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底层笔记 精彩片段:
11、“文革”风月
美人之死
当年第1个被“揪出”的“牛鬼蛇神”徐新老师曾经给全校美女教师排过名(前文有述),随着每年有女大学毕业生进校排名会变化,但高居榜首的始终是王人丽,一位机械教研室的力学教师。
1973年夏天,我从“战高温”的玻璃厂回到了学校教材组,从事油印教材讲义工作。教材组设在陕西北路总校新址,地方比原来九江路外滩两层楼面大多了。有两幢洋房和花园,还有零星建筑。比如我们油印部门就在两间大平房里,这两间平房过去是花园旧主人(外国人)养马的场所。想不到总校的勤杂清洁工竟然是王人丽。
总校门房间(传达室)边角落里有时会见到王人丽在休息,她低头安静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奇怪!王人丽的劳动服装总是干干净净的,她扫过的地面当然也干干净净的。
油印部门大多数人是从市郊农场上调的知青。有一次我和他们走出平房,迎面碰上正在打扫落叶的王人丽,她委婉地“命令”他们不要乱扔废纸和其他垃圾。小陶他们笑嘻嘻地向她保证:今后一定注意!小陶还把刚才扔掉的烟头捡起来。我不禁感慨:美人尽管落了难,美人的魅力依旧!
我从教材组的女知青那里知道了不少王人丽的事。她们对她颇为同情,会主动和她聊聊,而过去的旧同事(指女同事)见了王人丽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因为王人丽属监督劳动的管制对象,再说王人丽没出事之前就招女同事们恨,谁让她这么漂亮呢?听说王人丽和自己2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她上班必须把儿子反锁在家里,免得孩子闯祸,中午赶回去把食堂的饭菜给小孩吃,再匆匆赶回学校继续劳动,晚上下班也得赶紧回家,儿子还锁在房里呢。王人丽的孩子是“非婚生子女”,加上她算“管制分子”,孩子上不了托儿所。娘家人又不肯帮忙,只能苦了她母子俩。不过王人丽说她儿子非常乖,一点也不费手脚。
孩子的父亲徐妙新此时也在南市分校监督劳动,也是“管制分子”。上头规定:“管制”期间两人不许见面,若私自会面罪加一等,徐妙新就住在南市分校。
我到教材组(“文革”前称教材科)不久就听说王徐两人的管制期快满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快熬出头了,解除管制后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三口之家的小日子了。我见到王人丽的脸上有了笑容。
天有不测风云!王人丽的孩子得了急病,有人说是坏血症。你想嘛:小孩成天关在小房间里晒不到太阳,怎么能不生病?病来得又凶又急,医院抢救无效,死了。
据说孩子刚发病时,六神无主的王人丽曾打公用电话到南市分校找徐妙新商量,徐妙新考虑到没有多少日子就熬出头了,现在两人碰头便前功尽弃,所以就没有去看孩子。这也是王人丽绝望的原因之一。此说法一直未向妙新兄证实——不敢触人伤心之处。
王人丽脸色惨白,但平静地对死去的孩子说了一句话:“你不要怕,妈妈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她从医院回到家里,就服毒自尽了。
据学校去参加火化仪式的人说(不是追悼会,只是在火化前让王人丽的亲属见一见),大家都哭——“太作孽了!一个大人一个小人睡在一道!”
徐妙新仍然不能去参加最后的告别,虽然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