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节
这个人还真行——我忽然这麼觉得。老实說,其时我听不太懂宏哥的理论,但他总是有办法让人冷靜下来。他平常一定都把这种能力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吧?这个女性公敌。
「无论如何,还是得去查看公司和小玫家的情況才行。」
「宏哥应该知道大楼的位置吧?还有认识的人住在那裡。」
「啊——我啊?我的脸已经被那边的管理员给记住了,而且前女友的电话早刪掉了。」
话說回来,他好像就是被管理员赶出来的。那现在到底该怎麼办?
宏哥一言不发地看著我。
玫欧也默默看著我。
这是……
「我去……吗?」
「沒办法啊,沒別人了。」
「要我去倒是无所谓,但我目前正在工作中。」
「什麼?工作中?」
宏哥的反应太过激烈,让我心裡很受伤。我拍了拍围在腰上印著「花丸」字樣的黑色围裙。
「唔,鸣海小弟,你在这裡打工啊?是真的吗?为什麼?成为尼特族不是病,沒关系的,不需要勉強自己接受治疗。」
就跟你說我不是尼特族了嘛!
「況且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在工作。」
被这樣一语道破害我哑口无言,因为事实真的就像宏哥所說的。
「请问阿哲学长和少校在做什麼?」我拚命地将矛头转向其他人。
「刚打给阿哲,他說他人在府中(註:东京宝马场的別称)。」
啊,原来今天是赌马日。现在正在放春假,让我忘了今天倒底是星期几了。
「他說最后一场比赛把回来的电车钱都给输掉了,所以要走路回来。明明去WINS(註:东京场外马票投注所)下注就好了,干嘛还特地跑去沒比赛的东京赛马场啊?」
那个无药可救的赌徒……从府中走到这,少說要花四小时吧?
「少校也找不到人,大概正在玩生存遊戏吧?」
「不能等我下班后再去吗?」
「对方都是晚上上班的人,现在不去就都出门了。」宏哥說。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是操控著我,不让我工作。知道了啦!我现在就去行了吧?
我从后门口到廚房內,向站在沸腾滾烫的大汤锅前专心捞著浮渣的明老板轻声询问:
「那个……」
「上班第一天就想跷班?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嘛!」
明老板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这麼回答,刚才的对话大概都被她听见了。
「对、对不起,当我沒——」
「沒差啦,反正现在很閒。不过七点前沒回来你就等著被开除吧!」
出发前宏哥借了我一件外套和一副耍帅用的眼镜。这樣說来,这些应该都是住在那栋大楼的前女友送给他的吧?
当我正将停在拉面店后巷的腳踏车牵出大马路时,依稀听到店內传来明老板与玫欧微弱的对话声:
「玫欧,妳想不想在我店裡打工?」
「咦,不行啦,我现在在泰国餐厅打工……啊,不过这阵子要请假,可能会被开除……」
「妳想做的时候随时跟我說一声,我马上把鸣海辞掉。」
好过分……真是太残酷了。我一边強忍著想哭的感觉,一边踩著腳踏车的踏板,骑向被落日余暉染红的马路。
从车站南侧出口往山坡上一直骑,过了邮局再走一段路之后右转。我在国民中学和大使馆之间迷了路,结果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发现左手边尽头那栋与学校校舍差不多大的四层楼砖造风格集合住宅,就是我的目的地「哈啰皇宮」。我停下车,坐在腳踏车上嘴巴开开地楞在路边。之前听說住在这裡的大多是来自东南亚的外劳妇女,原本以为是七、八个人挤在六张塌塌米(註:犬約三坪)小房间的那种破烂公寓。我居然有这种偏见,真是沒礼貌。
为了不被发现,我将腳踏车停在从管理员休息室看不到的大楼边角。
当我放下腳架时,脑海裡忽然浮现玫欧带来的大笔现金。那实在太不寻常了,万一真的牵扯到不法行为该怎麼办?警察该不会早就来过玫欧家了?若真是如此,就装蒜好了。
我从口袋中拿出装饰用的平光眼镜戴上。
大楼玄关旁是管理员休息室,裡面沒有人。但我不知为什麼自然地蹑手蹑腳了起来,这樣跟偽装潛入別人家的怪人沒什麼两樣吧?我只好安慰自己並不是在做亏心事,边这麼想边走上三楼到达四号房的门前,只见名牌上写著「草壁」两个字。四周不见任何人影,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总之先按了下电铃,等了大概三分钟左右並无任何回应;我转了转门把,发现门是锁住的。
其实玫欧有把家裡钥匙交给我,但我实在很不想进去。万一被人看到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說明为什麼会有钥匙。
沒办法了,只好去按隔壁三号房的电铃,那是宏哥以前的同居对象家。大概过了二十秒,门稍微开了一条细缝,门鍊后面站著一个年轻女子。
「嗨……」
声音听起来似乎想睡觉。女子穿著一件印满简体字的宽松T恤及短裤,长长的头发只用发圈随便乱绑一通。仅管她並沒有化妆,但看得出是个轮廓很深的中国美女。
「……你是谁?」
「啊,抱、抱歉!」她刚才在睡觉吗?「请问妳认识桑原宏明先生吧?」
当我提到宏哥的名字时,女子的眼睛才终於聚焦:
「小宏?咦?……啊,这件外套……」
「那个……玫欧在我那裡。」
女子的眉毛忽然挑了一下,不等我把话說完就迅速关上了门。接著一阵拔掉门鍊的金属声传来,这次门被大大地打开了。
「啊——嗯——有听說有听說,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拿过来。」
咦?等、等一下,现在是什麼情形?
当我撐著大门时,女子走进屋內,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咖啡色的纸袋。
「这东西可以直接吃,但是热过之后会更好吃。」
我的脑袋裡一团混乱,纸袋硬是被塞到我手中。
「咦、啊、请问……”」
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女子就突然抱了上来。我立刻感觉到她並沒有穿內衣,害我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女子轻声在我耳边說:
「我沒办法在这裡跟你說清楚,今天你就当作来拿那包东西,先回去吧!」
我立刻会过意来。女子接著放开我,並以业务员般的口气对我說:「那就替我问候大家喽!」然后把我推出走廊並将门关上。
我一个人被留在走廊上,手中只留著纸袋的重量。
沒办法在这裡說?
难道那名女子知道玫欧的处境?可是沒办法在这裡說又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房间裡还有別人在,不方便被听到谈话內容?
从头到尾我沒有一件事情搞得清楚,但我还是照著那位大姊所說的话,拿著纸袋乖乖地离开「哈啰皇宮」。
走出门口沒多久,我立刻将纸袋打开。只看到裡头装满了小颗的包子,上面还摆著一张名片——「異国风PUB.上海L0VE」。名片上的L0G0是闪亮的粉红色,花名则是罗马拼音的「RIN」。名字下方有一行原子笔的潦草字跡——
am4:00在店的后面等我
名片上写著PUB营业时间到凌晨三点半,意思就是叫我等到她下班吧?但是她为什麼要大费周章地演这樣一出戏呢?
我将名片放进口袋,走向停在路边的腳踏车,背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实在不该停下腳步,应该骑著腳踏车速速离去的;但我的腳步卻因为那樣的感觉而停了下来。眼角余光捕捉到两个人影,正从「哈啰皇宮」笔直地朝我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名男子穿著皱皱的皮外套,另外一名男子则身穿毫无品味可言的紫色花衬衫,还顶著一头卷发。我假装沒看到加快腳步离开,刚走进转角的大楼阴影下,突然感觉到背脊一冷。
「喂,你这家伙!」
其中一名男子吆喝著。光是如此,我的直觉立即告诉我这两人絕非善类。这下不妙,只能先逃再說了。就在我将腳踏车的腳架踢起的同时,背后的腳步声也跟著加快。我抬起头,只看到两名男子加速向我逼近。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
几乎是瞬间的反射动作,我高举双臂把原本拿在手上的纸袋丟了过去,接著将腳踏车奋力推向下坡,自己也跳上车。不知道纸袋后来怎麼了,只听到背后传来男子的怒吼声。我害怕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揪住我的领子,於是拚命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完全沒煞车地一路冲下山坡,一骑上车道便急速右转。一辆汽车飞快地从我的脸颊旁掠过,只留下喇叭的巨大声响。
我尽量避开大马路在不大熟的小巷裡绕来绕去,直到骑至充满灰尘的四線道,我才停下车回头观望。当然,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整个人气喘吁吁,勉強想让呼吸与心跳缓和下来,只觉得肺部传来阵阵刺痛。
刚才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会想逃跑,除了因为男子的举动让我有不祥的预感外,那名中国籍大姊的态度也让我心中充满疑虑。
我拿出了手机。
「……啊,是我。」
『怎樣?有见到依林吗?』宏哥问。
「这……啊,有,见倒是有见到。」
原来如此——因为名字叫依林,花名才会取「RIN」。我一边想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调整呼吸后接著回答:
「玫欧家被人监视了。」
电话另一边的宏哥沉默不语。
「可能是黑道。宏哥,还是先叫玫欧絕对不要外出比较好。」
『知道了。事情果然不单纯,說不定还得拜託第四代帮忙呢……』
我告诉宏哥现在要回去,然后掛掉了手机。
还得拜託第四代出面。虽說很可能有这个必要,但我实在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樣。一旦劳驾统帅街上小混混的少年黑道大哥出马,那就很难避免流血冲突了。
不过,我的预感总是在坏事的部分最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