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精彩片段:
PART 4 给你一个我所能认识到的,最好的未来
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2010年的春天,当春风吹绿第一簇柳芽的时候,我的女儿咚咚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天,我七十七岁的外婆专程从五百公里外的城市赶来,在我被推出产房时第一个笑着竖起大拇指,对我说:“乖乖,你真棒!”
我咧嘴笑了,其实我有一点小小的苦恼——以前,每次放暑假回家的时候,我都会扑向我的外婆,拥抱她,再用那种腻歪无比的音调对她说“宝宝,我回来啦”,那么以后,我到底该称呼咚咚“宝宝”,还是称呼外婆“宝宝”呢?
其实,在那时,凭良心说,我尚没有对这个刚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胖团子产生多么强烈的感情,相比而言,那声“宝宝”里的温情与依恋,都属于我的外婆——在我前三十年的生命中,她始终都在。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
在我尚不足一岁的时候,妈妈要去考大学,外婆便提前退休来照顾我。就因为提前了半年,从此许多涨工资、补发工资都与她没了关系。当然她念叨这事儿也念叨了一辈子,但念叨到末尾,又总是用那样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她点点我的额头,感慨:“都是为了你呀,大乖乖。”
我被这声“大乖乖”笼罩了三十年。
三十年的初始,是一个药罐子一样的小姑娘,身体不好,常常发高烧。半夜烧到41.5度,爸妈不在家,外婆吓得腿都软掉,几乎是爬到门口找邻居送我去医院。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每天四次盯着我吃药。因为身体不好,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即便上了小学成绩也在下游晃。每次考试之前都要发高烧,外婆就整夜整夜守在我身边端盆水给我冷敷。后来长大一点,身体慢慢健康起来,成绩也渐渐提高。初中、高中一路读过去,十九岁,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读大学,每周与她电话联系两三次,可到了这时,她已耳背。
我打电话的声音永远是寝室里最大的,但又不能特别大,因为怕她的助听器里产生蜂鸣。我慢慢地大声说话,要咬字清晰,要读音标准,要用尽量简单且少同音字的词句。而她,大约全寝室都能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大声嘱咐我,说她每天看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看济南的温度,明天要下雨啊,你记得带伞。通话最后,总会有那么一句:“还有五个星期你就要回家了,乖乖,我天天看着月份牌数啊数啊,数一天,我的大乖乖就离回家近了一天。”我也在电话这边欢喜地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句话在多年后的回忆中,不计时间地点,都会令我流下泪来。
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每次节假日回家,当我走到楼下时,还不等上楼,就能看见楼上某个窗户被推开,她一头雪白头发露出来,好远就冲我招手。她在楼上大声喊我的乳名,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拎起行李往家跑,上楼,门早开了,她站在门口,一把抱住我,嘴里念叨着“可算回来了,我在阳台上都站了三个钟头了”……她的身高才到我下巴,我弯下腰环抱她,深深嗅她毛衣上一点点樟脑球的味道。
就为了这个熟悉的味道、这对我而言代表“家”之全部意义的味道,在三十岁之前,除了蜜月旅行,我将一切节假日都用在了“回家”上。许多次,我看《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向往那些山山水水的峻秀,但只要抬起头,看见她雪白的头发、盯着我时心满意足的目光,我便再也迈不出旅行的脚步。我知道我已经离她太远了——当我在这个距离家乡四百七十公里的城市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我能给她的,也不过就是法定节假日的片刻相聚。没有人知道,尽管我已经用所有可能的时间去陪她,但遗憾的情绪仍在我心里起起伏伏。那些不得不存在的别离、那些遥远的想念与阳台上的等待……此后的半生,只要记起,便是痛悔。
她在我三十岁那年的冬天离开我。
腊月二十四的深夜,天寒地冻,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无能为力的绝望”,就像电视里那样,看仪器里那道起伏的绿线渐渐变直,发出尖锐的呼啸……那是一场噩梦,可又是她盼了太久的相聚。在生命的最末程,她每天艰辛地支撑着,或许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十五年前的同一个夜晚,外公在凌晨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