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上任的侍卫长
“肯特·海兰斯,现年二十四岁,法兰公国海谷郡人,父亲为前宫廷副侍卫长,子爵爵位,但已于五年前去世……喔,海兰斯骑士,我还记得他,我们曾打过几次照面。他已经去世了吗?英年早逝啊,唉……肯特·海兰斯本人十七岁加入军队,十九岁就获得军官职位,二十一岁晋升总队长,并且得到高级剑士头衔……”
一身崭新军装的肯特·海兰斯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地听着眼前的大魔法师念出自己的履历。
“……二十三岁被推荐加入皇家卫队,嗯,这也算子承父业,你的父亲应该感到欣慰了……同年七月因为渎职罪被撤职,并且关押于第一监狱等待宣判……渎职?这是怎么回事?资料上写得不是很清楚。”
山立德大魔法师自肯特·海兰斯进入房间以来首次抬头看着肯特,那双苍老而迷蒙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灰色的膜,显得毫无神采,乍看之下会觉得这是一个从身体机能到心智都已开始衰退的老人。可是知道他的身分的人绝不会因为他老朽的外表而对他有一丝的轻视。这位大魔法师身为兰姆帝国的宫廷首席魔法师,其睿智果决、强大而出手毫不留情的处事方法举世闻名。
“回禀大魔法师阁下,是因为在下怠忽职守,致使一只田鼠闯进禁宫惊吓了皇妃殿下,在下自请处罚的。”看到大魔法师看向自己,肯特挺直身体,神情严肃,斩钉截铁地回答。
山立德大魔法师连忙低下头假装咳嗽,掩饰自己忍不住的发笑:果然就像听说的一样,这个肯特·海兰斯是个古板、固执、教条主义,而且把皇族利益看成至高无上、不可侵犯,像神一样存在的珍稀动物。或许那些传说故事中有很多类似的人物,可是山立德大魔法师本来认为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毕竟忠诚是一回事,毫无保留、毫无目的的忠诚,就令人有些难以相信了。
山立德大魔法师找到肯特·海兰斯时,他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将近一年,并且坚决要求按国法处置自己放任田鼠入宫惊吓皇妃的罪责。负责此案的法官都快被海兰斯逼疯了,翻遍古今中外的法典,也找不到一条因为田鼠进入禁宫而宣判侍卫长有罪的罪名。即使肯特·海兰斯愿意认罪,这位法官却要维护自己公正严明的形象,怎么可能为了一只田鼠毁掉自己清官的美誉?而皇妃殿下也一遍遍催促着赶快放人:如果因为害怕田鼠就惩罚侍卫,后世不把她当作依仗陛下宠爱而无法无天的后妃才怪,她可是立志要做一代贤后的啊。
可是不管希望肯特·海兰斯出狱的呼声有多强烈,这位骑士却倔强地认为自己有怠忽职守的罪责,一再要求受到“应有的处罚”,并且坚决不肯出狱。
这种情况一直僵持到山立德大魔法师对肯特·海兰斯这个人感到有兴趣为止,所以当大魔法师提出将肯特·海兰斯交给他处置的时候,令许多人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大魔法师要这个人做什么,但这场闹剧总算是解决了,这就足以令人庆幸了。皇妃殿下甚至还派人替大魔法师送来亲手做的糕点表示感谢——据说连皇帝陛下都已经多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了。
皇家第一监狱的办事效率十分神速,在山立德大魔法师要求肯特·海兰斯这个人的处理权之后不到一个小时,肯特·海兰斯全部的资料以及他本人就被送到了大魔法师的面前,这其中还包括超过四十分钟的行程,由此可见皇家第一监狱想要摆脱肯特·海兰斯侍卫长的愿望有多强烈。
然后,山立德大魔法师就开始拿着那些履历,仔细研究起眼前这个青年骑士。
山立德大魔法师询问了那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室内陷入沉默。
肯特·海兰斯看着大魔法师缓缓阅读自己的履历,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肯特·海兰斯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骑士,一向以父亲为荣的肯特,自幼就为自己订定了一生的目标,并且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实践。但在经历了那次混乱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大魔法师的出现却给了他一个新的可能。虽然不知道大魔法师为什么找上自己,可是肯特心想大魔法师会找上自己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处置”自己这么简单,而是有什么需要自己为他服务的地方。
看着大魔法师的身影,肯特·海兰斯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危险的任务,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抓住难得的机会,消赎自己的罪过。
“履历上说你曾经担任皇家卫队第七(国王的贴身卫队)、第九(皇太子的贴身卫队)、第十一分队(皇妃的护卫队)的副队长、队长是吧?”
“是,大魔法师阁下。”
山立德大魔法师摸摸额头:这不就代表自从调入皇家卫队开始,肯特·海兰斯已经完成了各个卫队的“巡回演出”工作,很显然,从国王、皇妃到皇太子没有一个人受得了这个肯特·海兰斯,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把这么优秀的人才赶回军队,只好把他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看来这次自己把他调来,也算是为皇室分忧解愁做了巨大贡献,不知道趁机索讨刚刚进贡来的那些魔法材料皇帝陛下会不会慷慨解囊?
“肯特·海兰斯骑士,你应该明白自己有罪在身,但是现在皇室决定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能好好把握吗?”山立德大魔法师一边义正严词地说,一边拼命忍住笑意。
“是!”肯特带着九死不悔的豪迈大声答应。
“我要安排你贴身保护一个人。”山立德大魔法师说:“你知道伊达·法兰子爵吗?”
“知道,子爵大人是法兰大公和长公主的长子,第三顺位的皇位继承人。”肯特凭着对皇室的忠诚,把皇室成员的谱系背得烂熟。
“而且他还是我的老师曼德烈大魔导师最小的弟子,大陆最年轻的魔法师。”山立德大魔法师看到肯特露出奇怪的神情,接着解释说:“你想的没错,正常情况下一个魔法师不需要你这样的骑士去保护,我们并不需要你去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他自己足以应付大多数的危险,只是……”
山立德大魔法师想起自己那位师弟就开始暗暗摇头,伊达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招惹奇怪事情的能力太强了,他属于那种会被奇怪的事物吸引,以至于忘掉身边一切的人,而种种奇怪事情又偏偏专门喜欢围着他发生。目前所有人都已意识到管束伊达·法兰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因为明显地,伊达·法兰自从顺利晋级魔法师之后,对于魔法学习似乎就不再那么热衷,一旦没了魔法学习这个“束缚”,他很自然地就开始追求起自由自在的生活。
其他贵族子弟的自由自在可能就是靡烂放纵,可是伊达·法兰的自由生活却是灾难性的。时光之岛、古代迷宫、异世界,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去什么地方;精灵、飞龙、古代生命傀儡,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回会带什么怪“东西”回来。
限制伊达·法兰的行动是必要的,但是该怎么限制?用什么方式?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如果直接告知对方:“你不能再随意行动了”,所造成的后果恐怕是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看到的。作为一名子爵配备贴身骑士虽然有些不合规定,但身为下一任法兰大公和第四顺位皇位继承人,足以让大家对他所拥有的特权视而不见。
一个好的贴身侍卫长,应该可以对伊达的行动造成一定影响,尤其是像肯特·海兰斯这样忠诚的骑士。
“肯特·海兰斯,伊达·法兰子爵无论作为一名魔法师还是因为他的特殊身分,对国家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你要做的就是对他忠诚,并且……”山立德大魔法师前倾着身体,开始对肯特·海兰斯面授机宜。
数分钟后,肯特离开了大魔法师的住处,前往军部接受正式任命,而山立德大魔法师立刻打开魔法通信球,向老师、师兄弟们通报情况。
“我已经找到适合人选了,而且已经派去伊达那里,你们等着看我的成果吧!”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兴奋。
“行不行啊?别又像上次那个一样,才两天就被那东西吓了回来。”曼德烈大魔导师的第一高徒,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魔法师慢悠悠地质疑。
毕竟已经失败了好几次,大家对于帮伊达小师弟找贴身护卫一事的可行性已经抱持怀疑态度了,总派一些优秀的武官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再看着他们带着不正常的精神回来,使这位善良的魔导师觉得这样不仅害了这些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而且大大浪费了国家的人才啊。
“这个人绝对没问题,只有他最适合对付伊达那种个性了。”山立德大魔法师斩钉截铁地说。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就是,还有上上次也是!”
其他几个师兄弟也开了口,对山立德大魔法师的选择毫不掩饰地怀疑着。
“你们还说,上次是谁出主意要帮伊达介绍美女,让他陷入热恋无暇他顾?结果呢?”山立德大魔法师展开反击。
“你的主意就很妙吗?这已经是第几个侍卫长了?”
“你们的馊主意……”
“你的……”
数位闻名天下的大魔法师对着水晶球开始口沫横飞地相互攻击起来,问题的症结所在自然还是在伊达·法兰身上。看得出他们都很关心那个比他们孙子辈还要小的师弟,而那个师弟给他们增加的困扰,看来也和他们对他的关心成正比。
肯特·海兰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奔驰了十一天后,终于赶到目的地,当他策马站立在山坡上遥望奥兰城堡时已经接近黄昏。
从肯特·海兰斯所在的位置眺望奥兰城堡,正好可以把这片建筑群尽收眼底。
奥兰城堡的主要建筑沿着奥兰山峰的走势而建,从这里隐约可见城堡最高的建筑:位于剑峰顶端、被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包裹住的白色尖塔,正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中。尖塔之下,建筑物沿着山势扇形铺开,错落有致地散布于绿色植被间。这些建筑有的高大雄伟,有的精美绝伦,它们各自有着不同的风格和用途,以及属于自己的名字。据说整个建筑群一共有一千七百多座独立建筑,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下华丽威严的城堡大门。
城堡分为外城和内城,以奥兰山脚下一条河流作为自然的分界点。外城修筑了坚实的城墙作为抵御侵略者的防线,但是在内城和外城之间却没有任何防御工程,整个奥兰城堡的内城看起来就像是对所有的城内居民敞开一样。
肯特·海兰斯没有心思去关心这座城池的防御问题,他比较关心的是居住在城堡内的那位天才魔法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法兰公国的领地大约是兰姆帝国的五分之一,拥有独立的军队、独立税收体系,以及独立的官员选拔。历代以来,帝国皇帝和法兰大公之间的关系比较像是联盟而不是统属,其实为了稳固国家的权力,皇室与法兰家族代代通婚,到现在双方的血统早已密不可分。现在的法兰大公妃就是皇帝陛下的亲妹妹,而皇帝陛下又只有皇太子一个儿子,所以法兰子爵本身既是大公的继承人,也拥有位于前端的皇位继承权。而法兰子爵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经和皇太子订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后。
除此之外,法兰子爵还是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弟子,大陆上最年轻的魔法师,而这些荣耀并不是他的血统给他的,是来自于他本身的才华。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这样年轻出众又拥有不同凡响出身的魔法师都是莫大的财富。
要到这样一个大人物身边做贴身护卫,肯特觉得无比荣幸,却又有巨大的压力。虽然没有人在他面前明说,可是某些流言还是传入了肯特的耳中:据说法兰子爵是个非常难相处的人,短短的时间内,他似乎已经开除了五位侍卫长;又据说法兰魔法师阁下沉迷古怪的魔法试验,他身边的侍卫和侍从往往成为他的实验对象……
自己凭什么能得到这个职位?
这个问题肯特·海兰斯已经反复思索无数次,可是依旧得不到答案。
因为自己能力出众?肯特暗地里虽然也对自己的能力自豪,可是在人才济济的军中,“能力出众”这个词汇用在自己身上,肯特只会觉得可笑。因为自己忠诚?可是法兰公国世世代代对大公忠诚不二的武将家族多如牛毛,他们当中的青年子弟哪一个不渴望成为下一任法兰大公的侍卫长。
总之,肯特·海兰斯对于自己得到的这次任命百思不解,但他还是下定决心要用生命效忠自己新的侍奉对象——即使完全不认识也不了解对方,这也完全不影响肯特·海兰斯的忠诚。
从眼睛可以看到奥兰城堡开始,肯特·海兰斯又纵马奔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奥兰城堡大门附近。望着戒备森严的内城城门,肯特·海兰斯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外表看起来严厉的奥兰城堡守卫们其实非常随和,肯特·海兰斯向守门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士兵们立刻就放他进入城内。其中带领众士兵的小队长,还十分热情地握住肯特的双手用力摇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叮嘱说:“欢迎你来到剑锋城堡……保重啊,一定要保重啊!”
“……”肯特·海兰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从来没遇过这样热情的陌生人,幸亏小队长很快就放开了手,并且示意他可以上马继续前进。
肯特进入城门后,看到那个小队长还频频向自己挥手,而且耳边似乎还听见士兵们窃窃私语:
“这是第六号了吧?”
“第七、第七。”
“我怎么记得是第六。”
“第八才对。”
“你们这些蠢货,明明就是第六号,你们把大公为伟大的魔法师阁下选派的两个侍卫长也算进去了——他们可是没有上任就离职了,不算。”
“那么你们说说六号怎么样……”
“这个六号……”
“六号嘛……”
……
进入外城之后,肯特·海兰斯要做的,首先是到政府所在地替自己的新职务备案,毕竟他是皇室派遣来的官员,从某个角度来说,可以视为对法兰公国独立的官员任免制度的挑衅,这就是为什么出面任命他的是山立德大魔法师——作为师兄对自己同门师弟的关心当然会比皇室对法兰大公继承人的关心更能服人。但是即便如此,肯特也必须在大公府换取法兰公国的正式任命,才有资格走马上任。
法兰公国的最高行政机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位于奥兰城堡内城的大公办公室,是法兰大公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另一部分位于奥兰城堡外城,对外称号是法兰公国事务管理处,其实是对公国内繁多的事务再做过滤、整理的工作,把那些枝枝节节的琐碎事务整合之后再呈送大公的机构。肯特·海兰斯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到这里报到,等待大公召见。
法兰公国事务管理处的所在地是奥兰城堡外城的中心地区,建筑呈碉堡状,据说这里当年是奥兰城堡外城的防御建筑之一,后来外城一再扩建,这座建筑因其特殊功能所以一直没有变动,只是随着其重要性、机构的增加,而不断在周边扩建附属建筑,使得整个建筑群看起来不伦不类。
由于这些建筑分属于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走在其中不仅令人感到眼花缭乱,还有极强的迷惑作用,不熟悉的人贸然走进来,就会像肯特·海兰斯一样彻底迷失,像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
肯特·海兰斯在建筑群中摸索了很久,终于在一位好心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处理军队官员任命的地方。
出面接待肯特的是两位年长的男子,他们带着明显出身自军队的气质,一个威严、一个精干,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面对这两位军官,肯特恭敬地递出了自己的任命书和履历。
“肯特·海兰斯,你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还快。”其中一名官员接过肯特的任命书,随意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这种动作让肯特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有了要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面对时就会发现,再多的心理准备有时也是不够用的。
“放在哪了呢?”另一个官员自从肯特报出姓名后,就看都不看肯特,开始翻着大大小小的抽屉,嘴里还自言自语着。
另一个官员看他忙碌地乱丢那些档案,终于看不下去,撇开肯特上前帮忙。“我记得就放在下面抽屉里,你翻上面的柜子干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好多年没动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肯特耐着性子等了大约十几分钟,看他们依旧没有停止寻找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请问我的任命书什么时候可以……”
“不要着急,再等一下就好了!”那个年轻的官员有些不耐烦地转头说。
肯特站在那里默默等待着,对他而言这只是开始,来到法兰公国后,短期内这样的局面恐怕会经常上演,焦急并不能帮他解决问题。
那两个官员翻找了一通,终于从桌子下一只箱子里摸出了几张纸,拍打一下上面的灰尘,扔给了肯特:“总算找到了……签上名字就行了。”
肯特急忙拿起来仔细看,发现那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法兰公国的军官委任状。这张标明了职位为:法兰子爵专属卫队侍卫长的任职书。上面已经盖讫了所有公章印鉴,就连法兰公爵大人的签名和私人印章都已处理妥当,唯一的空白处就是未来侍卫长的姓名。也就是说,这张委任状上不管填上什么人的名字,那个人马上就会成为法兰子爵的侍卫长。更令肯特惊讶的是,一模一样的委任状还有一大叠。这代表即使自己现在马上卸任,不管谁是新的侍卫长都可以在一秒钟内继任。
肯特对这种状况感到惊讶不已,在他看来,法兰子爵身分尊贵,身边的人即使是一个马夫也该仔细考察来历,怎么可以用这么不负责任的态度去决定他的侍卫长人选——即使那个侍卫长是自己,肯特也觉得这是一种对于子爵大人安全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看到肯特手里拿着笔却呆了半天签不下去,两个官员误会了他的犹豫,在旁边劝说起来:“快点签吧,签了之后你就是堂堂的侍卫长了。”
“是啊是啊,伟大的魔法师阁下的侍卫长享有的各种待遇,比公爵大人的侍卫长还好呢!”
“只要签了名,你就是剑锋城堡最值得尊重的人了!”
“子爵大人可是未来的法兰大公,现在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将来可都是法兰公国最显赫的贵族!”
……
在这两个官员滔滔不绝地推销“侍卫长”的职位期间,肯特·海兰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固执,但是并不傻,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傻瓜,也听得出来,这张委任状简直和卖身契没什么区别——签名前种种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一旦签下名字,就只有给人家做奴隶的命了。
肯特·海兰斯为了自己效忠的对象不介意做奴隶,可是总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吧。
“请问这是……”
“委任状,你签名就行了!”两人对于他的真正问题避而不答,全力怂恿他签名。
他们越是这样,肯特自然越是犹豫。两个官员看肯特的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个人抓住肯特的手,另一个拿起印泥往他的手指上一按,然后两个人合力,把他的指纹印在那张委任状上。
“行了,不签名盖手印也行,侍卫长大人你可以走了!”两个官员用松了口气的态度把那张委任状甩给肯特,忙不迭地打发他离开。
肯特拿着那张委任状,感觉更像自己刚刚在卖身契上盖了手印。不过自己此行就是为了担任法兰子爵的侍卫长职务,这张委任状终究还是要签,只是为什么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呢?他想了想,觉得委任状上只有一个指印有些不妥,自己拿了笔又在指印上方签上名字,然后问:“请问两位大人,我什么时候去向子爵报到?”
“马上!”
“立刻!”
肯特看着他们,半晌才点点头,默默走了出去。他一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
“我打赌过不了五天!”
“最少十天!”
“好!赌了!”
……
这样的交谈声。
肯特在门口站了一会,摇摇头离开。
因为认为自己的任职会受到法兰公国方面的调查甚至刁难,所以肯特·海兰斯根本就没有立刻上任的心理准备,他本来认为自己至少得过几天之后才有机会见到法兰子爵,至于正式上任,更是遥遥无期,可是现在那句“马上、立刻”,自然把他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立刻报到的意思就是要求肯特马上到法兰子爵面前就职,可是现在已经接近傍晚……肯特犹豫了一番,才决定听从上级的“命令”,驱马向奥兰城堡内城出发。
奥兰城堡的外城与普通城镇没什么区别,居民、商贾甚至佣兵往来不断,各种店铺林立其中。如果不算奥兰城堡的内城,这座城市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而且地处交通要道,其中的繁华和热闹可想而知。
这里热情地欢迎所有客人,所以街上大大小小的酒馆林立,来自各地甚至各国的商人、旅客进进出出。这里毕竟是法兰大公的居住地,肯特心想,这座城市必然会有很特别的保卫措施,他一路走来一直在留意,却发现自己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士兵之外,完全看不见其他特别的保卫措施。这里与其说是一位大公的住处,不如说更像一个自由的贸易城市。
街上行人繁多,肯特只能骑马缓缓行进,心里对于自己接下来要担任的职务充满了担忧、疑惑和莫名的兴奋。这样的思绪下,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风土人情,只是走马看花地对这个城市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可是前方道路一侧忽然出现一块奇怪的地方,令他不得不勒马观看起来。
这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店铺都是经营高档货品的店面,一家家门面高大整齐、华丽气派,或者精致典雅,但是就在这些店铺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断壁秃垣。从残存的废墟来看,原本也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铺,但是现在却完全被摧毁了。从毁坏的痕迹来看,似乎曾经发生一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火灾虽然不常见,但是肯特也不是没有看过,这处火场遗迹奇怪的是,在这样一场大火烧过后,失火的店铺被烧成了灰烬,但周围那些比邻的店铺竟然丝毫没有受到波及,就连墙壁屋檐上都看不到任何留下的痕迹。
看来这个城市使用了特殊的防火方法。肯特留下了这个印象,却没有留意到火场周围的几家店铺,生意竟然比其他较远店铺的生意要好上许多,很多顾客在那些店铺中其实并不是在购买什么商品,而是围着那些店员或老板们,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述什么。
匆匆而过的肯特·海兰斯并没有注意这些市井间的细节,现在他有更加需要思考和重视的要事在身。
穿过外城来到划分奥兰城堡内外城的河边,肯特·海兰斯终于看到与他心目中法兰公国的防御能力相符合的戒备,在湍急的河流上唯一的桥边,一座看起来警备森严的大门挡住了他的去路。防守大门的士兵个个精悍干练,铠甲亮丽,配备着全套武器装备,他们那种严肃的神情同时告诉每一个靠近的外来人,他们这些装备可不是观赏用的。
肯特远远下了马,把那张轻率得可以的委任状递给一名迎上来的士兵。
那个士兵只在委任状上扫了一眼,就忽然嚷了起来:“六号来了!六号来了!”随着他的嚷嚷声,好多正在执行守卫任务的士兵都跑了过来,把肯特围在当中。
肯特略带紧张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士兵们有的注意着那张薄薄的委任状,有的上下打量肯特,眼神中净是一种观看稀罕事物的神情。这些士兵眼中并没有敌意,这让肯特松了口气,但是他们的那种目光,又令肯特感到有些恼火。自从来到奥兰城堡,肯特就觉得自己受到的对待十分怪异,虽然说不出确切的感觉,但是那种像是在看怪物或看小丑一样的眼光,他还是明显感觉了出来。作为一个生性古板执拗的人,这样的遭遇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看到那些士兵们还围着他指指点点,议论不休,他不由提高了音量:“我就是肯特·海兰斯,兵部要我立刻向子爵大人报到,请问我可以过去了吗?”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转到了剑峰的西侧,把满天云彩染成了淡淡的绯红,如果不加快脚步,报到就要拖到黄昏后了,那样对子爵大人似乎不够恭敬。
“我们明白,你马上就可以进去了。”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抢过大家正在传看的委任状,扫了几眼说:“海兰斯……二十四岁,你还很年轻啊……”说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想这和我的年龄无关,我能胜任我的职务。”
面对肯特·海兰斯略带不满的口吻,那个队长带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敷衍说:“是的是的,您真是年轻有为!那么请过去吧。过了河顺着路一直走,到达那座白色建筑物后右转,就可以看到一个大广场,在广场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伟大的魔法师大人在什么地方了。”
肯特·海兰斯发现在法兰公国,大家都喜欢称呼法兰子爵“伟大的魔法师”。这个称呼让肯特感到有些肉麻,魔法师虽然确实很了不起,可是在这之上还有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等位阶,前面冠以“伟大的”这个词汇未免……肯特摇摇头,决定不想在见面之前对自己未来效忠的对象做任何评价。向那个为自己指路的队长感谢地点点头,肯特·海兰斯再次上马,朝着河的对岸出发。
上马后他故意侧耳倾听了一下,果然身后又传来诸如:
“我赌一个金币,两天。”
“三个金币!最多一天半!”
“这个人看起来还行,两个金币,五天!”
“不行,你不能赌五天,你在五号走的时候就说过,六号保证连一天都待不下去,现在可不能反悔!”
“三天三天,我赌三天!”
“我也赌五天,这个人看起来很顺眼!”
……
肯特·海兰斯看着前面宽阔的大桥以及桥下滔滔的河水,在河的对岸就是法兰家族世代居住的奥兰城堡所在地。在那个庞大的建筑群中,有着这个国家的第二号人物,法兰大公的继承人,自己未来要效忠的对象——伊达·法兰。关于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肯特·海兰斯一无所知。
驻马在桥头停留片刻,肯特·海兰斯策马加鞭,朝着沐浴在夕阳下的奥兰城堡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