
“但您其实看过这本笔记本,就在食材交易当天。或许因为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所以您印象不深。您女儿经常跟着出车,所以很了解怎么跟贝蓝杰做生意。知道卡维拿克先生先清点数量,再由您确认。而且进货数量绝对不会说出口,只用手写交谈。收据也只写金额,并不会写数量。她全都知道。”
雅尼克瞠目结舌:“你是说……我女儿骗我?”
“请看。”莉子举起笔记本。“双环活页笔记本,封面可以翻到最后一页去。安洁莉卡小姐把笔记本的封底往前翻,再交给楚边他们。因为双环活页可以从头用,也可以从尾巴开始用。”
“四个人分别写了自己的数字……”
“没错,就是这里。”莉子翻开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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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子说:“如您所见,四组数字的笔迹与笔种各不相同。这是四个塑胶箱个别容纳的食材数量。总计一百二十五包。卡维拿克先生看过之后算出总数,将笔记本交给安洁莉卡小姐,然后才交给您。”
“所以,就在那个时候……?”
“是。她将封面与封底往后翻,叠在一起,这么一来……就是看到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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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子说着将笔记本往后翻。乍看之下与刚才并无不同,但笔记本上写的数字不一样了。
“就像这样。”莉子对他说:“这些数字总计一百二十。四组数字刻意以不同的笔来写,而且更改笔迹,但应该都是安洁莉卡小姐自己写的,是不是呢?”
莉子的大眼睛望向安洁莉卡,她忍不住移开视线。
安洁莉卡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有如利刃顶住喉头的感觉。
“等一下!”雅尼克大喊:“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什么陷阱,就跟伊万·丹格贝尔碰到的事情一样!你想在我跟女儿之间搬弄是非,让工厂陷入混乱对吧?为什么刚才不在船上说清楚?所有关系人碰巧都聚在一起,真凶一定就在里面!只要一个个抓来逼问……”
“古斯多先生。”莉子举起单手制止雅尼克:“今天的晚宴之旅并非碰巧。是我找茱莉安妮·巴塞尼督察商量,由巴黎市警察局询问三方律师,才决定举办的。”
“……你说什么?主办人是你跟督察?”
“正是。为了掌握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安洁莉卡小姐所为。我下去船舱的时候有跟安洁莉卡小姐独处对吧?当时我把手提包放着,又回到甲板上去。”
原来那是陷阱啊,我完全没发现。安洁莉卡闭上了眼睛。那场晚宴其实就是把我骗来巴黎的圈套……真是精心设计,我完全没有起疑。
雅尼克在黑暗中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安洁莉卡张开眼,看着雅尼克说:“当时我翻了她的手提包,因为我一直担心那本笔记本。本来已经扔进垃圾桶,却又被警方挖了出来,然后跑到她手上。我在工厂的时候就已经七上八下了,只是尽力故作鎭定而已。”
莉子拿出另一本笔记本,外观与刚才那本一模一样。
她翻起这本笔记本,内容一片空白,从头到尾。
“这一本呢,”莉子说:“就是我刚才放在手提包里的笔记本。从头到尾全都是空白的。但其实上面写着跟正牌笔记本一样的数字,只是我从甲板回到船舱,检査手提包之后,发现那两页被撕掉了。”
安洁莉卡听了,不禁轻笑一声。她从礼服胸口取出两张纸片,摊开一看,是两张写着数字的笔记纸。得手方法就像莉子说的一样。
安洁莉卡举起纸条,轻声说道:“下船之后,我就发现不妙。虽然笔迹很像,但不一样。笔的粗细也不对。”
“因为是我写的……”
“鉴定士竟然也会做赝品啊!手真巧。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另一本,我还以为这种笔记本很少见呢。”
“我请朋友的朋友帮我找来的。他在玛格莉特公司担任要职。”
“玛格莉特……法国最大的文具批发商,他们会有库存也不奇怪。不过你的直觉真准,竟然会怀疑那本笔记本……”
“只写了几个字的全新笔记本被扔进垃圾桶里,如果不起疑那才奇怪。搭TGV回巴黎的时候,我也让楚边看过笔记本,但他说对这些笔迹毫无印象。因为我让他看的,是你写在第一页的数列。后来我发现真相,让他看了最后一页,他立刻发现是自己写的字。”
井然有序的说明。有如西洋棋王般毫不拖泥带水的思考逻辑。笔记本被这样的女子捡去,也算我倒霉。
安洁莉卡把撕下来的两张笔记纸交给莉子,微笑着说:“Bravo,凛田小姐。”
莉子默默收下笔记纸,夹进笔记本中。
雅尼克脸红脖子粗地大喊:“为什么,安洁莉卡,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回家来,要继承工厂吗……难道都是骗我的?你把一切都毁了,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啊!”
安洁莉卡默不作声。反正爸爸不会懂,也不可能懂。如果他懂,早就知道我多年以来的心情了。
此时莉子沉稳地对雅尼克说:“抱歉,古斯多先生,可以让我跟安洁莉卡小姐独处一下吗?”
“你……你说啥?我们是父女啊!”
“从那个楼梯下去,楼下就有休息区对吧?督察在那里等着。详情请问督察就好。”
雅尼克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莉子,然后又望向安洁莉卡。
安洁莉卡没有看着雅尼克,一眼都不看。就回到像十几岁那时候一样。
过了好一阵子,雅尼克才垂头丧气地走向楼梯。安洁莉卡还是不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之间。安洁莉卡抬起头,面对两天前才认识的日本女子。
“你懂我吗?”安洁莉卡问道。
“这我不保证……”莉子稍稍低头:“但我大概知道你为何这么做,还有你的为人。”
“真的?”
“没错。你绑走萨夫兰之后,还是对他细心呵护,照顾得无微不至。五包劣质食材也只是含有太多酸性物质。跟葡萄酒起化学反应只会产生些许毒素,人类摄取这些毒素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以罪犯来说算是相当人道。所以我认为,你是个天性善良的人。”
“……好话人人爱听,由你这种聪明人说出口更是荣幸。”
“但我也认为,你的思想太偏颇了。你养的看门狗照顾得非常好,又相当健康,但喜欢乱叫,而且用奇怪的姿势跳来跳去。这种狗我在故乡看过好多次。如果饲主太过宠狗,完全不教,狗就会变成这样,完全按照本能大吵大闹,带去散步也不会直直走,而会跳个不停。”
“不是只有任人摆布的狗,才算是乖狗啊。”
“确实如此,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工厂里的工人穿着鹿皮工作服,只有你一个人的衣服颜色特别鲜艳,却没有光泽。没有光泽,是因为没有抹保养油。皮革不抹保养油就会硬化龟裂,但你的工作服却很柔软,又没什么磨擦,走起路来毫无窒碍。这样的皮革还能比鹿皮更鲜艳,代表是以超细纤维浸泡人工树脂制成的人造皮。工作服采用鹿皮是为了避免沾染气味,但你却特地做了一套毫无用处的人造皮工作服。你应该是极端爱护动物的‘动物权(Animal Rights)’运动人士吧?”
极端,是这个日本女子给我的评价。极度脱离常轨,或者说是严重偏激。这是她对我的看法。
安洁莉卡轻声说:“问题在于‘正常’的基准何在。你既然生于日本,应该读过宫泽贤治吧?”
“萨夫兰的房间里也有绘本,《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与《狼山、笊篱山、盗贼山》,是宫泽贤治作品中素食主义特别浓厚的作品。”
“原本我想给他看《法兰顿农校的猪》,但不想吓到三岁小孩。”
“我认为你尊重生命的态度値得敬佩。所以你才在恐吓信上动手脚,让警方一动手侦办就能发现萨夫兰人在哪里。”
“是啊。我并不想让贝蓝杰扛下所有罪名。只要贝蓝杰被新闻报成元凶,就足以失去社会信任。但只要发现厨师的口供是假的,隔天就会怀疑有其他原因。首先要怀疑的,就是第一次做交易的柯达佛精肉了。八卦周刊跟报纸一定会把他们写得像凶手一样。”
“但最后警方侦讯关系人,还是会发现巴贝特精肉厂的真正出货量。这么一来……”
“所有人就会怀疑我爸的工厂。这不是很好吗?三方全都会被社会唾弃。专卖肥肝的老牌制造厂与餐厅都毁掉的话,就会冲击整个业界。”
“因为制作肥肝的强制喂食行为,是动物权运动人士最想根绝的行为之一。”
“凛田小姐,你吃过鲸鱼吗?”
莉子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洁莉卡。
“呵。”安洁莉卡嗤之以鼻地说:“我不知道日本人多常吃鲸鱼,但只要从小吃到大,应该不会心生抗拒吧?可是捕馆家族的孩子只要上过一次爸爸的捕馆船,亲眼见到发生什么事,或许就吃不下去了。”
“……意思是你对肥肝的立场,就像捕鲸家族一样是吧?”
“没错。法文的肥肝foiegras,其中‘foie’代表肝臓,‘gras’代表油脂肥满。刚生下来的小鸭会先被放出来自由跑动,有了基本体力之后,就会被关进鸭舍里动弹不得。养鸭人用漏斗插进鸭的喉咙里,每天灌三次蒸软的玉米,灌得饱饱。鸭子无法抵抗,连吐都吐不出来。只要一个月,肝臓就会肿大到两公斤以上。鸭子被放出来之后就倒地不起,那样子真是丑恶,不忍卒睹。但鸭子还是会叫,声嘶力竭,有气无力地叫……”
莉子静静地说:“你从什么时候听见这些叫声……?”
“从三、四岁听到大。因为爸爸从以前就把工厂当家。我家没有妈妈,所以爸爸只要住在工厂,就会带我过去。每天晚上鸭的哀号都会传到宿舍,然后戛然骤止。等我再大一点,爸爸带我进工厂,我才亲眼看见发生了什么事。肝臓快要炸开的鸭被工人勒死,然后割出脂肪肝,抽掉血管与神经,泡进冷水里。”
惨叫声回荡在耳际,那时的光景挥之不去,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爸爸笑着对我说:“将来你老公也会继承这项工作,在你结婚之前,你就是继承人。好好记住怎么做,然后教你未来的老公喔。最好是跟干这行的男人结婚,省得我还要教。”
安洁莉卡拼命忍耐,但终于忍无可忍,在爸爸的笑声之中冲出工厂,跑过广大的厂区,冲进牧场,扑倒在草丛中,然后剧烈呕吐,泪流不止。
抬头一看,眼前有鸭鹅正边走边摆动翅膀。她才发现这里饲养的许多生命,都只是为了迎接那样的命运。
安洁莉卡叹了口气说:“十几岁的时候,爸爸整天只知道念我,干涉我的隐私。你应该也是吧?如果你还黏着爸爸,那可要小心点。如果女儿过了青春期还依赖爸爸,代表小时候没有接受充分的父爱,所以长大了还是渴望获得爱。”
“意思是说,”莉子一脸认真:“你爸爸从小就很爱你,所以你才能独立自主罗?”
安洁莉卡哑口无言。
被抓到小辫子了。但这指控毫无意义,我不认为爸爸算个人,更遑论爱?他的行为根本不人道。
“十五岁那年,”安洁莉卡呢喃道:“我就离家出走,四处流浪。我跟许多男人交往过,也体会到世界有多宽广。有人聪明,也有人不聪明。钓起鱼之后会放声大笑的男人,烂透了。我觉得这种人的心理野蛮粗暴,根本不重视鱼的生命。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到底是对是错。我也去过教会,但求不到祥和。因为爸爸是天主教徒,我不想接受宗教。”
“所以你碰上了动物权运动……在那里找到了祥和?”
“不是,动物权可不是宗教,也不是什么心灵依归。而是所有人生而为人,都应该迈向的高等生物的终点。科学必须更加进化,告别食用兽肉的年代,找寻真正文明的生存方法……如果人需要蛋白质,那就用复制技术制造各种肉类就好,不需要夺取动物的生命。新时代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你却等不及,因为你认为自己的国家正在走回头路。”
“……没错。法国不仅没有废除肥肝文化,还二〇〇五年由议会立法,规定肥肝是受保护的文化遗产!文明国家怎么可以忍受这种事?不是吗?美国加州、以色列、阿根廷,还有欧洲议会三十五国都已经立法禁止制作肥肝了!在英国、瑞典、瑞士、荷兰也都是违法的!还有德国、芬兰、挪威、波兰、丹麦,还有……还有……”
“还有捷克和卢森堡。”
“哦哦……”安洁莉卡默默佩服:“你真清楚啊……”
“这只是书本上的知识罢了。”莉子心沉稳说:“安洁莉卡小姐,最近你回到爸爸身边,是为了报仇吗?爸爸从小让你不断恐惧害怕,所以你无法原谅他?”
安洁莉卡感觉有点烦躁:“才不是!我只是想阻止爸爸的行为。你读过这么多书,应该看过彼得·辛格的《动物解放》吧?动物跟人一样会感觉痛苦。所以要像关心人一样地关心动物。如果因为物种不同就允许差别待遇,那只能算是种族歧视。”
“彼得·辛格的著作,跟动物权思想之间有落差,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只说要像关心人一样关心动物,但没说动物应该拥有权利。”
安洁莉卡火气上冲,不禁拉开嗓门:“承认动物权与人权平等才是真平等!当人接受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夺取其他生命,人就已经抛弃理性了!动物实验、狩猎、商业养殖,最糟的就是肥肝!只要这些一日不废,人类就不能迈向未来!如果人类认为生命可以剥夺,战争就不会消失!”
“安洁莉卡小姐……”
“只要吃肉就不能消除暴力冲动,尤其男人更不能克制粗暴疯狂!只要人类继续夺取动物的性命,就不能消除种族歧视与性别歧视!人是动物,吃动物却面不改色的男人,总有一天会使用暴力!一定的!”
安洁莉卡听见自己的怒吼。
她感觉视野有些朦胧,原来是热泪盈眶。吹过脸颊的风凉得出奇。
莉子静静地看着安洁莉卡。
……冷静的她,应该明白我的心吧。
安洁莉卡觉得,莉子应该懂她离家出走之后碰到的事情、受到的遭遇,以及与日倶增的苦恼。
没错。聪明的莉子就算不知道详细情况,也会知道个大概。
男女之间发生的事,反复上演。最后,我终于将爸爸当成一切的元凶。都是爸爸害我走错路。每碰到一个男人,我就想从他身上寻求父爱。但这并不正确。
我只是个心灵没有健全成长的女人。或许也就是为了发泄这份不满,我才迷上动物权思想,并依此妨碍爸爸的事业吧。
动物权只是一个信仰。我另有真正期望的事物。我想被拯救,想摆脱爸爸的诅咒。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呢?
安洁莉卡望着莉子的脸。香榭丽舍大道上的车灯川流不息,映在她的明眸之中。
莉子平静地说:“安洁莉卡小姐……你不觉得人与动物并不一样吗?”
“……啊?”
“像狮子或老虎,必须猎捕比自己弱的生物才能生存。但人类并不用这么做,也能生存。”
“没错。人明明可以自由选择吃肉或吃蔬菜,为什么要吃肉呢……”
“不是的。”莉子的语气更加沉稳:“不是自由,而是责任。因为蔬菜与稻谷也有生命。虽然植物不像动物一样感到痛苦,但人类一样要剥夺它们的生命。人类所肩负的重责大任,就是选择剥夺哪些生命,跟无从选择的动物并不一样。”
“人无法逃避选择的责任……彼得·辛格也在书里这么说过。”:
莉子点头说:“人类判断的时候,会考虑道德,还有建立在理性上的规矩。动物则办不到。就算人类有些行为像动物一样残忍,但人性毕竟不像动物一样凶暴、残酷。因为人是独一无一一的存在,与动物不同。人类是可以判断对错的生物。……所以人一定会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就算走得慢,但永远都在往前进。”
安洁莉卡凝视着莉子的脸,看了好一阵子。风稍微强了一些,莉子的长发在交错的光线中飞扬。
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今天的悲伤不同以往,带着淡淡的温暖。
“莉子,”安洁莉卡如此称呼眼前的女子:“真希望早点认识你。”
“……我也是。”莉子轻声说。
听她一席话,我才总算能面对自己。面对深藏在动物权运动之下的心灵。
安洁莉卡心想,一定是这样。我心中的信念总是摇摆不定,莉子是第一个愿意重视这一点的人。就算我推开她,她还是往我走来。
证据就是,她发现了真相。莉子与我心灵相通,所以才能找到我所追求的答案。
远处传来脚步声。在等距离设置的灯光中,隐约有个身穿套装的女子往这里走来。
茱莉安妮督察走近安洁莉卡,静静说道:“我们走吧。”
“……我爸呢?”安洁莉卡问道。
“从奥尔良警察局出差过来的夏米纳德督察,已经把他带走了。他们应该已经上车了吧。别担心,我不会硬要你们见面,直到你想见为止。”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愿意见他呢?安洁莉卡思考这个问题,却不得其解。至少目前是这样。她已经迷失太久,连能不能冲破黑暗都未可知。
……但是,我想我一定能往前进,就像她说的一样。
安洁莉卡刚转身离开,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莉子说:
“你在巴黎要待到何时?”
“……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国。既定行程。”
“是吗?真可惜。如果你下次再来巴黎……希望能见你一面。但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哪里。”莉子微笑道:“我也想再见你一面。安洁莉卡小姐,后会有期。”
“谢谢你,莉子。”
安洁莉卡离去之前,又看了莉子一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送行。
意想不到的相逢。我能认识她,真是万幸。她拯救了我迈向毁灭的心灵。停在孩提时光的生命大钟,又开始运转起来。或许我总算可以开始往前走,走上漫漫的人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