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弟
沿着山脉一直走去，渐渐进入了完全没有生物的海底荒郊。
在这么深的海底，周围没有那些会发光的生物就意味着完全黑暗，几个人走了没多久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幸亏身边有个魔法师，在大家身上一一施用了夜视魔法，他们才能继续前进。
谷莠子飘飘忽忽地“走”在伊达身边，不时侧脸看看他。
少年魔法师正一脸认真，执著地用他那种很独特、近乎挣扎的姿态前进着。
这段时间下来，就连谷莠子也已经渐渐适应了在水中行进，只有伊达还是那样扑腾着，样子滑稽而笨拙。
一旁几个海盗看了想笑，出于对魔法师的敬畏又不太敢，于是不时发出憋笑憋得噗哧噗哧的声音。
倒是艾亚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说：“你就别丢人了！刀疤、加米奥，你们俩给我拖着他走！”
大姊一声令下，两个海盗自然立刻就上来“搀扶”伊达。伊达虽然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助，但是嘴里还是不太服气地辩解着：“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是啊，之前像是漂着的死尸，现在像是半死不活的了！”艾亚可不吃他这套，毫不客气地反击。
伊达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干脆专心致志地在两个海盗的帮助下学着以海盗们的架势前进。
这下子海盗们更是忍不住笑，噗哧噗哧声响成一片。看着他的样子，就连谷莠子也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这就是伊达·法兰，或许他的道理和艾亚说不通，但谷莠子是明白的。他在乎的，是能不能进步，能不能比上一次更好。这个所谓的魔法天才、阴谋家的心理上，似乎不存在拿自己和别人比较的思维模式。这大概就是伊达·法兰和华伦迪尔最大的不同点，也是他跟大多数人的不同之处吧？
想到这些，再看着伊达那副溺水之人挣扎求生般的架势，谷莠子的笑容加深了。
现在大家都在笑他，可是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就会令那些习惯性觉得他在这方面好笑的人大吃一惊。
谷莠子曾经觉得自己是最了解伊达·法兰实力的人。因为谷莠子要指导他，伊达的能力和知识程度她自是了解得很透彻。当然她也是亲眼看着伊达在进步，或许不如期待中快速，却是一步一脚印、扎扎实实地往上提升着。可是就在不久前，伊达用实际行动给了她这个认知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
伊达·法兰居然用魔法破解了神术。
谷莠子不会魔法，可是她的魔法知识之丰富，可谓世间第一人，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光凭这件事，伊达·法兰就有了在魔法史上被大大书写一笔的资格。
魔法，是人类的技能，而神术，则是神赐的技能。
自古至今，对于神术的认知，都是一种只有众生里最接近神的龙族才足以抵御的力量；注意，是抵御，不是战胜。
可是就在一个小时前，伊达就在谷莠子面前用魔法破除了困住他们的神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伊达的行为是种宣言：人能够战胜神。
那一瞬间，根本意识不到伊达做了什么的海盗们欢呼雀跃，她却感到浑身发冷。
谷莠子知道，此时此刻伊达·法兰所做的事，是华伦迪尔做不到的。不管她心里多么不愿意承认，那一刻的伊达·法兰在魔法的某个方面确实超越了华伦迪尔。
她不知道伊达是怎么做到的，至少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在大绿林遭遇神子叶子袭击时，伊达还没有能力解决困境，以至于不得不采用躲到其他时空的方式来逃命。当时由于叶子对明尔的情感已经算不上一个完美无缺的神子，为神术所设定的“条件”是有缺陷的，才给了伊达借着时空移动逃走的可能性。而这一次，相信世间的神子不可能都出现情感波动，神术也不可能又有缺陷，一再被伊达遇上。
可是短短时日之间，他竟然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
就好像一株小苗，天天看着，总是感觉不到它有什么变化。可是忽略和习惯一段时间之后，某天才蓦然惊觉它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居高临下地嘲笑别人的渺小了。
谷莠子有些难以接受，也有些羞恼，一味地觉得自己才是掌握着最大资本的一方，却被这样赤裸裸的现实弄得有点难堪。更糟糕的是，这种难堪完全是她自找的，以伊达的个性，肯定从没考虑过要与谷莠子比较。谷莠子愿意教导他，他就如饥似渴地学习；可是如果谷莠子不愿意，他肯定也不会使用什么诡计去谋求那些知识。应该说这个完全有资格被称为阴谋家的少年，唯有在对待知识方面坦坦荡荡，通透如水晶。
每当想到这些，谷莠子心里就很不舒服，再结合自己以前教导伊达时那种心态，仿佛亏欠了他什么似地。
更令人难以捉摸的是，这个少年的能力到底达到什么程度？谷莠子心里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确定，只觉得这个原本自认十分了解的少年，竟然有如罩上了一层迷雾。
伊达还是保持那种吃力的姿态前进，艾亚不断地嘲笑着他，刚开始伊达还反驳几句，后来发现在这方面自己实在说不过她，于是干脆不作声了。
谷莠子更是笑了起来。
自己的行为其实跟艾亚很相似吧？
自己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伊达跟华伦迪尔相差得远，无论是天分还是能力都远远不及，却完全忘了自己认识华伦迪尔的时候，他已是辅佐了数代帝王、当代世间最伟大的魔法师，而伊达·法兰即使是此时此刻，也还不到二十岁。
他不是华伦迪尔那样的天纵奇才，拿华伦迪尔的优点和他的弱点相比，根本不公平。伊达·法兰的才能体现在其他方面，华伦迪尔当时就是察觉了这一点，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伊达·法兰这个人，才选择黯然放弃。
自己早该意识到这点，却不肯承认。当这种心态被伊达展现的力量给了当头一棒，谷莠子实在没有办法不嘲笑和厌恶自己。
伊达察觉到谷莠子一直在观察自己，但现在他的内心也十分混乱，几次追寻对方的视线不果之后也就放弃了，其实他也想知道谷莠子是在好奇什么。伊达倒是很想向她详细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问题在于他解释不了。
那本来只是一次迫不得已的尝试，伊达自己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成果。当时他只是无所事事地等待雷克斯的消息，苦中作乐地拿着那个神术来练习魔法，并且告诉自己有这样的机会用神术作为练习对象很难得。
伊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解除神术，因此当那个神术被解除的瞬间，第一个差点被涌进来的海水卷走的就是他。要不是谷莠子眼明手快地拉住他，并且在他嘴里倒了水下呼吸药剂，他肯定会猝不及防地被活活淹死。
得到“其尼”的技巧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伊达一直在默默研究着，乍看之下这种技能与魔法很像，但是越琢磨就越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差异很大。伊达当然不可能会放下自己研究多年的魔法，转而去研究其尼这种他只学了皮毛的东西，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尝试把其尼的某些技巧和法则与魔法融合。
两种不同的事物融合在一起并不是件易事。一直以来，伊达只能把其尼揉合在魔力的凝聚和恢复方面，在魔法的运用上完全没有成果。
伊达并不着急，即使不能把其尼融合在魔法的运用中，此时此刻他的魔力恢复和凝聚速度在全大陆的魔法师中已称得上顶尖了。而且即使找不到答案，不断研究这个课题也可以让伊达更加了解魔法的法则。
这段时间以来，不断以各种方式尝试在魔法中融合其尼的法则，已经成了伊达下意识的行为。当然，每次的尝试都失败，也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事；因此，终于成功的瞬间害他差点被海浪卷走。
当时的伊达完全陷入呆滞状态，怎么被人从海浪中拉回来、怎么被灌下药剂都丝毫没有印象，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脑海中反复回荡的那几个字：“成功了，其尼可以结合在魔法之中”。
成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已在眼前展开。只要给伊达三十年，不，哪怕只有十年，他就有把握初步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魔法运用法则。十年后他还不到三十岁，他还有大把岁月可以去游历世界，甚至游历异界，一点一滴完善发展这种法则……
可是现在，他却连属于自己的十个月时间都没有。
最初的激动渐渐退去，伊达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没有时间躲进魔法塔，全神贯注地研究一样事物。现在没有，在未来不远的日子里没有，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也注定没有。
暗暗叹息一声，伊达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目前的处境上，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山坡后面，正透出一抹明亮。
在艾亚的示意下，动作最灵巧的小个子海盗快速过去察看，又快速退了回来。他低声说：“一座大城市，海精灵的城市。”
艾亚皱起眉头，然后看向伊达，用目光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小村庄，越小越好。而大城市周围都有巡逻队，对他们来说很危险，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问题是要往哪个方向走。他们的时间不多，要是都花费在奔波寻找上面，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淹死在海底。
艾亚虽然是个海盗，可是她对大海的了解其实很浅薄。对于海底世界，她的认知仅仅来自于手下那些人鱼海盗的描述。说实话，伊达·法兰出现在窝囊废港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亲自到海底来“畅游”一番。接下来往哪个方向才更有可能找到村庄，她只能寄望魔法师伊达，或者某种神秘的能力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
伊达望着山坡后面不远处映射出来的柔和光芒。这片光芒不同于之前看到那种生物身上汇聚的微光，同样柔和但更加明亮。
伊达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艾亚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那里是人鱼的城市！”虽然这个伊达·法兰确有其不简单之处，可是向一座人鱼城市前进这种几乎自杀的事情还是令人难以想象。艾亚绝不相信他有办法对付一整座城市的人鱼——要是有这样的能力，他又何必选择找小村子抢夺海兽，直接大闹海底，杀个天翻地覆不就行了。
伊达甩开她的手继续前进，艾亚不等他迈步就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喝问：“你要跑去干什么？”
伊达再次试图甩开对方，但是没有成功。艾亚虽然是女性，但力气无疑要比伊达来得大，手搏的技巧也比伊达好得多，她想要抓住伊达，伊达根本就摆脱不了。
伊达挣扎几下之后，忽然定定看着艾亚，目光中一片冰冷。艾亚见惯了一直笑嘻嘻的伊达，蓦地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盯，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伊达摆脱了她的控制，便又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手臂又被人紧紧抓住。
伊达扭头怒视，却发现抓住自己的人不是艾亚或那些海盗，而是谷莠子；原本冰冷的神情僵在脸上。他试着抽抽手臂，发现谷莠子没有意思放手，便低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人鱼的城市是什么样。”
“非看不可吗？”谷莠子看着他问。
伊达摇摇头。
“非要现在看不可吗？”谷莠子又问。
伊达还是摇头：“我只是很想看看。”
只是想要“不顾应该做什么、最好做什么”这样的理智，做一点自己内心想做的任性的事。哪怕是很小一件也好。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是想要看看自己没看过的东西，为什么要受到这么多的阻碍？为什么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得不前思后想、步步小心？凭什么自己明明已经站在无数人都求之不得的门槛前，却要被身后的力量牢牢拉住，不能迈开那一步？
“我只是想看看我从没看过的东西……只是看看都不行吗？”伊达盯着谷莠子，一副丝毫不想让步的样子。
谷莠子一时不明白向来行事理智明确的伊达，怎会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生出莫名其妙的任性来。在她的印象中，或者说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伊达·法兰都是个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的人，偶有的孩子气和任性也在理智的控制之下，现在这是怎么了？
“时间不多，你看快一点。”谷莠子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这种状况，只好这么说。
伊达在谷莠子放开手之后，又向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脚步，有些颓然地说：“算了。”
他说算了就真的算了，刚才还那么坚持要去看一眼，现在却走回大家身边，然后很郑重地说：“这里有城市，周围很可能会分布着村庄。艾亚首领，你们能不能观察人鱼走过的痕迹？我想城市和村庄之间的交流，一定会有类似道路之类的事物存在吧？”
他的态度完全转变，一副就事论事、理智自然的样子，就好像之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但是当他这样问艾亚，并向她走近半步的瞬间，艾亚竟然露出惊慌的神情，虽然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在他靠近时后退了一大步。
谷莠子皱皱眉头，在窝囊废港的时候，艾亚就曾流露出对伊达的畏惧。可是后来伊达他们一行上了船，艾亚的畏惧就随着时间渐渐淡去，谷莠子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现在，她再次流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为什么？
伊达这个人确实值得他人警戒防范，也确实有其令人心生畏惧的行为，但是他本人站在别人眼前时，却很难令人产生敬畏之心。毕竟他只是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外貌略显文弱，颇有书卷味，嘴边经常挂着笑容，目光澄净清澈。这样的人，怎会让艾亚一再生出恐惧之情？按理说，艾亚自幼就接受标准的海盗教育，杀人不眨眼，怎会对一个至少此时算是同阵营的少年一再感到恐惧？她到底在怕什么？
谷莠子疑惑地看着艾亚，艾亚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对伊达说：“要是雷克斯在这里还差不多，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海盗熟悉海面上的一切变化，但是水底世界人鱼的行动轨迹，除非无波他们那些人鱼海盗在，否则也是束手无策。毕竟在此之前，艾亚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这样的知识和能力。
伊达也因为她之前的态度皱皱眉：怎么又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在这方面纠缠，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题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寻找一下？”
艾亚点点头：“好吧，我们尽力。”说完她转身朝远离城市的方向走去。
伊达回头看了山坡后面发出的城市灯光一眼，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蓝龙在红龙嘴里再没有出息，在伊达嘴里再没有脑子，毕竟也是头龙。
几十名海精灵围攻一头龙，绝对不是什么占优势的事。
所以肯特到达后不久，蓝龙就再次打退了海精灵。但是海精灵们看起来并不着急，有条不紊地撤退到山下，基本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肯特暗中观察，发现他们之前的进攻似乎并没有要战胜蓝龙的打算，看起来比较像是在骚扰蓝龙，打算消耗对方的精力、体力。
很奇怪，海精灵的人数并不算多，如果想要用不断骚扰的方式对付一头龙，到时候首先被拖垮的恐怕会是己方。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呢？那些围困住蓝龙的魔法，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肯特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好不容易看到海精灵们撤退，他快速从藏身处溜出来，往之前赤红走的方向走去。
又传来几声龙吼，肯特和赤红相处了这么久，经常听见有自言自语习惯的赤红唠唠叨叨，所以简单的几个龙语单词还是能够听得懂，蓝龙说的竟然是：“你，你别过来！”
不会吧？它真的是头龙吗？
肯特在那瞬间有种想要仰天长叹的冲动。他忽然很同情赤红，面对这样的同胞兄弟，赤红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受得了！难怪只要提起这个兄弟他就变得暴躁。
肯特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赶到蓝龙所在的山坡上。
亲眼看见蓝龙后，肯特才明白格林纳特说过“个头很大”这个形容词的意义。他原本一直以为蓝龙个头大的对比物是格林纳特自己，也就是说，飞龙相对于海精灵来说个头很大——这是理所当然的，飞龙是世界上所有智慧生物中个头最大的。可是现在肯特才明白，格林纳特强调的个头很大，是指跟飞龙相比。
红龙的身材在飞龙中不知道算大还是小，但是肯特看过红龙的母亲，那位龙女士的身材比起红龙要小一些。也就是说，红龙在同族之中绝对不算小个子。然而，眼前这头蓝龙至少比红龙大了两圈，不，至少两圈半。
总地来说就是一句话，这头蓝龙非常大。如果红龙用龙形站在它面前，应该就像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男人，站在一个两百一十公分高的兄弟身边。
不过目前，人形的赤红站在蓝龙面前却丝毫不显得渺小，因为蓝龙正拼命想要把自己那庞大的身躯缩小，看它的意思，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缩小到赤红看不到的大小才好。而赤红却一副趾高气扬，用下巴看龙的架势，咄咄相逼地朝蓝龙吼叫。
肯特快步赶过去问：“怎么样？它答应了吗？”肯特最关心的就是蓝龙肯不肯答应前去救助伊达。
赤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真要这个没用的废物帮倒忙！”
再废物也是头龙啊，尤其是现在伊达下落不明，肯特急得快要发疯了，病急乱投医，有头蓝龙总比没有来得强吧。
“听到了没有，你这个没用低级可耻的废物！你最好快点把你那个麻烦骑士的蠢事搞明白！”赤红继续对蓝龙吼叫。
“我没有！是他言而无信欺骗了我！”蓝龙辩解。
“他怎么不骗我啊！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愚蠢没用可耻的爬虫，你难道真的没长脑子吗？”赤红朝蓝龙大吼一声。
蓝龙不打算继续解释——反正它也知道红龙压根就不会听它解释——而是不住退缩着，似乎连和自己哥哥正面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红龙步步逼近，蓝龙步步后退，缩头夹尾地丝毫没有属于龙族的威严，在无数次的教训中，它那暴躁的哥哥已经把它所有的尊严消磨殆尽，只剩下对哥哥条件反射性的畏惧了。在观察了周围的地形之后，它很聪明地做出了一个在肯特看来目瞪口呆的举动：只见它用完全与它庞大体型不符的敏捷动作，嗖地一下就钻到了肯特身后，然后一个劲地往他身后躲去，似乎觉得肯特这个小小的人类可以把它那在龙族中都堪称庞大的身躯遮蔽起来，让红龙看不到。
肯特完全想象不出骄傲的龙族缩在一个人类身后是什么心态，更想象不出蓝龙为什么会有这样完全颠覆龙族形象的行为模式。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赤红看到蓝龙这种可耻的行为，本来就生气的他更像是被点着了火，腾地就扑了上来：“你这下流无耻恶心的垃圾，给我出来！”
蓝龙看到哥哥这么气势汹汹的样子，当然不肯从肯特后面出来，它很聪明地用一根爪子勾住肯特的衣领，把肯特推过来推过去，用以抵挡赤红。
赤红看它这个样子，更是快要气炸，朝肯特不断吼叫着：“快滚，不许护着它！”
不是我想护着它啊！
肯特倒是很想“滚开”，可是那毕竟是头龙，被一头龙从背后控制住，一时根本就摆脱不开。
红龙想要绕过肯特去抓蓝龙，蓝龙就揪着肯特作为盾牌抵挡红龙，肯特在他们两兄弟之间被拉得东倒西歪。僵持了片刻，肯特终于找到了空档，趁着蓝龙被赤红喝骂而分神的瞬间猛地矮身，从它的爪下滚了出去。
这样一来，蓝龙和赤红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物了。
蓝龙稍微一愣，选择转身就跑，可是不等它飞起，赤红一脚就踩住了它的尾巴。
“你这个愚蠢低级窝囊、没有脑的虫子！你把我们家族的脸全都丢光了！”赤红想要揪住蓝龙的脖子，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根本就构不到，只好用手指戳着蓝龙的大腿吼叫，“你说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脑子！连这种低贱无耻下流恶心的变种精灵都能耍弄着你玩，你还有什么用！你这个废物！爬虫！蜥蜴！猪！”
肯特看蓝龙缩着脖子、夹着尾巴，一双巨大的眼睛水光朦胧，流露畏惧与委屈，这样子实在有点可怜——虽然在此之前，“可怜”这个词汇在肯特的思维中应该是永远也不会和飞龙这种生物搭上边——而赤红的怒气看起来还是没完没了，于是赶忙上来打圆场。他拉开赤红，挡在赤红和蓝龙之间说：“行了，现在抱怨也没用了，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
老实说，肯特内心深处对蓝龙的性格和行为实在不欣赏。虽然只是刚见面，肯特还是觉得它根本不像头龙，甚至没有身为龙族的骄傲与自信。尤其在它那个自大骄傲到超出底线的哥哥对比之下，蓝龙的表现令人觉得它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四百岁孩子，想想都令人啼笑皆非。
但是子爵还需要它的帮忙，虽然现在肯特很怀疑它是否帮得上什么忙。
肯特拦腰抱住赤红，费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把激动过头的赤红从蓝龙身边拖开几步：“你们兄弟俩有话好好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把那些猥琐的海精灵统统杀掉，然后再去海底！”赤红根本就不给蓝龙发言权，自己就决定了一切。
蓝龙小声说：“他们的魔法很厉害，我出不去。恐怕你们也出不去了。”虽然很不想看到哥哥，但是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蓝龙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红龙到来，毕竟它深知哥哥的实力，有它在这里，自己会被那个卑鄙无耻的海精灵拉去当坐骑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再说，红龙可没有收到什么誓言的约束，不用对那些海精灵手下留情。
“闭嘴！那你就去做那个卑劣低级的畸形精灵的驴子吧！”赤红踢了它一脚，“既然敢对伟大的龙族下手，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我现在就让他们尝尝龙骑士的威力，哈哈哈哈哈……”
龙骑士？什么意思？
肯特盯着狂笑中的赤红，他有种预感，赤红口中的龙骑士绝对不是指自己骑着他作战，而是……
“趴下，你这傻瓜！”赤红狠狠踢了蓝龙一脚，伸手就把肯特的佩剑拽了去，然后踩着蓝龙的脑袋就爬上了它的背。
赤红骑在弟弟的背上，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地扬剑大喊：“我是伟大的龙骑士！嗷嗷嗷嗷！”
果然如此！
肯特就知道他心中的骑士之梦从来没有消失过，因为那是阿历克斯给他的梦想，就好像肯特的龙骑士之梦是父亲给的，所以肯特自己也从没遗忘过。赤红一直幻想着要成为骑士。可是那根本不可能，即使他把自己的兄弟当作坐骑骑上去，也不能自称是一名龙骑士。
肯特着急地向他们兄弟俩冲了几步，可是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蓝龙在赤红用脚踢了几下之后，已经领悟到赤红的意思，站起身来，扬翅拍打，准备起飞。
就在这个瞬间，赤红一头从蓝龙背上栽了下来，用一种十分难堪的姿态趴在肯特脚边。
肯特捂着额头：就知道会这样。
骑士，顾名思义骑术是项很重要的技能。骑乘技巧，尤其是骑乘作战的技巧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骑马已经需要长期训练和一定的天赋，更别说是骑龙。要知道战马可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就是为了配合骑士骑乘，而飞龙的体型更大，活动更猛烈，更重要的是它们可没有顾及骑士的意识，骑乘难度远胜于马。
赤红连马都不会骑，还想一步到位地骑龙，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你这个笨蛋，竟然把我甩下来！”赤红可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问题，直接就把责任推到蓝龙身上。
蓝龙也不敢跟他顶嘴，乖乖地任由他再一次爬到自己的背上。
肯特连忙上前阻拦，赤红死要面子，肯特当然不好直接说因为他不懂骑术，所以还是不要骑得好，而是委婉建议，是不是两头龙一起出现更有威慑力。
“看到龙骑士，他们知道这头龙是有骑士的，自然就会死心了！白痴，给我起飞！我是伟大无敌的龙骑士，嗷嗷嗷嗷嗷……”
扑通。
赤红又一次从蓝龙背上滚了下来。
赤红骂咧咧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爬到蓝龙身上。这一次蓝龙小心翼翼，几乎是用慢动作站起来，可是在它站直的一瞬间，背上一轻，脚边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一声：扑通……
接连被摔下三次，即使头脑发热的赤红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伊达和肯特先后都在他的背上乘坐过，他们可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赤红自然不认为自己不如他们，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从三岁就开始骑马，十五岁就开始尝试驯服野马……”肯特很了解赤红，知道这种时候劝他说因为他的骑术不好、不要骑了，他非得爆炸不可，于是斟酌着字眼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骑马的基本技巧……”其实骑龙虽然比较难，可是基本技巧是通用的。
“……小走的时候上身应该保持直立坐稳。而快走和快跑时，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似有若无地接触，让自己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马的节奏快你就跟着快，节奏慢你就慢。在马儿正常直线跑时，是靠身体的重心调整来保持平衡，双腿只是上下起伏以减震，只有在马匹转向或做一些突然动作时才需要用腿，但此时也只是辅助，帮助身体调整重心，所以说骑马关键是重心，只要你学会了调整重心，才会轻松自如。另外，骑士可以透过一些肢体语言向马传达讯息，比如腿部的夹紧、轻扣、拍打马颈等……”
赤红在肯特说话时一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不高兴。
肯特适可而止，说到这里也就停下来。赤红要是能听进去，或对他的骑术能有些帮助，要是听不进去也没办法，就如同肯特所说，他自己三岁就开始骑马，马术高超，所以才能在初次骑龙时丝毫不乱。伊达虽然是个魔法师，但是自幼接受的格斗、骑术训练也从来没有中断过。而赤红就是从现在开始练习，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学会骑龙。
“你是我的骑士，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应该帮助我而不是说风凉话！”赤红揪着肯特的衣领就是一阵摇晃。
这是第一次，他正面宣称肯特是他的骑士。
虽然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可是这样宣布出来，还是令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把你的骑术全部给我吐出来！”赤红大言不惭地命令。
肯特倒是想毫不保留地教给他，可是现在他哪有时间去学啊？
“把你的骑术全部传授给我，现在！马上！立刻！不许再磨蹭了！”赤红又是一阵摇晃。
“那怎么可能。”肯特快要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了，用力挣脱之后说。
赤红注视着他说：“如果你是个龙骑士，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肯特不解。
赤红又向他走近了一步：“如果你是个真正的龙骑士，你和我都真诚地承认你是我的骑士，你就能做到。”
肯特完全愣在那里，难道这就是所谓龙骑士的考验？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很乱，他在担心子爵，也在担心赤红的未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成为赤红的骑士。
“如果你真的是龙骑士！”赤红盯着他，神色严峻得有些狰狞。
肯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蓝龙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肯特，很善良地低声提醒说：“其实意思就是说，你得对自己有信心。”
“滚开！”赤红恶狠狠地瞪了蓝龙一眼，它碰了一鼻子灰，立刻就躲到一边去了。
赤红和肯特面对面站着，肯特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必须做出明确的选择。
雷克斯静静停留在海浪中，他看似没有做任何动作，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用细微的动作抵消海水的运动。在深海中，海水其实是不断流淌波动着的，如果真的静静不动，很快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水流带回原处。所以所有的海中智慧生物自从一出生开始就习惯于这种环境，随着海流的流动不断调整身体，已经成了呼吸、眨眼般的本能，即使在睡梦中，这种动作也不会停止。
雷克斯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深海了，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需适应，就自然而然地动作起来。
深海……
一切看起来似乎遥远陌生，其实，也不过离开了十几年而已。
所有人，不管是族人还是海盗们，他们心里都认为自己离开族群是为了暂避锋芒，以期来日，只有雷克斯自己心里明白，自从离开海洋到陆地上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回来的可能。
现在重新站在这里，雷克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找到了对自己而言比种族、身分更重要的事物。以这样的前提再去看那些前尘往事，一切忽然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雷克斯在那里站了很久，过往的许多事，甚至很多本来已经尘封的记忆一一浮现心头。那些人、那些是非曲直、恩恩怨怨、那些温暖、冷酷、生存、死亡……
到最后，只换来雷克斯嘴角的一抹笑意。
能用现在的心态去看这一切真好。
艾亚，这个世界上有你真好……
雷克斯忽然微微侧过脸，把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
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种族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寻找的这个人还能不能信任，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一下。
为了艾亚，什么都值得尝试……
人影渐渐从黑暗的海中出现，本来的一丝期待在雷克斯脸上瞬间凝固起来，变成了一种毫无表情的冰冷。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与雷克斯外表有着三、四分相像的蛟人青年，他在距离雷克斯十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来，看着雷克斯发出一串笑声：“我亲爱的兄弟，看到我为什么是那种表情，难道你不想念你的哥哥吗？”
雷克斯静静看着他。
如果是十几年前，这个人出现在如此靠近雷克斯的地方，此时的他或许已经向对方扑了上去。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雷克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眼前的并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他的兄弟。
就好像彼此毫不相干，毫无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