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普罗旺斯 精彩片段:
第一章 山城遗事
这不仅是因为金钱,还有原则问题。停车收费是对法国民族精神的一种公开玷污,必须予以抵制,哪怕是要绕城半个小时才能找个车位。毕竟时间不费钱。
山城旧事(1)
如果没见过一个男人用高压水枪洗内衣,你就永远不会理解新旧大陆之间在文化方面有多大差异。
那是初冬时节,一个清冷、安静的早晨,某种有节奏的声响在整个村子的上空响起。那正是高压水枪的声音。
我悄悄地向声音起处走去,透过花园的围栏,看见一条晾衣绳上搭满了各色各样的男式内衣。另有一些衣服还在经历洗礼,被水柱冲打得剧烈抖动着,就像射击场里悬浮的标靶。
洗衣服的男人站得远远的,因为那里溅不到水珠。他戴着帽子和手套,脚蹬一双几乎包住踝骨的绒拖鞋,像战场上的战士那样雄赳赳地屹立在那里,双脚叉开,水管经过胯下握在手中。强劲的水柱像冷酷无情的子弹一样扫射出来,内衣纷纷中弹颤抖。
我和我的夫人回到普罗旺斯才几天。我们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其间基本上是在美国度过的。那里的语言环境令我们感到亲切而舒适,非常容易适应,毫无拘束之感。虽然在运用上还不算浑然自如,但至少不用考虑什么礼仪、性别方面的用词等繁文缛节,也不用揣摩用“您”和“你”之间有什么区别,不用翻遍字典去查从桃子到阿司匹林的每个词是阴性还是阳性。即使我们的耳朵对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感到了些陌生,即使有些新兴的词汇需要逐渐去适应,可我们终究说的是英语。
一位矮个儿朋友告诉我,没有人再认为他身材矮小,而是认为他跟地面垂直方面有些问题;以前,一小时就是普普通通的六十分钟,现在,却跌宕起伏情趣倍增;没人会琢磨你离开房间,而注意到的只是你在退出;经济波动不定,就像一颗时常发作的智齿;靠直觉就能知道,天才的想像补充了伟大思想中的哪个部分;那些褒义词变得越来越夸张,虽然这对人们有百益而无一害。大人物们煞费苦心,想用貌似庄重的筹划包装出自己的观点。
许多法律术语在平时的聊天中被胡乱运用,体育界的诉讼案件在不断增多,这些都是令人厌烦的。商品过剩也在那些可怕问题之列。我还注意到,那些具有影响力并老于世故的美国人——也就是传媒中的那些热点人物——他们不仅满足于将事情完成,而更在乎实现某种结果。
于是我总是隐隐有一种忧虑,生怕这越来越糟的情绪甚至会感染那些餐馆的服务员,因为我现在已能经常听到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这样的问话:“你吃完沙拉了吗?”(哦当然,这要在你看了一会儿菜单后,他才会说。)
我们这是头一回遇到外人,尽管我们此前从未感到某种幸运的迹象。据说全神贯注已经是过时的习惯,注意力集中才是当今首选。具有冲击力的新词汇越来越多,但在这样瞬息万变的情境中,无论遭遇多么别具一格的语言,我们似乎都应处乱不惊、心安理得。
可总是有些不对的地方,这当然不是因为不受欢迎,事实上,我们遇到的每个美国人,都没有给热情友好、慷慨宽容的美国人形象抹黑。
在长岛(Long Island)尽头东汉普顿(East Hampton)的一幢房子里,我们曾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这地方一年里有九个月都非常安静。我们陶醉在美国的便利、高效和数不清的机遇、挑战以及选择中,渐渐被当地的风俗习惯所同化。
我们开始品尝加利福尼亚葡萄酒,采取电话购物,没事悠闲地开车闲逛,只吃维生素含量高的食物,时不常地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紧张地关注着胆固醇的升降,观看充满肥皂剧的电视,在餐馆里绝不抽烟,只有到没人的地方才过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