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渎神者
沿着山脉行进了十五天,走出大山时,伊达一行人已经身处于神圣帝国与莫雷王国边境的位置。
莫雷王国是一个八成以上居民信奉神圣教廷的国家,与神圣帝国的关系相当好,从这里进入神圣帝国境内,自然不易受到怀疑。
山脉周边已经渐有人迹,沿着不知是猎人还是樵夫踩出来的小径,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庄。
站在山坡上看去,小村落中最显眼的,是一栋有着镏金尖顶的红色建筑。
“那就是他们的神庙吧?”谷莠子轻声说。
神圣帝国是一个受宗教统治的国度,这里的神权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每一个城市、村镇之中,神庙都是必备的,同时也是最高、最豪华的建筑物。眼前这个小村庄看起来就像大陆上其他地方的村庄一样落后、贫穷、人口不多。但是这样的村子竟然也建起了如此奢华的神庙,可见在这个国家,神权的影响力有多大、多么无孔不入。
“利用神的名义为自己谋求权势的渎神者啊……”谷莠子喃喃自语。
伊达看看谷莠子,没有说什么,率先朝着那个小山村走去。
这时队伍中只剩下了四个人,明尔已经先一步离开队伍。这个国家与精灵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把精灵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甚至扬言要把所有进入这个国家的精灵烧死——原因竟然仅是精灵们拒绝他们到精灵王国传教,坚持信奉精灵的守护神自然女神和生命女神。这种理直气壮干涉其他种族宗教信仰的行为,还被他们自诩为为了神明的荣光而战,在不受他们蛊惑的人看来,实在可笑。
因此明尔这种有着鲜明外貌特征的精灵,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好在这个国家的森林覆盖面积很广,凭借明尔在森林山区间行动的能力,想要发现他几乎是不可能。
伊达身上的魔法师袍和魔法师阶位徽章都换成了初级魔法师的规格,像他这个年龄的魔法师很少见,再加上外貌特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伊达·法兰。不过这个年龄的初级魔法师在大陆上有很多,身边再跟着装扮神秘的夜,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是老师带着学生四处游历的魔法师师徒。当然,在外人眼里,这个队伍里的魔法师共有三位,因为谷莠子也换上了一件魔法师长袍,她本来就有一种睿智冷静的特殊气质,这样打扮之后,看起来简直比伊达更像一个优秀魔法师。
至于肯特,他正好与谷莠子相反,就算穿上魔法师的袍子也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是魔法师,所以只能伪装成受雇保护魔法师师徒三人的佣兵。比较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军人气质与佣兵有一定的差异,不知道解释为退伍转行作佣兵这个借口会不会比较能唬人?
在山中行走的这些日子,伊达倒是终于把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告诉了肯特。
伊达要去的地方情报来自那份古卷,古卷中记载了什么他并没有和肯特多说,但是可以从他的话中听出,那份古卷记载了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其中涉及一个所在,而那个地方就在神圣帝国境内某处。
肯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吸引伊达·法兰。
秘藏财宝?可笑!法兰公国的富有可是连皇室都羡慕。
或是强大的魔法器物?神秘的魔法遗迹?这样的东西对于魔法师应该更有吸引力吧?但是这些东西在传奇故事中确实存在不少,可现实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存在,就值得商榷了。伊达·法兰如此聪明的人物,岂会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虽然可以解释成人会被自己喜欢的东西蒙蔽了理智,但伊达·法兰身边还有谷莠子,肯特清楚这个女人可不是能够轻易蒙蔽的,既然谷莠子始终没有反对伊达的冒险,是不是就表示这次的冒险真的十分重要,伊达·法兰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呢?
肯特边走边偷眼看着谷莠子。
谷莠子抿着嘴,神情还是有些激动。
对于神圣帝国的这种神权统治,肯特也很反感,但是这种反感多是出于一个军人对自己国家的忠诚——毕竟神圣帝国对于兰姆帝国的觊觎之心实在太明显了。可是谷莠子对这个国家的厌恶全然不同,就好像这个国家的信仰触及了她内心某些不容侵犯的东西一样。
可能的话,谷莠子或许根本就不想来这个国家吧?
她为什么要跟来呢?
伊达为什么要带个侍女进行这次冒险?是因为她隐藏着和外表不同的超强战斗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越是靠近神圣帝国的村落,队伍中的交谈越少,大家似乎在与这个国家的居民接触前,心里就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的压抑气氛。当他们来到小村庄的村口时,村庄的神庙里远远传来不知道什么乐器的演奏声,和无数的祈祷声。
根据神圣教廷的教义,创造世界的父神在创造这个世界的秩序时,首先创造了黄昏,之后才用手托着太阳,把它托上天空,所以黄昏时分正是信徒们祷告的时刻,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神庙内,整个村庄显得空荡荡的。
伊达一行人走进村口不远,就看到了小村唯一的旅馆,旅馆大厅寥寥坐着几个人。
这个国家毕竟没有进行闭关锁国政策,相反地为了推广教义,他们很积极地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流,所以进入这个国家经商或者进行其他事务的人们之中,也当然有一部分人并不信奉这个宗教。
神圣帝国在向外推销自己的信仰时,采取的方略与对待国内居民的压迫性不同,是使用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手段,所以只要不是这个国家不欢迎的渎神者、不在这个国家公然信奉其他宗教,外国人受到的待遇还是比较公平的。
一行人走进旅馆,本来以为这个全民祈祷的时间旅馆主人应该也不在,因而想先找个位子坐下来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几位客人,你们是用餐还是住宿?”
伊达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正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一边鞠躬一边问。
“你是旅馆主人?”伊达忍不住反问。
这个时候,这个国家的人应该都忙于祈祷才对,难道这里的居民有人不信奉神圣教廷的存在?或者这座小村落中的小旅馆是外国人开办的?
“不是,我是这里的厨师。赫特大叔去祈祷了,我出来帮他招呼一下客人。几位魔法师大人,你们一定赶了很远的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们自己酿的酒也很好喝,你们要不要来一杯?”
“四份食物,不要酒。另外准备四个房间。”伊达吩咐着。既然他们正在扮演魔法师和学生的关系,这些琐事自然就要由伊达来完成。伊达也表现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肯特担心的不适应状况出现。
那个厨师少年的手脚很利落,不一会儿,面包、肉汤和水果组成的餐点就送到大家面前。
“各位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去祈祷很奇怪,其实我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几年前才来这里,所以并没有信奉这里的宗教……”少年一边忙碌一边嘴也不闲着,不断地说话,“赫特大叔一直希望我入教,可是我总认为自己迟早要回故乡,所以没有答应。”
“你的故乡在哪里?怎会独自在这里生活?”众人中只有伊达有开口交谈的欲望。
“我是兰姆国人。”少年的回答有些令伊达惊奇,“其实我也记不起故乡的样子了,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带我到这里做生意,结果战争爆发,我们就回不去了,父亲不久也病故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幸亏赫特大叔收留了我。”
少年虽然是笑着说话,可是语气中那种淡淡的悲哀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当年神圣帝国和兰姆帝国之间的战争,确实使两方留在敌国境内的国民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战火受阻不能归乡的他们,在敌国土地上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不奇怪。少年口中的父亲病逝,其实际原因是什么也很难说。这个少年能够活到今天,恐怕一来是因为他当时年纪很小,正好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好心人照顾;二来则是因为这个小村庄位置远离兰姆帝国,居民受到战争的影响相对小一些,对敌国的憎恨也就不那么强烈。
不过在敌国生活这么多年,还因为一直心怀故土而不肯信奉这个国家的宗教,这个少年的日子一定过得并不容易。
“我的名字叫德尔罗,几位尊贵的魔法师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店里只有少年在应付客人,所以当其他客人要求服务时,他匆忙离开了伊达他们的桌边。
肯特有些同情地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在这个与兰姆帝国关系紧张的国家中,这个少年想要回乡的愿望可能很难达成。
几个人默默地吃着各自的餐点,当他们即将结束用餐时,村子里蓦地热闹起来。祷告完毕的村民们纷纷走出神庙,旅馆内前去参与祷告的客人也各自回来,小旅馆中顿时增加了不少人。这个小村庄位于两国交界处,平时来往的客商比较多,伊达他们几个魔法师虽然引人注意,但还不至于引起格外的询问。在神圣教廷有意把魔法师妖魔化的宣传下,这里的人们虽然不排斥魔法师,但也尽力与这种人物保持距离。在旅馆主人过来表达了对尊贵的客人到来的欢迎之后,虽然整间旅馆热闹喧嚣,却再也没有人来打扰这几个魔法师们。
德尔罗看到他们已经吃完饭,忙碌地收拾好餐具后恭敬地说:“几位尊贵的客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几位上去吧。”这个少年和其他人不同,明显地表现出亲近伊达他们一行人的意图。
“我们这里很少有魔法师经过,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德尔罗说:“可是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家乡的魔法师们,他们都是很受尊重、很了不起的人物呢。记得有一次,我们那里发洪水,就是有位魔法师施展魔法,把水流阻挡了很久,才使得镇上的人有机会逃脱险境呢。”
大概是因为很少能遇到魔法师,更少能遇见愿意听他唠叨的魔法师,少年见魔法师们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话越发地多了起来。
伊达已经知道德尔罗来自哪里了。
修曼大魔法师力阻洪水是件很有名的事,很多魔法师都知道,当然也知道那件事的发生地。
要是那里是这个少年的故乡,那么他的家乡距离法兰公国很近啊。
德尔罗当然想不到这几位来自莫雷的魔法师其实就是他的同乡,还不停说着对魔法师的敬仰之情。夜究竟是不是魔法师都很难讲,对少年的唠叨自是产生不了共鸣,选了一间房间进去便关上了门,把少年和他的唠叨都挡在门外。谷莠子这个假魔法师自然也是如法炮制。至于佣兵身分的肯特,少年对他根本没有兴趣。所以运用了一下在旅馆工作锻炼出来的观人术后,德尔罗便盯上了一看就知道脾气很好的伊达,硬是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需要喝水吗?需要宵夜吗?需要这个、那个吗?需要其他东西吗……
伊达耐心听着少年的各种殷勤询问,丝毫没有不耐烦地一一予以答复,直到少年终于找不到任何借口再赖下去为止。
少年有些失望地向门口走去,伊达对他真正想要说的话完全不搭腔,使得他没有机会提出自己的请求。
这些魔法师只是经过这里,明天他们就会继续行程,而自己想要再见到任何一位魔法师,又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了。
走到门口,少年再次回过头去,看到伊达依旧面带微笑的温和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魔法师阁下,我想请问,您的老师收学徒的标准是什么,您能告诉我吗?”没有任何谈话技巧,少年那种直接和带着焦虑、绝望的期盼口吻,反而更能打动人。
伊达脸上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在想什么,听了少年的问话之后,他做出一个很奇怪的回答:“缘分。”
德尔罗诧异地问了一句:“缘分?”
伊达点点头。
“可是……”德尔罗还想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敲门声。伊达扬声喊:“请进。”跟随这几位魔法师的佣兵便推门走了进来。
魔法师们是一群身体的强壮程度与能力大小成反比的人物,他们出门旅行时,大多会雇佣兵跟随,肯特跟在伊达他们身边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反而有人奇怪魔法师们怎么只雇了一个佣兵。
“有事吗?肯特?”
肯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德尔罗。德尔罗明白他的意思,识趣地行礼后走了出去。
“肯特,坐。”伊达很客气地说。
肯特没有坐下,而是像在奥兰城堡一样,以一名侍卫的姿态站在伊达面前说:“子爵,我们已经进入神圣帝国境内了,我希望您能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很失礼,可是请您考虑到我要尽到自己的职责。我不是想要探听那个对您而言很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您既然明知道那个夜有问题,却还要进行这次冒险,这便说明所要寻找的东西确实重要,我没有权力和能力阻止您的冒险,但是希望您能够告诉我详细的行程,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请您看在您自己对于事情的执著上,体谅我对自己责任应尽的义务。”
伊达看着认真严肃的肯特,良久,忽然“噗哧”笑了出来:“肯特·海兰斯啊,你这个人还真是……跟师兄说的一样啊……”
肯特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褒还是贬,但是看伊达的样子确实没有因为自己明显逾越身分的话而生气。
伊达看着肯特,后者站在那里,用一种有些倔强的姿态,显然认定了今天一定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不可。
这个青年来到自己身边是个意外,如果预先知道是他,伊达会断然拒绝皇室这次的派遣。
肯特·海兰斯并不适合担任高位者身边的侍卫,他的忠诚虽然不容置疑,可是他忠诚的对象却是高位者的地位本身,而上位者们所需要的忠诚,是对个人的忠诚,肯特·海兰斯这种不太可能收为心腹的人即使能力再强,在贴身侍卫这个职位上也不受欢迎。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待在军队,那里才是更能发挥他的能力和热情的场所。
伊达一开始并不打算让这个青年久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或者对肯特本身都不是好的选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青年的好感日增,在伊达生活的环境中,肯特·海兰斯这样的人无疑是很稀有的,而伊达本身的个性,又确实比较容易欣赏这样的人。
这次带着肯特一起出来,伊达就是想要在各方面考察一下自己的侍卫长,看看自己与他之间究竟有没有长期相处下去的可能性。
不过,肯特的表现总是能够出乎伊达的预料之外,他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是耿直干脆,一点也没有担任皇室侍卫的人所具有的圆滑或察言观色能力,真不知道他在皇帝或蒙德身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好吧,好吧……”伊达用种被打败了的口吻说:“确实有些事该告诉你,并且需要你做一些准备……”
肯特严肃地点头,在他看来这是能够得到伊达信任的表示,很令他感到高兴。
“事情是这样的……”伊达开始慢慢述说,并且看到肯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德尔罗一早起来就在几位魔法师的门前多次窥视,他明白魔法师们今天就要离去,自己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
“你在做什么?”最早从房间出来的是那个佣兵,他看到德尔罗探头探脑的样子便问了问。
“我来看看尊贵的魔法师们起床了吗?”德尔罗面对这位佣兵,就没有面对魔法师时的那种拘束,很坦然地回答。
“准备早餐,他们很快就会起来了。另外准备一些方便携带的食物,到时候一起算钱给你。”
德尔罗口中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沮丧不已,今天连这些事都是由这个佣兵来吩咐,自己与魔法师们接触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种局面令德尔罗有说不出的失望,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竭力为魔法师一行人打理他们要求的东西。当伊达他们三个下楼时,早餐已经摆在桌上,要带走的食物也准备妥当,放在肯特面前。
“请问诸位还有什么需要吗?”德尔罗问伊达,在这四个人中,伊达无疑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谢谢,这些已经很好了。”伊达依旧微笑着,看起来绝对没有另外两位魔法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其实却跟其他两位魔法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同样令人感到那种魔法师们特有的疏离。
直到魔法师们结束早餐,德尔罗都没有机会与他们搭话,就在他心里焦急不已之际,小旅馆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伊达也被这阵声响惊动了,抬头往门外看,而此时与他同桌吃饭的另外两名“魔法师”却纹丝不动,仿佛外界的一切对他们毫无影响——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两个都比伊达·法兰更像人们心目中的魔法师。
喧闹声渐渐由远而近,最后来到旅馆门前。
被数名村民拥入旅馆的,是两位身着神职人员服装、神情严肃的男子。
那种冷漠神圣的气度,显然令在场村民心折,有些村民光是能够跟在他们的身边就流露出幸运满足的表情。不过在伊达看来,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除了说明他们对于自己的神明和教义不当一回事之外,别的什么也代表不了。
那两个神职人员走进旅馆,就直奔正忙着上前迎接的旅馆主人赫特。
身材高大魁梧的赫特在这两个男人面前,谦卑地把自己的身体躬得极低说:“二位尊贵的神仆,你们大驾光临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吗?”
“今年的神恩节马上就要到了,”两个神职人员中个子比较矮小的先开口说:“你旅馆中收养的那个异教徒的入教仪式准备什么时候举行?”
“神仆大人,他不是异教徒,他并不信奉任何宗教!他真的不是异教徒!”赫特有些慌张地解释着。在这个国家,“异教徒”这三个字足以给人带来灭顶之灾。
“哼,无信者难道就值得赞赏吗?”高个子的神职人员冷笑说:“我们问的是他准备在什么时候回归父神的怀抱,这个问题你为什么避而不答?”
被他严厉的口吻震慑,整个旅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当”的一声轻响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
伊达转过目光,看到德尔罗脸色苍白地站在角落,正在收拾的碗碟落在地上。伊达对他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着那两名神职人员。
“高贵的神仆,德尔罗并不是我们国家的居民啊,他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父神告诉我们,对于不了解我们宗教的外国人,要帮助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逐步地接近真实的神明,而不是急于求成的强行灌输,不能接受父神的荣光并不是他们本身的过错,而是因为……”
最初的神圣教廷为了自身的发展,在周围国家中一直把自己装扮成温和仁慈、循循善诱的模样,可是自从这样的态度方针在兰姆帝国受到了巨大打击之后,神圣教廷的传教方式其实已经有某些调整,只不过变化缓慢,不太容易被人意识到。
对于外国人信仰的宽容,一直是德尔罗的护身符,可是现在,神圣教廷显然已经渐渐不打算再忍受这些在国内长期滞留的外国人忽视他们的宗教权威了,既然身在神圣帝国境内长期生活,要么就应该成为父神的崇拜者,要嘛可不是逐出国境这么简单——身为异教徒还要滞留在神圣帝国境内,这其中是不是包含了什么阴谋,就要好好调查一番,要是无法通过调查,就说明其居心叵测,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都是应得的。
在这个小村庄中,适用于这种状况的只有德尔罗一个人,于是那些神职人员和虔诚村民的目光,就都盯在这个少年身上。
收养德尔罗的赫特大叔当然明白形势越来越严峻,可是德尔罗很坚定地就是不肯信奉父神。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德尔罗送回故乡,但是兰姆帝国和神圣帝国之间局势紧张,两国边境都有重兵把守,根本不是一个少年能够通过的。如果绕道他国,德尔罗年龄小、语言不通又没有金钱支援,基本上也是不可能。
赫特大叔一直希望自己的小旅馆能够遇到一位有足够能力带着德尔罗一起旅行又愿意这么做的好心旅客,可是出门在外的人都比较小心谨慎,特别是在神圣帝国这样的国家里,没有人愿意带着一个来自兰姆帝国的无信者一起行动。
事情一天天拖下来,一直到了现在,眼看神恩节这个神圣帝国最重要的节日就要到了,在这之前德尔罗的事情一定得解决——这是村子里神职人员们很明确的态度,而赫特大叔和德尔罗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实在不行,就只能劝德尔罗这个孩子信奉父神了,虽然这样一来,他可能就会永远失去回乡的机会。
赫特大叔一边结结巴巴地向神职人员解释,一边偷眼看向德尔罗,后者脸色苍白地看着这边,但是眼神中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倔强。
他的父亲是以无辜之身被神职人员活活淹死的,那些神职人员私吞了他们父子的财产,还要冠以帮父亲“赎罪”的名义,所以他绝对不可能信奉这个杀人宗教。
少年的眼里清清楚楚地这样写着,令赫特大叔无奈而焦急。
“你的意思是他坚决不会信奉父神是吗?”个子比较矮小的神职人员厉声说。
围观的村民中开始传出谴责声、威胁声,对于少年生活在父神的光辉下竟然还敢抗拒崇敬父神的行为,很多村民早就看不过去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渎神者就该被活活烧死,而不是像仁慈的神仆们一次次耐着性子上门来劝说。
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渎神者!烧死他!
赫特维护渎神者,应该严惩!
把他们赶出村子!
烧死他们!
严惩!严惩!
……
人们的气势被自己的情绪酝酿着,越来越激昂。其中一些本来就对赫特大叔有意见的人,更是别有用心地推波助澜着,把村民的情绪煽动得越来越激烈。看目前的情形,要是德尔罗继续坚持下去,那些村民立刻就会冲过来把他捆绑烧死。
两名神职人员显然有意放纵这种事态,他们冷漠地看着德尔罗和赫特,等待着对方的屈服和哀求。
“神官大人,这个少年恐怕不能在这里待到神恩节了,因为我们已经雇用他作为我们的杂役,今天就要一起上路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混乱,肯特站起来,拦在德尔罗和两名神职人员之间说。
两名神职人员上下打量肯特之后,冷冷地问:“你是谁?”
肯特躬身行了个佣兵们常用的礼节,然后说:“尊敬的神仆,我是这几位魔法师大人雇用的护卫,我们昨天已经雇用这个少年作为我们的仆人,陪同我们进行接下来的旅程。”
神职人员看向那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袍里的神秘魔法师,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他身边那个青年魔法师却微笑着站起来说:“确实是这样,我们是来自疾风王国的魔法师,对于贵国的风土人情不太熟悉,为了不在旅途中做出冒犯贵国居民的事情,才雇用了这个少年作为仆从,陪伴我们继续旅程,希望这样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不便才好。”
德尔罗的脸色从听到肯特的话开始变得更加苍白,直到此刻才终于恢复了血色,惊喜过望之下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情绪都无法表达的呆滞,他看着伊达与那两位神职人员交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魔法师毕竟是种稀有的职业,而且与他们的稀有成正比的就是他们的强大,即使是神圣教廷一再宣称神赐予的力量才是正统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或者说不敢像对待精灵族之类的种族那样,公开宣布魔法师们的力量因为不是神赐就是邪术这样的言论,毕竟魔法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岁月比起一个新兴的宗教要漫长得多,他们早已凭借自己的强大力量在人们心目中塑造了这个群体超凡脱俗的地位感。
神圣帝国很明智地没有对魔法师们的信仰比手画脚,魔法师们也不愿意干涉世俗的权力斗争,与这个新兴宗教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所以在神圣帝国境内,魔法师的地位与在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地位差不多,依旧是神秘、强大的代名词。
至于伊达口中的疾风王国,则是在大陆北方的一个遥远王国,与神圣帝国相距万里,连基本的邦交都没有,这里的人们对于那个王国十分陌生。
“原来是来自遥远国度的诸位魔法师,不知道诸位到神圣帝国有何贵干?”那个矮个子神职人员的口吻依旧十分冰冷,给人极不友善的感觉。
“我们本来是要前往笛摩那。”伊达回答。
“我们与那个渎神者的国家绝不往来,即使你们是魔法师,也不能从神圣帝国的土地前往那个充满罪人的国家!”神职人员的声音一下子拉高起来。
“所以我们准备先前往荣海王国。”伊达心平气和地回答。
荣海王国与兰姆帝国并不接壤,但是他的邻国繁日王国不但与兰姆帝国接壤,而且邦交关系友好。伊达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们神圣帝国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只好从别的国家通过,至于你们的理论我们完全不在意,根本不会影响我们对于行程的决定。
两个神职人员看看其他两个不动声色、连话都不说的魔法师,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询问,而是留下一句:“希望你们看好这个渎神者!”便走了。
神职人员与看热闹的村民离去,小旅馆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传来德尔罗强忍着呜咽的声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我们也需要一个仆从兼带路人。”伊达对德尔罗说:“那么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行李以及与赫特先生告别足够吗?”
德尔罗看向赫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愿望达成的这个时刻,也就意味着要与这位抚养自己长大、如同父亲一样的人分别,并且再也不能相见了。
“够、够的……”知道伊达这些话不是商量,而是一种命令,德尔罗慌乱地回答着,却没有立刻去整理他的行李,而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赫特大叔。
伊达一行人再次上路时,队伍中便多了一个犹自带着泪痕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大家的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小旅馆的大门,而赫特大叔并没有出来送行,这位心地善良的男子坐在一张桌子边,双手捂着脸,似乎在遮掩自己的泪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伊达听见他在低声呼唤:“德尔罗,可怜的德尔罗……可怜的德尔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孩子德尔罗再也不会回来了。
伊达微微摇摇头,把兜帽拉上,快步走了出去。
从边境的小村庄到下一座城镇还有四天的路程,途中相隔很远才会有一座村庄,幸亏有德尔罗这个熟悉附近地理的人跟随,伊达他们一行人才不至于错过了住宿处而露宿荒野。
沿途走来,德尔罗渐渐从与赫特大叔离别的悲伤中恢复出来,开始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他心想,这些魔法师们既然要到笛摩那,那么把自己带到兰姆帝国就是顺路的事,需要绕道他国这一点他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够与魔法师们多同行一些日子反而是件好事。
一路走来,除了跑前跑后殷勤地为大家服务之外,德尔罗很快就把目标对准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伊达,缠着他询问要怎样才能成为魔法师,企图之明显令大家都感到好笑。在被伊达用天赋和缘分这样的敷衍带过之后,他依旧不死心,整天围在伊达身边,询问遥远的疾风王国的风土人情、魔法师们经历过怎样的历险之类的事。
令大家感到更好笑的是,伊达虽然从来没去过什么疾风王国,可是他偏偏就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但把疾风王国的民风人情描绘得维妙维肖,而且一路走来的坎坷奇遇也说得天花乱坠,最近更是开始教德尔罗大陆北方各国比较普遍的一种语言,说什么要是将来德尔罗去他的“故乡”疾风王国就用得到。
伊达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行为引得谷莠子总是偷偷发笑,可是却在德尔罗的心目中树立起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形象,看向伊达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每天绕着他打转的时间更多了,就差没有开口直说请伊达收他做学徒。
有了德尔罗这样的旅伴,旅途一点都不寂寞,不知不觉中他们离开那个边境村庄已经数日,估计这天傍晚,第一个城镇应该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感恩镇有五千多居民,在这附近是最大的城镇,”德尔罗为大家讲解着,“从边境来的各种商品以及全国各地要运出边境的货物,都会在那里进行第一次交易,所以那里真的很繁华。”
“你去过那里吗?”
“……算是去过吧……”德尔罗难得停顿了一下回答:“我就是在那里被赫特大叔带回村子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很小,而且也经过多年了,我不怎么记得。”
“是吗……”伊达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就是说,德尔罗的父亲就是在那座城市去世的,对德尔罗而言,那真是一段无法回首的往事吧。
触及这个话题之后,队伍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平时总是活跃气氛的德尔罗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什么,其他人更是习惯性地都不开口。
伊达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前方,远远的山丘后面似乎已经出现了建筑物的影子。这一路都是这类生着茂密原始植被的小山丘,看起来坡度缓和,其实还是会影响旅人行走的。伊达估计走到远远看到的那个小镇恐怕要天黑以后了。
到了小镇一定要买几匹马代步。
伊达这样感叹着,转过身准备向同伴们说什么的瞬间,忽然有数道黑影从茂密的树丛中穿射出来,直取他们一行人各自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