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慰藉 精彩片段:
第四章 对缺陷的慰藉
Ⅰ
古希腊和罗马的智慧被冷落了几百年,有时还遭敌视,文献散失、被焚,幸存下来的残卷保存在寺院的阁楼和图书馆中,到16世纪又重新得意成为显学。在欧洲的知识精英中涌现出一种共识:到那时为止,世界最优秀的思想存在于从帕台农神庙建成到罗马陷落那段时期的希腊城邦和意大利半岛上极少数天才的头脑中,方今读书人的当务之急就是熟悉这些著作的丰富的内容。于是包括柏拉图、卢克莱修、塞内加、亚里士多德、卡图卢斯☾1☽、隆基努斯☾2☽与西塞罗等的主要著作,以及一些经典作品的选段——如伊拉斯谟☾3☽的《警句》与《名言录》、斯多布斯的《观点》、安东尼奥·德·格瓦拉☾4☽的《金色信札》以及彼得罗斯·克里尼托斯的《尊贵的学问》——都重新出版,遍布欧洲各国的图书馆。
在法国西南部,波尔多以东30英里处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头,坐落着一幢华丽的城堡式巨宅,黄色石墙上覆盖着深红屋顶。
那是一位中年贵族同他的妻子弗朗索瓦丝、女儿莱奥诺以及仆从和牲畜(鸡、羊、犬、马)的住家。这所房产是米歇尔·德·蒙田的祖父用家族从事渔业的收入于1477年置下的,到父亲一辈又加盖了两翼,并扩大了耕地。蒙田本人从35岁起就接管了这片产业,不过他对理家毫无兴趣,而且对农业一窍不通(“我连卷心菜和莴苣都分不清”)。
他宁愿在城堡一角那座塔楼的三层楼上圆形书斋中度光阴:“我一生中的多数日子,每一日的多数钟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书房有三扇窗(按照蒙田的说法,毫无遮拦地把美景尽收眼底),桌一张、椅一把、书千卷——哲学、历史、诗歌和宗教——排放在半圆形的五层书架上。蒙田就是在这里从由马尔西里奥·菲奇诺翻译成拉丁文的柏拉图文本读了苏格拉底(“古往今来第一智者”)向不耐烦的雅典陪审团所作的坚定不移的讲话;在这里,他通过第欧根尼·拉尔修的《生平》和1563年德尼斯·朗班编辑的卢克莱修的《自然颂》读到了伊壁鸠鲁的快乐观;也是在这里,他一再地读1557年巴塞尔新版的塞内加作品集(这位作者“特别对我脾气”)。
他自幼就是以古典著作开蒙的,拉丁文是他的第一语言。七八岁时已经学了奥维德☾5☽的《变形记》。16岁以前,他买了一套维吉尔☾6☽的著作,熟读《埃涅阿斯记》,还有泰伦斯☾7☽、普劳图斯☾8☽的作品以及恺撒的《评论集》。他嗜书如命,所以任波尔多市议员13年之后,决心引退,以便完全献身于书。读书是他生活的慰藉:
它在我退隐中慰我良多,令我摆脱百无聊赖之苦,随时助我从烦人的应酬中脱身。它能磨钝痛苦的刀锋——只要不是那无法抵御的剧痛。无以解忧,唯有读书。
但是书斋的书架及其所包含的对智力活动的无限敬仰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只要站在房间的中央,仰望天花板留心观察,就可以看见木梁上的57条语录,那是蒙田在16世纪70年代中期从《圣经》和经典著作中摘录出来让人刻上去的,这些语录表现了对有思想的益处的深刻保留:
人生至乐在于绝智。——索福克勒斯
你可曾见自作聪明的人?疯子可能比他略胜一筹。——谚语
最确定不过之事唯有不确定,最可悲而最骄傲者莫过于人。——普林尼
万事令人厌烦,人不能说尽。——《圣经·传道书》
古代哲人相信我们的理性力量足以赋予我们其他生物所得不到的幸福和伟大。理性使我们能控制情欲,纠正本能造成的错觉。理性能缓和我们身体的原始欲望,引导我们与自己的食欲和性欲之间保持平衡的关系。理性是成熟的,几乎是神奇的工具,帮我们把握世界、把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