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乱局（上）
“可是他杀了安格斯！”阿尔费雷德提高嗓音喊道，“就是因为安格斯不肯助他一起杀掉我，他就杀了安格斯！”
帐篷里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因为他这句话更加混乱了。有的吵，有的叫，闹哄哄地完全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本来坐着的蛟人王站起来，张开双手做出掌心向下的手势，大声说：“安静！”
他的声音并不大，帐篷里却顿时安静下来，虽然还有少数几个蛟人嘴里在嘟嘟哝哝的，但是已经没有人敢再提高音量说话了。
蛟人王不到三十岁继位，在王座上已坐了近二百年，他在蛟人族中建立起来的威势无可动摇，很多平时剽悍不羁的蛟人即使只被他盯上一眼，都会冒出冷汗。而现在他就用那种严厉的目光看着阿尔费雷德问：“你亲眼看见雷克斯杀了安格斯？”
阿尔费雷德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当然是亲眼看见的！”
“那么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阿尔费雷德露出窘态，支吾了好一会，才一咬牙说，“我被他打倒了！我当时被雷克斯打倒了，不过他是偷袭才打倒我的！我的注意力都在安格斯身上，他却忽然偷袭我！安格斯为了保护我才跟他起冲突，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杀死安格斯。”
他的言语有些混乱，但是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
雷克斯回到海底，若要联络什么人，那个人一定是安格斯，而阿尔费雷德不知怎么察觉了这件事，于是跟踪安格斯。没想到他在跟踪安格斯时，雷克斯却从背后偷袭他。安格斯想要制止雷克斯杀掉他，但是雷克斯不但不听，反而和安格斯打了起来。
至于雷克斯会杀了安格斯，这点不仅阿尔费雷德意想不到，连在场听见这个消息的蛟人都想不到。乍听之下，所有熟悉雷克斯的蛟人心中都冒出“不可能”三个字，可是现在，安格斯确实死了，唯一的目击者阿尔费雷德一口咬定是雷克斯所杀。
很多蛟人看着阿尔费雷德的眼神充满怀疑，其中一个向来心直口快的忍不住把心里话明白说了出来：“我就不相信雷克斯杀了安格斯，要是你下的手我倒是还能理解。”
此言一出，几个蛟人开始点头。大多数蛟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只是其他蛟人没有当众这么说出来。
阿尔费雷德一言不发地走到那个提出疑问的蛟人面前，解开自己衣领，让对方看自己的脖子。
一看之下，蛟人们才明白为什么今天阿尔费雷德这么奇怪，穿了一件衣领很高，一直包到下颔的衣服。
原来，他的脖子上有道明显的伤痕。
伤痕很新，一看就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在场的蛟人都是武技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剑是冲着咽喉下手，要不是偏了些，力道也不足，此时的阿尔费雷德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跟大家说话。而且站近后，大家也看见他左边太阳穴附近有一片红肿，飘散着药膏味，显然那个地方也被击打过。
这样的伤势完全不可能是安格斯留下的，他没有那种实力。在整个蛟人族，有这种实力，而且会毫不留情向阿尔费雷德出手的，就只有雷克斯。这些伤口都接近要害，不难想象雷克斯是真的想要杀掉阿尔费雷德；要是雷克斯真的要杀他，安格斯会阻拦也是情理之中。安格斯的性格就是那样，即使他和阿尔费雷德交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尔费雷德死去。
可是雷克斯怎会杀安格斯？难道离开族里这些年，他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杀了安格斯！因为他认为安格斯是故意带我去的！你们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吗？窝囊废港！他在窝囊废港当海盗！”
阿尔费雷德因为自己的伤势受这么多人注目而有些恼羞成怒，大声咆哮着说，“他已经是窝囊废港那些浑蛋的一员，他现在瞧不起我们蛟人，他叫我们杂种！”
杂种。
这个称呼是蛟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他们是飞龙的后代，流淌着龙族的血，却因为自己祖先的蔑视而被称为杂种。不管什么样的种族，即使是那些最卑贱最无能的种族，也可以在蛟人面前耀武扬威地喊一声“你们这些杂种”！
不管蛟人有多强大，只要他们的祖先龙族对他们不屑一顾，蛟人就永远摆脱不了这种被所有种族看不起，任人轻贱的命运。
窝囊废港那群乌合之众在无界之海虽属于实力较弱的群体，可是他们背后却有龙族撑腰。所以他们不敢侵犯人鱼和海精灵，却敢在蛟人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直以来，蛟人们都很厌恶海盗，是整个无界之海最厌恶窝囊废港的种族。雷克斯竟然跟海盗混在一起，还跟着那些海盗叫族人杂种？
虽然还是有些人不相信雷克斯会变成那样，可是大多数蛟人都知道窝囊废港那个地域有种特殊的魔力，只要到了那里的人，不管原本是什么种族，都会很快被同化成窝囊废港唯一的“种族”——海盗。蛟人们向来重视血脉，他们无法接受那种人鱼不承认自己是人鱼，人类不在乎自己是人类，海精灵不管自己是精灵的状况。
雷克斯也变成那样了吗？他变成海盗，并且跟其他的海盗一起瞧不起自己的族人。
“他杀了安格斯，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他走！”阿尔费雷德大声喊叫着。
蛟人们大都保持沉默，他们都知道阿尔费雷德这些话的私心，他想要雷克斯死的愿望恐怕和雷克斯想要杀他的愿望一样强烈。蛟人们需要思考怎么面对这件事，他们对阿尔费雷德的喊叫都没有马上回应。
阿尔费雷德又喊了一阵子，见大家都不附和，就连一向宠爱他的父王也沉思不语，于是气急败坏地重重一摔帐篷门帘，把严肃的会议扔在脑后，扬长而去。
帐篷里的蛟人都没有阻止他，大家都把他的激动和失态当作被雷克斯击败后所受的刺激，只有蛟人王在他出去后抬头看了还在晃动的门帘一眼。
阿尔费雷德疾步离开帐篷，隐隐觉得自己开始冒汗。
幸亏族人不了解雷克斯现在的实力，幸亏他当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这些伤痕，幸亏他们的关系显然非常恶劣，所以没有人认为当时雷克斯不是杀不了自己才留下轻伤，而是在威胁和戏耍。大家看了自己的伤，都会认为这是他竭力想要杀掉自己时留下的。
阿尔费雷德吐口气，目光变得阴沉。
雷克斯，这次我即使拼着把自己受伤无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也要让你永远消失在世上。你这个废物一开始就不该出生，更没有资格和我身处在同一片海洋之中！
这时，一个蛟人快步来到阿尔费雷德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什么？找我？”阿尔费雷德诧异不已。
那个蛟人肯定地回答，阿尔费雷德想了想，跟着那个蛟人朝一顶帐篷走去。
青鲨笑咪咪地看着走进来的阿尔费雷德。
这位蛟人王子身材很高，五官和雷克斯有几分相似，少了些柔和，多了些棱角。但是在亲眼见过雷克斯的战斗后，青鲨心中总有种感觉，这位阿尔费雷德王子的态度比较像在虚张声势。
阿尔费雷德也在打量青鲨，看了几眼后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鱼，于是问：“你是谁？非得要见我有什么事？”
“谈一笔生意，”青鲨轻松地摊开手，“我叫青鲨，你应该听过，我想跟你谈生意。”他很有自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似乎肯定对方听说过。
“青鲨？哪个青鲨？”阿尔费雷德诧然地问。
“还会有几个青鲨？”青鲨笑着反问。
“你要跟我做生意？你？跟我？”阿尔费雷德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各式各样的念头，他揣测着人鱼族的王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大模大样地说要跟自己谈生意？人鱼族和蛟人族的两个王子之间有什么生意可以谈？难道是……
青鲨看着阿尔费雷德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把事情想歪了，于是摇摇手指说：“是我跟你，不是人鱼族的王子跟你……你明白吗？”
“你想做什么？”阿尔费雷德警惕地问。
“一笔生意，一笔对你来说很划算的生意……”青鲨叹口气，露出感同身受的模样说，“你看，我也有个弟弟，很优秀的弟弟，所以我很能体会你的感受。不过不同的是，我不打算跟我的弟弟竞争，而你正好相反，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雷克斯那个废物已经不是我们的王子了，他更不是我的弟弟！他刚刚杀了王弟安格斯，现在他是我们蛟人族的罪人！我不需跟他竞争什么，因为从一开始，他那样的废物就没有资格跟我竞争！”
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阿尔费雷德，青鲨轻轻地说：“六头剑海龙。”
这几个字一入耳，阿尔费雷德全身一颤。现在这几个字代表的意义，宛如生怕会暴露在族人们面前的梦魇。可是青鲨怎么会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
青鲨看着阿尔费雷德盯着自己的眼神露出凶光，心底一哂，嘴里却很平静地说：“我觉得六头剑海龙是很适合的价格。”
阿尔费雷德强压住心头的杀机，问：“什么价格？我不打算跟你谈什么生意！”
“杀掉雷克斯的价格，我觉得雷克斯完全值六头剑海龙。”
阿尔费雷德的目光闪动，问：“你的意思是……”
“我来帮你杀掉雷克斯，你给我六头剑海龙。”青鲨直接开出条件。
“不行！剑海龙不能给你们人鱼，再说就算给你，你们也驾驭不了。”
“我不打算像你们蛟人一样，一个人就驾驭五头、六头，我只想要六头幼龙，我知道，若从幼龙开始培养，就有可能把它们培养成我们人鱼的坐骑。”
剑海龙的幼龙比成年体还难捕捉，不过对于饲养着剑海龙的蛟人来说也不难得到。只不过蛟人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把剑海龙提供给人鱼。
“我真的很渴望得到剑海龙那样的坐骑啊……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蛟人，一个人就可以控制六、七头剑海龙……”青鲨状似感慨地说。
“好了！”阿尔费雷德阻止青鲨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无法杀了青鲨灭口，即使现在青鲨在蛟人的地盘上，但是有很多蛟人看到他进来了，而且是来见自己。要是人鱼族的王子就这么死了，引起人鱼和蛟人的冲突，阿尔费雷德怎么都遮掩不过去。
但接受青鲨的条件，一旦被族人知道了，自己的罪责依旧重大。说严重点，甚至可能影响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要知道即使雷克斯死了，自己同母的幼弟可是已渐渐长大。
不过要是雷克斯死在人鱼手上，就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就不用背负为了争夺王位害死兄弟的恶名……
阿尔费雷德铁青着脸几番思索，始终不能决定，这时青鲨的一句话助他下定决心：
“关于酬劳，我并不是现在要，我们可以签订契约，然后等到你成为蛟人王之后再付给我。”
要是坐上了蛟人王的位子，几头剑海龙幼兽就不算什么问题了。这个提议令阿尔费雷德顿时眉头舒展，双方的交易也就很快敲定了。
直到出了蛟人的营地，青鲨的手下才终于忍不住发问。
“头，你本来不是想找蛟人王交易吗？怎么换成他？”
青鲨一笑：“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尔费雷德王子这么渴望雷克斯死的对象，才出得起最高的价格。还有……你们觉得阿尔费雷德和雷克斯，谁成为下一任蛟人王比较好？”
“当然是阿尔费雷德。”人鱼们异口同声。
和实力不明、性格更宽厚，而且顶着命运之子头衔的雷克斯相比，阴狠、心胸狭窄，不会收买人心而且容易被看穿，实力也差了一截的阿尔费雷德成为蛟人王，自然对人鱼族更有好处。
“那就对了！”青鲨拖长声音说，“而且神庙那边也下了命令要杀雷克斯，趁机卖给他们人情也不吃亏。好，别说废话了，目标：雷克斯！全体出发！”青鲨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带着寥寥几个手下，像带着千军万马一样气势十足地向远处游去……
从空中看去，船队仿佛从海平面底下冒出来，肯特大略数了数，有超过二十艘船。这么庞大的船队在无界之海是很罕见的，要知道无界之海的海洋种族，行动力并不依靠船只。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队，肯特皱起眉头。
杰克他们显然还没发现海啸的船队正在接近。海啸的船数量众多，明显是有备而来。凭着杰克他们目前这几艘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子爵早就说过，到了最后时刻，海啸可能会铤而走险，选择使用武力来排除他心中认定的障碍。这是最笨的办法，他选择这么做时就表明已走投无路了——或者说他自认走投无路了——但是子爵在那个时候就警告过艾亚，越是这种时候对手越疯狂，也越可怕。在这种时候被咬一口的话，或许真能被对方扭转乾坤。
现在，子爵的话应验了。海啸带领大队人马朝这个方向来，目的只有一个。
可是子爵恐怕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早就沉不住气，更没有预料到，归途之中会发生意外，以至于艾亚和雷克斯两个首领级的人物现在根本不在海盗群里。
肯特望着海面上那些看着红龙追杀海精灵，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手舞足蹈地呐喊助威的海盗们，此时此刻他们还丝毫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就算知道也太迟了，他们现在不仅在人数和实力上处于下风，就连能有效指挥他们的领头人都不在。
在窝囊废港待的时间不长，但是肯特不能否认自己不讨厌那些海盗，即使他们混乱、无礼、嚣张，几乎完全具备肯特讨厌的特性，可是肯特还是无法讨厌他们。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窝囊废港对子爵的重要性。
战争，不仅仅靠几个强者：龙骑士或者魔导师就能取胜，更不仅仅依靠强大的军队，要是没有后方充分的物资供应，几乎不可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肯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自幼进行这方面的学习，所以深知物资和金钱对战争的胜负有多么大的作用。
窝囊废港是目前唯一可以航行到异大陆的势力，而子爵跟他们达成了盟约，已经成为他们唯一的供货、出货商，这就是源源不断，超乎想象的金钱。肯特可以预知这些金钱在未来的战争中会有多么大的作用，可以储备多少物资，甚至可以减少多少己方的将士伤亡。
窝囊废港这方绝不能出事！只有艾亚成为窝囊废港的新首领，子爵的计划才能进行，在这之前，窝囊废港这边绝不能出现变故！
肯特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红龙还在继续勇往直前追杀海精灵。没有了背上骑士的支援也丝毫不在意，弄死这些低劣的海精灵靠自己就足够了。
海精灵经过红龙和肯特的沿路追杀，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正在沙滩上拼命奔跑着。红龙加速追上去，一口龙息喷向萨林。旁边一个海精灵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把萨林推开，自己被龙息包裹，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一团焦黑。
萨林借着那一推的力量，在沙滩上一个翻滚，再站起来已重新和红龙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头也不回继续奔向海面，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红龙又接连攻击了两次，都被那些誓死保护萨林的海精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眼看着萨林距离大海已越来越近，红龙越发狂躁起来，怒吼着：“白痴，你在干什么！”
肯特回过神，明白应该先解决眼前的情况，他挥剑向萨林劈去。
龙背上的肯特距离萨林很远，可是他挥动长剑的时候，强劲得肉眼能看见的白色气劲从剑刃上飞出，就好像他控制的是把会飞翔的剑，直扑萨林。肯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武技能够在五十岁前达到这种程度，这就是龙骑士的身分所带来最直接的变化。
可惜的是，他刚刚得到这种力量，掌控力方面还有很大的不足，这一击虽然威力强大，却擦着萨林身边数寸而过，根本没有命中目标。肯特心里暗暗叹息，自知要把这新得到的能力用到得心应手，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事。
红龙飞行的速度远远快过海精灵逃跑的速度，在没有遮掩的海滩上，红龙很快就已飞临在海精灵们的正上方。
肯特挥剑，红龙口撕爪劈，他们两个第一次的共同战斗就这么展开。
萨林这个人或许有种种问题，但是他在收拢人心方面绝对有自己的一套，至少他的部下直到这个生死一线的时刻依旧全力维护他。对萨林的攻击很少是他自己凭借身手躲过的，大多数都是被他的手下奋不顾身地抵挡，甚至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为他挡下的。
奋勇救助萨林的海精灵们的下场，基本上都付出了生命，毕竟红龙和肯特对萨林下手时都是毫不留情。但就算是这样的情况，萨林居然还在部下的掩护下逃到海边。
要是肯特不是新任龙骑士，要是他和赤红的配合更熟练些，即使萨林的部下多么不畏死，他也逃脱不了。无奈现在的肯特和赤红之间根本没有默契，肯特多少还能关注着赤红的攻击，然后尽量予以配合，赤红则完全是按照自己一贯的攻击方式乱打一气。要说它的战斗技巧，就算在龙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强，可是它背上还有一个骑士也在攻击，双方不能配合的结果就是往往会相互影响，反而常常把对方的攻击抵消掉。
于是萨林就凭借着自己部下的拼死相救，和新任龙骑士的不熟练杀出了一条生路，终于在赤红又一波袭击到来前跃入了大海。
剩下的海精灵们并没有跟着他逃走，而是带着决然的神情转身冲向了红龙和肯特。
正在气头上的红龙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肯特也没有对敌人宽容的习惯，他们一边磨合着彼此的战斗方式，一边大开杀戒，最后就连之前受伤躺在沙滩上的几个海精灵，也被红龙毫不客气地撕碎，等到所有的海精灵都屠戮殆尽，赤红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海里追赶萨林。
肯特紧紧抱住赤红的脖子，被它用粗暴的方式一起拖入了大海。
等肯特手忙脚乱地把水下呼吸药剂喝掉，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看不到萨林的踪影。
水下是一个尤为美丽的世界，阳光透过海水洒在海底的沙层上，形成了各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图案。色彩丰富夺目的各种小鱼漫游在同样多彩的珊瑚丛中，千万种形状奇特的贝类、海星布满了海底礁石，到处都是陆地上无法想象的色彩和景致。
肯特却无暇去欣赏或赞叹这样的美景，他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萨林的踪影。
水下的地势极为复杂，各种珊瑚和海草形成了各式各样迷宫般的地形，像海精灵那样略显消瘦的体型，往里面一钻确实很难发现。更重要的是，萨林肯定对海底的地形熟悉无比，而肯特和赤红都是生平第一次来到海底，一时看着周围的复杂环境，都有种不知道从何找起的感觉。
肯特和赤红都有种感觉，那就是萨林绝对没有走远，他应该很清楚一味逃跑一定会被红龙追上，但是利用地形藏起来，反而有可能不被发现。
红龙发出一声吼叫，吼叫声被海水过滤成一种低沉的轰轰声，传向四周。
一定要找到那个无耻、可恨的海精灵，然后干掉，不管他躲到哪里都一样。
赤红果断地采用了伟大的红龙式寻找方式，一边咆哮着破坏周围环境，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着那个海精灵是不是受不了这种惊吓，从藏身之处窜出来逃跑。
可惜的是萨林也不是傻子，赤红的举动显然更令他确定了赤红和肯特现在根本找不到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送死。
红龙折腾着想要找到萨林，肯特的心里却因为其他事情越来越乱。他前思后想，终于忍不住拍拍赤红的脖子。
“我们不能继续去找他了！”肯特大声对赤红说，“我们必须留下来帮海盗们。”
赤红顿时咆哮起来：“凭什么！”同时根本不管肯特的意愿，继续破坏周围。
“听我说，那些海盗对子爵很重要！事出突然，子爵还没有来得及做详细的部署，只靠那些海盗，一定不是海啸的对手。萨林暂时放过不要紧，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把他抓到手。可是窝囊废港万一落在海啸手里，想要扭转局面就难了！”肯特不确定赤红能不能听进去，但他还是很诚恳地对赤红解释自己的想法。
赤红停止动作，扭头看着自己背上的肯特问：“我刚才好像也看到船队了，你确定是那个下流该死淫荡的海啸的？”赤红刚才也看到远方驶来的船队，但是一心追杀萨林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那些船队是什么旗帜、什么来头。现在听了肯特的话仔细一琢磨，顿时激动起来。
“愚蠢的蠢货！想要争夺属于伟大红龙的财产，就要有付出生命作利息的觉悟！”
不等肯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再次在赤红惊天动地的吼叫声中冲上水面。
“你的财产？那是子爵的！”肯特时刻把伊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对赤红的话大声反驳。
“笨蛋，狡诈魔法师支付了每次交易额的百分之二，作为伟大的红龙见证龙族契约的酬劳！那是我的财宝，我的钱财，我的！”赤红当然不会不明白，伊达此举是要把赤红永远绑在这次交易上。可是即使只是百分之二，那也是多么大的数字啊。赤红在关于财宝方面的算数非常好，它能计算出长期交易达成的话，自己可以从这桩异大陆买卖中分到多大的好处，所以被脑海中闪动的金光闪昏了头的它根本就拒绝不了。
海啸想要消灭艾亚占领窝囊废港，就等于是赤裸裸地侵占伟大红龙的利益，就等于想要把本来属于伟大红龙的金山搬到他自己的家去，伟大的红龙绝不接受这样的挑衅。
难怪它这么积极。
肯特再次为子爵的未雨绸缪感到赞叹。
海盗们免费观看了一出龙骑士追杀海精灵的好戏，直到萨林、龙，以及骑士都冲进海里，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讨论起来。内容无非是龙骑士有多厉害，萨林有多幸运，这样也能逃走之类的。可是就在他们没聊几句之后，红龙居然又哗啦一声从海中冲出来。
这么快就干掉萨林了？
那些正准备打赌的海盗都大呼意外。
可是接下来肯特的话，却令他们都紧张起来。
“海啸的船队正快速靠近！你们最好马上做好战斗准备！”
听了肯特的话，海盗顿时一片慌乱。很显然，龙骑士没有必要说这种谎，那么海啸真的带着人马杀来了？
杰克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深知没有艾亚和雷克斯，自己根本不具备指挥队伍和海啸作战的能力，更何况双方兵力悬殊，状况可以说危险至极。早就预料到海啸可能用这种手段，可是没想到会发生人鱼族袭击这样的事，更没料到海啸来得这么快、这么早！
杰克急得团团转，忽然目光掠过空中的飞龙，心情一下子定了下来。
龙骑士放弃追杀萨林回到海面，肯定不仅是为了报信这么简单。
那是龙骑士啊。能跟伊达·法兰结盟真是太幸运了。
“骑士阁下，我们肯定无法应付海啸的袭击，请您施以援手！”杰克朝肯特大喊。
肯特朝他用力点点头，而红龙早已急不可耐地迎着海啸船队来的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不断地吼叫着：“下流的强盗、贼，你们竟敢觊觎伟大的红龙的财产！我要让你们永远没有再次当贼的机会！”
女伯爵的车驾甚至没有减慢速度，就让那个匆忙应命而来的黑衣人类魔法师不得不一边加快脚步追赶着，一边接受女伯爵的垂询。
“我只是想要再确认一次，那个人偶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那么神奇。”朝窗口露出娇艳面容的女伯爵，对黑衣魔法师摆动着她纤长的手指，问道。
夜沉默地点头表示确定。
“那么她的使用方法呢？”女伯爵继续问。
夜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有我需要的功能？或者你知道，可是你不说出来？”女伯爵的音调开始提高。
夜又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说：“我能肯定她的作用，只因为我知道她是什么。”
女伯爵用手指轻轻扣着窗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夜刚想如同往常一样施礼退下，可是忽然从女伯爵的话语中领会了什么，女伯爵说“你可以走了”，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的“你退下”。
“女伯爵，您这是什么意思？”夜低沉地问。
“你可以走了，是你对我已经没用了的意思。”女伯爵嘲讽地笑着说。
“你要撕毁我们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女伯爵妩媚的大眼看着夜，带着好奇的语气问。
“我帮助你得到那个人偶，而你帮我杀掉伊达·法兰！现在，女伯爵您想要违背这个约定吗？”夜在袍袖下握紧了拳头。他本来也只是打算利用这些低等生物，可是被对方单方面违约，他却无法忍受。竟然想利用了他之后一脚踢开？他会让这条贱鱼为此付出代价。
女伯爵灿烂地笑起来：“你要求的是伊达·法兰的生命，那么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超过二十万的人鱼军队正在围捕他，他死定了！而你帮助我得到那个人偶的条件，我可以宽容地允许你不必履约了，这样你满意吗？”
夜一时语塞。他想要的当然不只是伊达·法兰的生命，他还想要那个用来引诱水色的人偶。当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天才魔法师才有资格拥有前辈魔法师留下的遗产，那是魔法师的宝藏，怎么可以交给野蛮的人鱼，怎么可以一直掌握在伊达·法兰那样卑劣的人手中。可是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夜垂低目光，没有说话。水色却继续说：“对了，我知道阁下擅长使用毒药，所以请了人鱼族中最擅长施用毒药的巫师来到我身边，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趣跟他交流呢？”
夜停下动作。他在毒药方面确实很有信心，但这是在海底，海水本身的某些成分对他的毒药会有细微的影响——这点他也是刚刚想要使用毒药时才发现的。因为陆地种族对海底世界缺乏了解，就连在毒药的研究方面也缺少关于海底使用方面的资料。
而就在这个时候，夜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某种药物散发的独特味道已传入了他的感官。
水色说的人鱼族毒药大师，并不是危言耸听。
这种状况下，夜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盯着水色看了片刻，很干脆地转身就走。
水色女伯爵趴在马车的窗户上，看着夜的背影消失，才吩咐一声：“派人跟上他！他一定是去找伊达·法兰了。”
“可是……”侍卫接受命令时迟疑了一下。去找伊达·法兰又怎么了？对人鱼来说不需要去找伊达·法兰，人鱼们一直知道他在哪里，问题在于谁还敢去找他。
“白痴！”水色顺手抄了一个车驾中的杯子就扔了过去，“他是伊达·法兰的仇人，他们结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所以他才是最了解伊达·法兰实力的人。只要他敢去找伊达·法兰，就说明他一定有什么制伏对方的办法。我们跟着他，等他们斗起来再收网！”
那名侍卫恍然大悟，匆忙去布置水色的安排了。
水色继续趴在窗前半闭着眼睛，看着那个侍卫忙碌的身影。就让他这样去汇报给他真正的主子吧，要是那些家伙相信了，并且赶去抢夺胜利的果实，正好就可以帮忙牵制伊达·法兰。
水色轻笑着。
可能没有人鱼知道，她根本不在乎伊达·法兰的死活，这个由她的神子儿子亲自下令一定要杀死的人鱼族敌人，在她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死也罢、活也罢，她一点都不关心。她想要的是其他东西，之所以关心伊达·法兰的情报，仅仅是因为那样东西在他身边。
古代大魔导师制作的，包含了大魔导师全部的魔法心得，并且累积了从古至今无数知识的魔法人偶，那才是水色想要的东西。
像那样的人偶，一定知道水色需要的情报。
水色只是想要找到一个方法……
一个能让毫无感情的孩子，认识自己妈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