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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子·命运之子

比起水色女伯爵或其他人鱼的住处,神子虽然身分高贵,住处却很清寒简朴。建筑物占地虽广,但外表看起来与平民住所无异,里面虽然也有些华丽贵重的陈设,但那些都是各地贵族献给神子的礼物,神子自己从来不曾把玩欣赏过,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通过重重护卫,来到神子所在的房间,神子如同往常端坐在他的座位上,那个位置是那样与众不同,即使皇帝到来,他也不需起身相迎,更何况大多数时候神子要面对的只是那些从各地前来拜谒的人鱼贵族。

一般来说,人鱼贵族们都是匆匆拜见、匆匆离去,神子在他的位子上闭目养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要是谁能够得到神子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那就足够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自觉与众不同,受到了神的眷顾。

“参见神子。”水色女伯爵很恭敬地行礼,一点也没有显露出自己是这个高高在上坐着的人之母的样子。

神子照例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下面行礼的这个女性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按照规矩,贵族向神子行礼后,要是神子没有做出反应,人鱼贵族不能继续在他面前停留,而是应该在旁边侍者的引导下立刻离去。

但是水色没有离开,旁边的侍者也不敢上前来催促。

不管怎么说,水色女伯爵都是神子的亲生母亲,神子在七岁之前,也是由女伯爵亲自抚养长大,相对于其他人鱼来说,她在神子面前有与众不同的权利。

“神子,我有话对你说。”女伯爵的态度还是很恭敬,但是语调中却多了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神子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性,平静地说:“讲。”

外表看起来如同十一、二岁少年的神子,样貌与女伯爵十分相似,同样是海蓝色长发,艳红色鱼尾,只不过女伯爵那种妩媚的美在他身上变成了一种圣洁和冰冷。此时,即使对着眼前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容颜,神子的眼中依旧是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情感或情绪。

“我想要那个人偶。伊达·法兰是你的,但我要那个人偶!”水色宣布。

神子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无礼的要求表示不悦,依旧用那种平缓无波的声调说:“不行。”

“为什么?你的目标是伊达·法兰,我和你的目标并没有冲突!”

敢于当面质问神子的人鱼,整个海底也只有水色女伯爵,要是别的人鱼这样无礼,神子的护卫们早就上前制止,并且施加惩罚了。可是母亲质问儿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是神子,也不能违背最起码的道德,惩罚自己的母亲。因此,侍者和护卫们只能尽量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切。

“为了人鱼种族,必须铲除伊达·法兰。”神子回答。

“我对伊达·法兰没有兴趣,我要的是那个人偶!”女伯爵的语调渐渐提高。

神子的语调却没有改变,丝毫不带情绪地说:“那是伊达·法兰的契约物,不能独立于伊达·法兰之外。”

“即使我请求你也不行吗?现在我请求你,把她给我行吗?”女伯爵踏上几步,在距离神子很近的地方放柔了声音问。

神子并没有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而动摇,依旧坚持着:“不行,必须除掉伊达·法兰。”

“我没有要求你放过伊达·法兰,我会帮你追捕他,把那个人偶给我作为奖励好吗?”女伯爵又靠近一些,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神子。她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对方,此时此刻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头发。

“啪”,神子毫不犹豫地撇开她的手,冰冷地斥责道:“人鱼,你的行为是在亵渎神子!立刻退下!”

女伯爵愣了一下,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你允诺把那个人偶给我,我马上就走!你以为我多想看到你吗!”

“不行!你的行为威胁到人鱼族。”神子伸出一只手指着女伯爵,语调依旧没有波动,但是却多了一种森然的意味,“我命令你放弃这个打算!”

“你命令我放弃……呵呵……”女伯爵压抑着声音笑了起来,“我因为你而放弃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你现在竟然命令我放弃……呵呵呵呵……你命令我放弃……”她也没有向神子行礼告辞,就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神子还是冷冷地看着她离去,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流露一点感情。

高大宽阔的海草在海水中毫无障碍地伸展着,最矮的也有数人高,大多有几十公尺甚至几百公尺长。柔软的叶面时而紧贴海底,宛若海底铺盖的一层厚厚墨绿色地毯,时而又伸向海面,高高的,如同森林一样立着,只不过这森林没有枝杈,如同缎带一样柔婉地被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的海流冲击,不断摇摆着。

但这些看起来那么柔和的海底植物,却有无比的韧性,它们不易被折断,海水的冲击对它们来说只是生存环境的一部分。偶尔漂过的一些断叶,也是被海底生物咬断的。

乱蓬蓬纠缠着的草叶中,隐藏着大量的海底生物,鱼虾、贝类等等,这些海草是它们主要的食物来源。这些海洋动物有些是食草的,另外一些是靠吃这些食草动物来维持生命。奇形怪状的巨大食肉鱼类,或其他海底生物身影不时在这片海草森林中隐现着。这样的海草森林就好像陆地上的森林,孕育着各式各样的生物,造就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两条人影蓦地从海草深处翻滚出来,把大量鱼类惊得四散奔逃。

这两个人正各持长剑相互劈击着,动作同样地敏捷有力,甚至连剑术都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的长发在海水中漂荡,如同有意识般不断伸展,不时就会向对方纠缠戳刺过去。同种族的对手自然可以用头发防御还击,可是要是其他种族在海中遇到这种章鱼触须般的头发攻击,必然难以应付。

两条人影缠斗良久,把周围的海草森林弄得一片狼藉,无数被他们斩断的海草四散漂浮,纠结缠绕,使得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受影响。渐渐地,双方都放弃了那种不断移动的打法,开始面对面劈砍近战起来。

一连串的劈击声在海水中响起,终于,随着铮地一声长响,这场战斗有了结果。其中一人手中的剑承受不住这样连续不断的撞击,居然拦腰折断。他的对手抢上半步,手中的长剑指在他的咽喉上。

两人相视无语,一时间谁都没有更进一步。

雷克斯自己也没想到,相隔了十几年的战斗会用这种方式终结。他手中的武器,是艾亚从海盗们多年的积蓄收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在海中战斗,他那柄锋利的宝剑并没有受到海水的侵蚀。而生活在海中的种族,不管多么爱惜武器,仍会受到海水常年不断的侵蚀。不管他们多么需要好的武器,陆地上的种族仍然会把封锁武器的运输当作制约他们的一大法宝。

雷克斯的胜利,是胜在兵器上。

从小争斗到大,向来难分胜败的对手,现在分出胜负的原因竟是这么微小,而雷克斯之所以被迫离乡背井,不得不到海面上生活,却恰恰是眼前这个对手干的好事。

就是因为他当年的作为,所以雷克斯现在才能把剑抵在他的咽喉上。

这算不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雷克斯知道,只要现在把手臂往前轻轻一送,半生的恩怨纠缠便可以就此烟消云散,那些过往的是是非非就此做个了断,对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果是十几年前还没有遇到艾亚之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出这一剑。可是现在不行,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来了断恩怨,而是另有图谋。

短短一瞬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竟然能够这样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连自己都想不到,对方的生命操控在自己手上的时候,竟会做出现在这样的抉择。

雷克斯心里的念头,那个被他用剑指着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对方自忖要是雷克斯和他易地而处,他一定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他找不到雷克斯可能会放过他的理由。

他有些不甘、有些惊恐,怨毒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雷克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即使杀了我,你这个废物也休想得到承认!从出生那天开始,你就注定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雷克斯平静地看着对方,这个称呼曾带给他无数的伤害和屈辱,可是现在听在耳中,却是如此波澜不惊。

雷克斯这个人是不是废物,已经不需蛟人族的任何人论断了。能够评价雷克斯、给他下定义的人在其他地方。只要她不觉得雷克斯是废物,她需要他,那就够了。雷克斯为了摆脱“废物”这两个字,愿意为蛟人族付出一切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在乎了自然就不构成伤害,以前的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现在他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雷克斯的手臂微微一动,这一瞬间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千万不要!雷克斯,你不能那么做!”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快速游向他。

蛟人族的龙族血统使得他们的寿命很长,十几年对蛟人来说并不算久,可是当那个大喊着阻止雷克斯的蛟人游到近前时,他不禁有些吃惊:十几年的时间,对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赶过来的男子,面孔和雷克斯,以及被他制住的蛟人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他们三个有血缘关系。只是在雷克斯眼中,与实际年龄相比,对方的样貌竟然这样憔悴沧桑,不但脸上皱纹遍布,就连头发也夹杂了大把的灰白色。

十几年间,物是人非啊。雷克斯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那个名叫安格斯的蛟人在距离雷克斯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下来,绞着手焦急地叫:“千万不要!雷克斯,你冷静一点。”

雷克斯看向安格斯,若有所思。

自己约见的本来是安格斯,可是在约定时间来的人却是阿尔费雷德。自己和阿尔费雷德战斗耗了很多时间,可是安格斯一直没有出现。而现在,自己取得了胜利,阿尔费雷德的生死掌握在自己一念之间的时候,安格斯却出现了。

雷克斯不得不去想,要是现在自己和阿尔费雷德的处境交换,被剑指着咽喉的那个人是自己,安格斯还会出现吗?

雷克斯心里念头转动,脸上自然丝毫没有流露情绪。安格斯不知道他的打算,只是按照十几年前对方的行事风格推测,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杀了阿尔费雷德。安格斯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急着出声制止,因为按照雷克斯的个性,很有可能因为有人要制止而干脆俐落地杀掉对方,断了那个制止者的希望。

“雷克斯,你不能杀他,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如果杀了他,你就再也不能回到族中了。我是为你好,你不能杀他,雷克斯,你要相信我,我一直在为了你能回到族中努力,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一切都完了!”

雷克斯手中持剑,所以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安格斯,静静听着他的话。

有很多事情,按照原来的思路怎么想都想不通,十几年都想不通,但是一旦发现了另一个可能性便豁然开朗,所有头绪都厘清了。

即使已经不再在意,难免还是有种心痛的感觉。

“雷克斯……”见雷克斯并没有马上动手杀人,安格斯稍稍放心了些,他了解雷克斯,只要雷克斯没有立刻痛下杀手,事情就还有挽回的可能。雷克斯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听劝,只要是信任的人劝他,十有六、七他是听得进去的。他慢慢靠近雷克斯,心里想着说词,准备好好跟雷克斯谈谈。

“站住!”雷克斯用一只手比划。虽然不是很完整的手语,但是陪伴雷克斯从小到大的安格斯自然看得明白。

安格斯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雷克斯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疑惑之间不自觉又向前迈了半步。

雷克斯立刻把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些,从阿尔费雷德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液顿时在海水中荡漾开来。

“站住!”雷克斯的面孔一片冰冷,威胁之意表露无遗。

“雷克斯,你怎么了?我……”安格斯有些焦急、有些不解,有满腹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过有一点很明白,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往前走半步,那柄剑就会毫不客气地刺进阿尔费雷德的咽喉。

“海兽带来了吗?”雷克斯“问”。

安格斯摇摇头,面带歉然地正欲说什么,却被雷克斯打断了:“我改变主意了,不是一、两头海兽,而是六头剑海龙,给你一个小时,要是一小时内看不到我要的东西,我就杀了你们的王子殿下。要是到时候来的蛟人超过三个,我也一样杀了他。”

“雷克斯?!”安格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要质疑窝囊废港海盗的要求,我们的交易从来不打折!”

安格斯蓦然明白过来,雷克斯这样说的原因是……他看着雷克斯,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从现在开始计时。”雷克斯这样说。

安格斯脸上的表情是真实情感的流露,还是表演,雷克斯已经不在意了,他也没有时间去在意。艾亚在海中待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雷克斯不能拿艾亚的安危作为代价,去寻求那些已经湮没在时光之后的真相。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已经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知道真假能够挽回什么吗?雷克斯还能找回过去的心态和情感吗?

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眼前的安格斯,他可以用一千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现身,而出现的是阿尔费雷德,也可以用一千个理由解释为什么没有带来雷克斯托付的海兽,可是这些解释能够改变事实吗?

或者,现在雷克斯想要的东西其实不需托付什么人,现在的雷克斯不是蛟人,他是个海盗,海盗用抢夺胁迫的手段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就在安格斯发现雷克斯的态度根本无可动摇,无奈地准备离去的时候,雷克斯又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只要这次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蛟人族。从此之后,我雷克斯可以指着龙神发誓放弃在族中的身分,从此跟你们蛟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雷克斯这样说,即使被利剑指着的阿尔费雷德,眼神中也情不自禁地闪过了一丝喜悦。

他步步为营地算计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让雷克斯永远从蛟人族中消失,现在终于等到雷克斯亲口说出这句话,虽然与让他永远消失这个最佳结局有落差,但是只要雷克斯永远和蛟人族划清界限,自然就不能再成为他的绊脚石了,这样的结局他也勉强能够接受。

“雷克斯,你不能这样做,你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你不能这样做!你会毁了蛟人族的希望!”看到雷克斯决绝的态度,安格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蛟人族的希望跟我有什么关系?”雷克斯这样说着,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曾经,背负着整个种族的希望,这个重担大到雷克斯不得不因而承受无数压力,因为这个重担,雷克斯不得不面对无数的嫉妒和算计,而各种事端,最后往往就是用一句“你背负着整个种族的希望,不能这么小家子气”而终结。

现在,雷克斯已经不需背负这种希望了,当初不是他自己选择要做命运之子,现在,他却可以选择放弃。

“雷克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种族,那是生你、养你的家族啊!你知道命运之子对蛟人意味什么的!”安格斯还抱着一丝希望,劝说着雷克斯。

是的,雷克斯知道在传说中命运之子对蛟人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知道有什么用?其他的蛟人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当他努力想要做个合格的命运之子时,他们不断地打击他,甚至想要毁灭他。失去之后才知道命运之子还有用已经太迟了,你们不能一边迫害别人,一边却指望别人全心全意维护你们的利益。

现在的雷克斯是个海盗,他眼中只有自己看中的利益及伙伴,对海盗来说:种族?那是什么东西?为了种族可以牺牲个人一切?开玩笑吧?海盗可不讲究那个。

什么种族家族,背叛迫害,死亡逃亡……这些东西不稀奇,在窝囊废港每一个传承下来的家族祖先那里,在每一个新加入海盗的背后都有类似的故事。听多了,这种故事就成了理所当然;见多了,海盗们选择放弃过往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事。

安格斯见不管自己怎么说,雷克斯都是嘴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回答,终于明白十几年下来,雷克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了。

他有些颓然地说:“我知道你以为我出卖了你,可是我真的没有!是伊纳丝告诉他这件事的,我在路上遇到他的人截杀,带来的海兽也被杀了。伊纳丝一直在跟他私通,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跟他私通!当年也是她把我们的事通报给他,艾尼斯就是因此才会死,你也是因此才被逼走。可是我没有背叛过你们,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有很多人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没有。为了我,为了你的母亲,为了死去的艾尼斯,你不能就这么背叛蛟人族。”

即使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为了爱你的人,你还是应该努力——这是雷克斯以前最容易被打动的理由。雷克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太需要别人关爱了,才会不断接受这样的理由,不断为了爱自己的人退步避让。

可是现在,雷克斯拒绝这样的借口,爱自己的人在别的地方,她不会用爱的理由要求自己受委屈。看到自己受委屈,她会跳出来冲在最前面为自己讨公道。以前的自己不明白关爱一个人是什么情况,现在已经懂了,要是她遇到什么委屈和危险,自己也一样可以不顾一切,绝不会要求她为了自己退让再退让。

经过了这十几年再回头去看,雷克斯忽然看到那些所谓爱自己的族人,种种不合情理之处。

比如眼前的安格斯,口口声声说他没有背叛自己,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妻子跟人私通害死他的兄弟,看他的样子肯定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在这么多年的折磨下变得苍老憔悴,可是他做了什么?甚至直到今天,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还能从他那里知道雷克斯回来了,并且通知阿尔费雷德;这一切仅仅是那个女人的错吗?难道不是他自己纵容和默许的后果吗?

雷克斯觉得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要是十几年前的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义愤填膺地为安格斯打抱不平,并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那个女人身上吧?可是现在的雷克斯不再那么想了。

“还有五十分钟。”雷克斯这样说。

安格斯用一种绝望的神情看着雷克斯。以前的雷克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执著而善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去做不想做的事,可是现在他的眼神中尽是冷酷。海盗生涯已经把他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了吗?那些该死的海盗,他们毁了蛟人族的希望,他们居然把雷克斯变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当年即使拼着撕破脸,也不能让雷克斯走,至少不能让他去窝囊废港。

安格斯还有一肚子话想跟雷克斯说,但是看雷克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只能选择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因为很明显地,时限一到,雷克斯就会动手杀人。

安格斯转身而去,雷克斯不禁无声叹息。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时的安格斯选择拒绝交易,让雷克斯杀了阿尔费雷德,仍愿意回到族中去帮雷克斯准备他想要的东西,那么雷克斯就还能信任他,还有可能为了他、死去的母亲,以及艾尼斯保留自己蛟人族的身分。

可是很显然地,安格斯的选择不是雷克斯想要看到的。

雷克斯不晓得安格斯为什么如此维护杀死自己兄弟、与妻子通奸多年的人,甚至不惜牺牲一直视他如父如兄的雷克斯。不过那不重要了,他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是蛟人族的事情,跟雷克斯没什么关系了。

看着安格斯的身影消失在海草森林中,雷克斯冲着阿尔费雷德一笑。

雷克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这个人笑,但是现在他确实一点恨意都没有。

他是海盗,而对方是肉票。按照窝囊废港的规矩,只要肉票的“娘家”接受了交易条件,肉票就有在海盗们手中舒适生活的权利。雷克斯知道对方看不懂自己的单手手语,所以用笑容告诉对方:“我不会杀你——只要你的族人按价码支付赎金。”

至于报复?窝囊废港在无界之海最不怕的就是蛟人族,因为窝囊废港的创建者是龙骑士和一头海盗龙,飞龙的名号就足以把蛟人族压制得死死的,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阿尔费雷德看着雷克斯挑衅的笑容,暗暗握紧了拳头。

一定要除掉雷克斯这个废物,即使他真的离开了蛟人族,即使他放弃了蛟人的身分也不能让他活下去。族中一定还有很多像安格斯那样牢牢记着命运之子谬论的人,即使雷克斯离开了,不,应该说雷克斯走得越远,他们就越会想起那个预言,想起关于命运之子可以带来的好处,于是越加想念这个废物。或者,离开只是他欲擒故纵的计谋呢?只有他完全消失了,才能真的放心。这样的废物本来就不应该生存在世界上,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掐死!

阿尔费雷德心里虽然不断胡思乱想,但仍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注意着雷克斯。

不管内心深处对雷克斯的未来有多少设想,此时此刻,他的性命都掌握在雷克斯手里,万一对方在等待的时间中改变主意,甚至仅仅是因为不耐烦了,都可能一剑捅死自己,然后扬长而去。

雷克斯可以猜测到阿尔费雷德内心的念头,他太了解这个对手了,甚至远胜于了解安格斯他们那些所谓的自己人。

不过很快地,这就跟他没关系了。他的将来是窝囊废港的海盗雷克斯,是属于艾亚·海沫大首领的雷克斯。

放弃蛟人的身分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不但没有什么伤痛,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从现在开始,只想着窝囊废港,只想着艾亚就好了。

雷克斯的目光投向远方,却被密密麻麻的海草森林遮挡住。

艾亚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摆脱了那个神术?要是没有,他们会被带到哪里去?要是有,他们又会选择怎么样的行动方式?他们身上的水下呼吸药剂够用吗?伊达·法兰会不会遵守盟约?

人鱼族的神子……

袭击窝囊废港未来的首领,我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雷克斯眯起眼睛,脸上难掩杀机。

阿尔费雷德因为他的情绪变化心中惴惴不安,在他看来,雷克斯的杀机自然是针对他而生。就在阿尔费雷德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之间,安格斯总算比想象中更快赶了回来,这个身为叔父辈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打算趁机报复与自己妻子偷情的阿尔费雷德,完全按照约定带回六头剑海龙。当然除了他,另外还有两个男子,因为每人控制两头剑海龙已是绝大多数蛟人的极限了。

“雷克斯,不管你想要这些剑海龙干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不要再说永远离开蛟人族这样的话,你永远都是个蛟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直到此时,安格斯还没有放弃说服雷克斯。他知道雷克斯不可能带走六头剑海龙,所以想借着帮助雷克斯的机会,重新与他建立起信任,至少也要重新让他体认到自己是个蛟人,不能脱离种族而存在。

雷克斯示意对方把剑海龙赶过来,忽然扬剑向阿尔费雷德挥去。

安格斯不由得大叫起来,阿尔费雷德也惊恐地睁大了眼,但是雷克斯的剑在砍到他脖子上之前翻转了一下,变成平击,重重拍在他的太阳穴上,顿时把他击晕了过去。

打晕了阿尔费雷德,雷克斯走向那六头剑海龙。

生性凶悍的剑海龙在控制它们的蛟人退开后躁动不安起来,雷克斯的靠近更加剧了这种不安,它们对着渐渐靠近的雷克斯摆出了攻击姿势,喉咙发出的低吼声渐渐清晰。

雷克斯的脚步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走到剑海龙面前,向着最前面的一头剑海龙伸出了手。

那头剑海龙先是企图攻击雷克斯,然后却逐渐平静下来,终于用一个比较柔顺的姿态卧在雷克斯面前。

然后是第二头、第三头……

此时,安格斯和那两个蛟人还没有感到意外,除了少数妇女,一般成年蛟人都能控制两头剑海龙,而雷克斯这样向来出类拔萃的人物,能控制三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看到雷克斯紧接着又转向第四头,他们都不禁屏住呼吸,带着不知是期待还是难以置信的心态看着雷克斯的“表演”。

雷克斯的行动如同先前,伸出手,缓缓按在那头剑海龙的额头上。过程中,那头剑海龙的态度从威胁、不安,直到最后的顺服,期间也不过几秒钟,伏卧在雷克斯面前的剑海龙就成了四头。

四头,在蛟人族历史中只有七个了不起的人物有这样的能力,达成了这样的纪录。不,现在已是八个人了。

但雷克斯的行动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继续朝着下一头剑海龙而去。

五头,蛟人族中曾经达到这个数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近千年前甚至连飞龙都曾经亲口称赞“好样的”、蛟人族最著名的英雄,另一个就是眼前的雷克斯。

可是雷克斯还没有停止,很快地,又看似顺理成章地降伏了最后一头剑海龙。

六头剑海龙,这是蛟人族有史以来的纪录。

雷克斯没有再看那些目瞪口呆的蛟人一眼,他驱赶着六头剑海龙扬长而去。在剑海龙极速的游动中,转眼就消失在蛟人们的视线中。

留在原地的三个蛟人愣了很久,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都有了一种想法:难道他真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

又过了一阵子,安格斯才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昏迷中的阿尔费雷德,犹豫片刻,终于走过去检查对方的伤势,并且企图唤醒他。可是阿尔费雷德的情况却比他想象中还要糟,不但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甚至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安格斯虽然亲眼看见雷克斯并没有对阿尔费雷德痛下杀手,但是两人结怨已久,心里毕竟不放心,连忙呼唤另外那两个蛟人过来一起察看。

就在那两个蛟人过来俯身察看阿尔费雷德的情况时,阿尔费雷德忽然暴起,他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那柄断剑一剑当胸刺穿了安格斯的身体,紧接着长发紧紧勒住了另一个蛟人的脖子,直到把他活活勒死。另一个蛟人大惊,转身就逃,可是阿尔费雷德此时已从安格斯的胸口抽回了那柄断剑,用力抛了过去,齐柄插进那个蛟人的背心。

他兔起鹘落般地完成了这场杀戮,才摇晃着身体,露出不堪支持的样子,靠着一块礁石坐下来。

雷克斯击晕他的时候很有分寸,其实在雷克斯收服那些剑海龙的过程中他就醒来了。这可能也是雷克斯故意为之——让对方亲眼看见自己有能力收服六头剑海龙,从此或许会心生畏惧。

当时的阿尔费雷德确实感到畏惧,所以他不敢起来袭击雷克斯,即使他们这边有四个人,而雷克斯形单影只。六头剑海龙的战斗能力再没有谁能比蛟人更了解的了,即使四个人联手,也绝没有取胜的希望。

阿尔费雷德躺在地上装作昏迷,心里却又惊又乱。这件事要是被族人得知,那个关于命运之子的无稽之谈必然会再次成为族内的中心话题,自己十几年来费尽心血想要让族人淡忘的努力将全部白费,雷克斯将顺理成章地回到族中。而且现在的他性格已经大变,要是再回到族中,阿尔费雷德以前用来对付他的招数恐怕都已失效,他再也没有用来对付雷克斯的王牌了。

不能让族人知道雷克斯的真实能力,更不能让他有机会回来。阿尔费雷德急中生智,毅然选择了杀人灭口。

只要看到雷克斯能力的三个族人都死掉,就没有人能够把他的能力告知族人。而且自己可以把他们三个的死嫁祸给雷克斯,把他塑造成一个回到海底来复仇的疯狂杀戮者。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族人追杀的对象,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阿尔费雷德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当他趁其不备的袭击得手之后,才有了一丝倦意:雷克斯那个废物,竟有这样的能力!凭什么这样不公平,自己才是蛟人族的天之骄子,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废物的身上!难道命运之神瞎了眼吗!那个废物为什么还没有死,他为什么还不死!

因为嫉妒和气愤浑身颤抖,良久之后阿尔费雷德才勉强平复情绪。检视尸体,确定安格斯等三人已经死了,才慢慢向着族群所在的方向游去。

在他身后,海流卷来一蓬海草,把安格斯依旧睁大了眼睛的尸体掩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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