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 精彩片段:
第六记 羌江钓徒:沉河记
你们前面摆的都是重庆这种大码头的龙门阵,至少也是县衙门的龙门阵。现在轮到我来摆了,我是一个乡坝佬,只能摆一点乡坝头的龙门阵。恐怕就没有你们摆得那么龙飞凤舞有声有色了。不过我在乡坝先所见所闻的事,恐怕也是你们城里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一吴科员,哦,照规矩也应该叫他啦我们冷板凳会里的雅号“羌江钓徒"了。羌江钓徒今晚上拈着阄,该他来摆龙门阵。他便这么说开了头。
说实在的,我们历来没有在这位“钓徒”身上寄多大的希望。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常常在他说话的中途,出现许多故障,不是咳嗽就是眭痰,或者要端起他那古色古香的陶茶盅轻轻地呷两口酽茶,然后喘几口气,做够了拂胸和深呼吸这种种过场,才能接着讲下去。平时他讲话尚且如此,如果让他摆起龙门阵来,该是故障丛生难以为继的了。佴是奇怿,在冷板凳会摆龙门阵和听龙门阵,好象是灵丹妙药一股,许多老病缠身的老家伙,竟然变得精神趄来,一次也没有缺席,只要拈阄轮上了的,一个也没有称病不摆。而且一摆起来,也不象平常说话那样,咳嗽吐痰,故障丛生,而是一气说下去,越说越有精神。今天羌江钓徒正是这样,不要看他平时病蔫篇的,轮到他摆龙门阵,却足那么虎虎有生气,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于是大家不胜动容,肃然恭听他的龙门阵。他开始摆起来。
我摆的这个龙门辟是我亲跟所见,亲耳所闻,是实实在在的故事。我不如野狐禅师那样善于虚构,善于“冲壳子”,就是他说的,善于“艺术加工”,把眼看就要出纰漏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硬是编得掘圆的,天衣无缝,把道听途说的野狐禅,抹上一层亮光光的油彩,你明知听了要上当,也不惜破费工夫听下去,甚至于还赔上叹息和眼泪。我可没有这种艺术。只能实打实地摆点事实,说不圆的就让它残缺不圃,记不清的就让它暂付阙如吧。
我起头就说过,我摆的是乡坝头的龙门阵,先向你们介绍一下乡下的环境,不把背景说清楚,说起这些故事来,你们会说,在文明的二十世纪的中华民囯里,怎么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呢?
我们那个珏是一个山区小县,我们那个乡场更是一个埋在深山里的小乡场,虽说有一条在乡下人看来已经够大的大河穿过那里,还是交通十分闭塞,社会不大开通。我从那里出来,听到人家摆一些事情,真叫我有《桃花源记》中说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感觉。别的地方部进入到文明的二十世纪了,我们那里奸象还停留在皇帝老倌的大清一统天下里,一切风俗习惯还保留着前朝的遗风0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怀疑,甚至梦想去打破它。因为我们那里有一个精神上的皇帝,实实在在地统治着我们。这个人姓吴名廷臣。他是我们那里赶上大清帝国最后一次省城的会试中了举的吴举人,又是后来升格为我们山乡的政治经济文化领袖的吴老太爷,而旦是维持我们一乡风俗礼教的吴氏太宗祠的族长,也就是我耍摆的龙门阵里的中心人物。吴廷臣一我们最好还是叫他的权力的象征的名宇吴老太爷吧,身个不高,最多不过五尺。由于鸦片烟的浓缩作用,成为一个桥瘦锫瘦的样子。脸上;张黄皮,颈下几条青筋,手伸出来只见一双运包骨头的干爪爪。但那一对眼睹却还保持着请亮有神,腿脚也还灵便。他的脑子里的状态我们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从他说话办事的敏捷度看来,那里的机器是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正常运转着的。有的人说他的脑筋是一块坚硬的花岗石,那是指他的思想的僵化和凝固程度而言的,而他自己却认为是在坚持创造一个“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吴家大湾。他正在致力于挽救这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颓风。他认为在皇帝老倌统治下,先辈人创造和信守的一切典章制度一切风俗习惯都是最好的。孔夫子一脉传下的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思想行为规范,也都是最最好的。虽然这些早已渗进了道家的虚无和清静观念,以及佛家的一些善恶因果报应的观念。所有这一切就集中反映在北京有一个皇帝和三年一大比的科举制度。北京的&统皇帝一下台(吴老太爷叫做“蒙尘”〉,科举制度二废除〈吴老太爷说是毁了大典〉,一切都乱了套,一切罪恶颓风和世道人心的混乱,都根源于此。所以他常常摇头晃脑地说教:要挽救这世道人心,只有一条办法:“立正统:”但是宣统皇帝是确定无疑地下台了。张勋复辟,他很高兴了一阵子。就是袁世凯这个皇帝,在他肴来,只算做是一个“赝品”,他也觉得总比没有皇帝的好,也准备去顶礼腠拜。但是没有如愿。而他要以吴家大湾吴氏家族之力,举起勤王的义旗,明显是徒劳无功的。他也訧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了。但是他却在吴家大湾建立起封建正统的提防,在他统治下的吴家大湾的老百姓,都得桉传统的道德规范和风俗习惯来办。谁要违反,他就要举起礼教的鞭子,严闰惩罚。
他坚持在他的堂屋的神龛上供上“天地君亲师之神位”,在神位前还供着一个“当今呈帝力岁万岁万万岁”的万岁睥,虽然他早已不知道这位万岁爷到底是谁,只要有万岁脾就得到安慰了。隔些日子,他怕这个万岁牌萦了尘,要斋戒沐浴后,把这个牌子请下来,刷洗得焕然一新。因为这是他的唯一的精祌支柱他对于“民国”深恶痛绝,他反对有的人家把堂屋祌龛上供的“天地君亲师之神位”的牌子改为“天地国亲师之神位”,以“国”代“笤”,连民国的年号他也痛恨。在人与人之间社来的文书契约上,因为要民国的官家承认才具有法律效力,他无法反对写上“中华民国XX年”,但是在人与鬼神和与祖宗的往来中,在一切正式的祭祀大典上,比如老袓宗上供时烧的纸钱包袱上,他却坚持写上大清宣统XX年。他有他的解释:“在阴曹的祖宗,哪里知道人世已经反了正(这是他对‘辛亥革命’的说法〕,不写上宣统年号,怕把钱汇到冥国去,祖宗收不钊。”
他在他的堂屋的后房扭,仍然保留着他的在圼帝统治下当过官的袓宗传下来“肃静”“回避”的脾子,特别是那顶盖满红须须,顶镶蓝宝石,还拖着花翎的湞朝官帽,更是奉之如祌。就是那顶早已破烂的四人抬大官轿,也还放在地上。听说刚反正不久的那几年,他每年都要把这两块牌子一顼帽子拿出来,晒一下太阳,冼刷干净,甚至把官轿也抬出来整修一赉,似乎他随时准备听候皇帝的召唤,要使用这些东西一样。后来看来皇帝再登龙位是没有希望了,他不苒毎年举行一次清冼大典,可是他还恋恋不舍地独自一人到那间房里去,抚摸那些神圣的东西,发一阵呆,最后叹息一回才出来。
他反对一切新的玩意儿。洋布洋纸洋书洋烟洋油洋灯…“‘他都柜绝使用。他还是用他的土粗布和本地绸缎做衣胆,用他的本地黄色土纸写文书,看古色古香的线装书,吸本地的叶子烟,点本地的桐油灯。只有一样他作了妥协,那就‘洋火,因为用这种火柴点火,实在比用石镰和火石打火方便得多。还有—样,是他@其嗜好的,那就是鸦片烟,鸦片烟本来也是从外洋传进来的,但是他从来不承认鸦片烟是来源于外洋,因为他说他的袍辈人早已抽这种烟了,明1明是相辈传下来的国粹,怎么说是洋货呢?
至于办洋学堂,讲新学,他更认为这是亡国灭种之大患,是想叫堂堂炎黄子孙臣服于夷狄之邦的诡计。他虽然无力恭止乡敢府奉命办起来的官立国民小学,也无法阻止他吴氏大族的子弟去上国民小学,去读“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和“大狗叫,小狗跳”这种无聊的国文课本。他却有权力限定他吴氏大族虽有身分,有教养的子弟,一定费在他以族长名义用祠堂公产兴办在吴氏宗祠里的义学。他除了请两个“冬烘先生”来讲书外,还亲自去给装扮成小老头的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讲《大学》和:中庸讲点“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常大遒。我忝为美氏的宗族子弟,就有幸或者不幸地被选进这个私垫去学习孔孟之道0我生性很笨,实在渎不懂那些"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论语》,“关关雎鴻,在河之洲”的《诗经》,“气之情,上浮者为天,气之浊,飞沉者为地”的《幼学琼林》,还有“夫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和“赵钱孙李,周武鞀王”的《百家姓》,而一心向往那些“大狗叫,小狗珧”的新学。特别对于私塾先生手中的那根用紫荆竹做成还故韋留着节疤的教鞭望而生畏。我对于强迫自动伸出手去,让先生打手心,强迫自动搬去条凳,自动脱开裤子让先生打屁股,当然更不感兴趄。起初我尽力逃学,后来干脆要求开除,才算解脱了我的厄运。不过有一点,至今不能忘记的是私塾老师要求我们每天写十张大字一张小字,让我学到了能够到这个县衙门里来混饭吃的營抄功夫,得以追随诸公之后,吃点老爷们剩下的残羹冷炙,不致饿死。这恐怕倒是我要向我们的族长感恩戴德的。这个宗族的私塾办得怎么样,我不得而知,不过我后来在祠堂门口偷看过,似乎学生越来越少,坻后只剩下三五个小老头,在那里一边打瞌睡,一边没精打釆地念着“子曰”“诗云”了。而这正就是吴老太爷认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确证。
不知怎么的,吴老太爷对于珀女的三从四德教育,有着特别大的兴趣。他象在汹汹的洪流中固守着最后一块没有被淹没的礁石那样,固守着妇女节操这一块最后的阵地。他坚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信条,他并不主张女子上学,更不主张女子上新学。因为女子一上了学,便会懂事,便会胡思乱想。特别是上了新学,女子就会懂得“有女怀之”,小小年纪便春心大动,讲起“自由恋爱”来,怎么得了?那简直是西洋禽兽之邦的乱伦行为,斯可忍轨不可忍!但是他却偏偏又主张女子要认得几个字,以便于读《女儿经X懷得三从四德的古训,特别要懂得女子要“从一而终”,信守贞操的古训。丈欠死了,只能一辈子守节,不得有再嫁的非分之想。郞些保持贞节,至死不变的女人,受到他的极端尊敬,千方百计地要为这种女子立贞节牌坊。我们那个吴家大湾立的贞节牌坊最多,几乎走上一里两里路,就在大路上看到一个个用青石修起来的贞节牌坊,巍峨壮观。这可以算是我们吴家大湾的一景。至于那些守节不贞的寡妇,却要按他的宗族祖传的惩洽办法惩办;那办法也是吴家的袓传大法。把奸夫淫妇弄到祠堂,裸体对绑起来,用鸳兜抬着游乡,受尽凌辱,然后在他们的背上绑上一个磨墩,弄到大河里去沉河。而旦宣称,到了阴曹,还要被阎王送上刀山,送入火海,并且荽受两个丈夫把女身各砍一半的极刑。好象他早已对阎一送去了照会,早已通知了女人的原夫一样。
于是我才亲眼得见下面要给你们摆的这两个龙门阵。一个是立贞节牌坊,—个是沉河。而两个龙门阵其实都是吴老太爷当了主角的一个悲剧,后来却又被老百姓转化为笑剧。
且说我们吴家大湾有一个寡妇,名叫王馥桂,但是在我们那里,按照族规和保甲的官家文书上写的只能叫她为旲王氏,这表示她是本姓王的女子嫁给了姓吴的男人当老婆。因此我们也,她做吴王氏吧。吴王氏从小是一个标致和活泼的姑娘,聪明&钢,会踢毽子,会唱山夢,更会绣一手好荷包和汗巾。本乡吴家大姓中有好些个青年,都一心想得到她绣的荷包和汗巾,也就是说想要讨她作老婆。其中最积极的买数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吴老太爷,吴老太爷那个时候很年轻,是一个倜傥风流的翩翩公子,又是个秀才。家里又颇有一些田产,所以在和其他姓吴的一些少爷比起来,他的条件最优越了。可惜有一个很大的不利条件,这碑是吴老太爷——还是叫他当时当少爷的名宇吴廷臣吧一已经娶了一门太太口吴廷臣想要离婚吧,当时还没有这种规矩,除非女的犯了“七出”之条,合该休妻。而吴廷臣的太太偏偏是上孝公婆,下敬丈夫,实在无疵可摘。想要讨王馥桂当小老婆吧,照吴氏家规,除非太太不生儿,无人传宗接代,不然不能接姨太太。而吴廷臣的老婆却是一个两个儿子直见生。这就使吴廷臣对王馥桂垂涎欲滴,却无法到口。天无绝人之路,吴廷臣到底还是想出办法来。明娶不行,可以暗通嘛。于是吴廷臣施展出公子的种种手段,到底还是把王馥桂搞到了手,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来。可是好景不常,王馥桂总不能在娘家当老闺女,到了岁数,总耍嫁人。嫁了一个男人,旲廷臣和王馥桂的恩情就难以为继了。如果王魏枓嫁的男人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下力粗人,要是抓住了他们的苟且之事,是可以把吴廷臣活??;打死,也不算犯法的。吴公子罕已在脑子里算到了这一着,所以他就和王馥桂串通了,为了做长久的“孬水夫妻”,由吴廷臣极力鼓动―个吴家大湾的有重病在身的少爷,讨王額'桂来冲喜,接着就有媒婆拿着王馥桂的“八字”到病少爷家里去对“八宇”,接着又有算八字的瞎子出来证明,这两张“八字”相生不相克,是夭生一对,抬王家姑娘到家一冲喜,准保少爷病就会大好。这一切都做得这么顺埋成章,王馥桂又肯冒风险去冲喜,一说就成。矣家把王馥柱抬了过门。可是喜没有冲成,却冲成了丧,这家病少爷没有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媒婆概不负责,而算八字的瞎子也总有欠算的时候,无可奈何。何况11:馥桂又甘心当寡妇呢。这样一来,旲廷臣和王馥桂的恩情自然就不明不白地延续下去了,王馥桂也就以一个皙不再嫁的贞节寡妇受到乡里敬1据说,这只是据说,吴廷茧也以一个提倡寡妇守节的卫道士闻名于乡里了。一这些事都是我小的时候在乡里听说的。后来吴廷臣已经发展为儿孙满堂的芡老太爷,而王馥桂也早巳是老态龙钟的老太婆,有名的守节几十年的贞洁寡妇吴王氏了。吴老太爷更为诚笃地讲求礼教,对于守节女子更加崇敬。于是为守节烈妇立贞节脾坊,便成为吴老太爷晚年的光辉事业。他不特把他作为族长掌掘的祠堂公产的大部分拿来从事这种事业,其至把自己的家产的一部分也拿来充当修建牌坊的基金,在吴家大湾的重要通遒上,这儿那儿立上这种用大的石块石柱石颔坊石斗拱石脊石檐建造起来的有几丈高和三座门的庞然大物,便是俾维护道统的最牢面的藩篱。佴是寧在中间大门的额坊顶上树立起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贞节女人的姓名时,就不能没有衔头。光刻上“某某氏之贞节牌坊”是太不体面了。要请淮一个这种衔头,在皇帝老信还坐在龙位上的时候是并不难的,因为朝廷自来提倡守节。只要一枇入了学当过官的有“功名”的老学究,联名向北京的礼部上一个报告4送一些贡奉,便可以“得到礼部的批准,便可以在牌坊上刻镀金的“圣.『两个宇,并用镂刻的蟠龙拱卫着,其下便是“钦命X品诰命人XX氏贞节牌坊”一行大字。这揮是极其光荣的事,不特对于守节的寡妇是这样,一乡一族都认为是自己的最大光荣。如果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守节女人的后代并没有比较显蚌的官职,请不准有品的诰命夫人的头衔,总可以请到“钬命瘅人”的头衔。如果谪不到皇帝老倌的“钬命”,餌请到本省权力舉高的藩台巡抚布政使司批准的孺人称号,也还是可以在一县一乡,—地光荣1阵子的。
但是虽帝老倌退了龙位了,吴廷臣再没有机会考中进士,去做真正的朝廷大臣,只能以0举人”的身价在吴家大湾当老太爷#现在他荽立节牌坊,不仅“圣&钦命”请不到,连省级遒级府级的“特命”也请不刭,而他又不承认这个“民寧",不屑于去向民国的省政府请命。亍是他想出一个变通办法,在石碑上刻成“待封孺人那就是说等待着皇帝的钦命,至于待得到待不到,就不用管了。反正“孺人”是做定了。吴老太爷玩的这一套把戏,的确在吴家大湾起了维护礼教的作用,真有那么一些寡妇,域章碌受一身清苦,来博得立一个贞节牌坊的虚荣。因此我们那个埤方,立志守节的寡妇录多。至下是不是真正的贞洁,这是一个很复杂而且不便于去检查的问题,只要吴老太爷认定的,便取得了生前或死后立贞节牌坊的资格。比如前面我提到的那个吴王氏,虽说年轻时候和那时叫吴大少爷现在叫吴老太爷的吴廷臣,颇有一些年头的暗地往来,伹终于是守了一辈子的寡,所以吴老太爷还是努力要为吴王氏立一个贞节牌坊。这个时候,出于自然规律的洶汰,知道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的老人已经很少了,因此吴老太爷便可以为这个老太婆创造出许多动人的守节事迹来。于是在乡间树立为寡妇的模范。吴老太爷为了恢闳名教,动员了一些寡妇去向这个模范寡妇请教,来坚定自己的节操。其屮被动员去请敎的寡妇中,有一个便是芡老太爷的女儿张吴氏。张吴氏原名叫吴永洁,生长在礼教之家的吴老大爷的府上,年纪轻轻嫁到吴老太爷的世交张老爷家去,才不过一年多,丈夫便病死了。不消说,吴老太爷为了自家的门风,坚持要吴永洁一生守寡,不准再嫁。但基她才十八岁,实在年轻,想到3己还有长长的几十年,将在这种寂寞孤独中生活下去,感到实在可怕,总有驻不安心。回到吴老太爷家,也难免要出怨言,摔盆打碗,或者暗0啼哭。吴老太爷觉得自己的女儿就不听自己的礼教,没有坚贞守节的决心,很是担心。因此他去说动这一乡颇有名声的吳王氏,要她帮助自己教训女儿,给她谈守节的好处,立贞节牌坊的无上荣光。吴王氏,就是那个年轻时候和吴廷臣老太爷打得火热的王馥桂,感觉很岢怪。这位吴老太爷,似乎已经把他青年时代的盂浪行为,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倒要她来帮助教训他的女儿年轻的寡妇吴永洁了,真是沿稽!更叫她感到滑稽的是,还是这位吳老太爷,年轻时候,那么无情地破坏了她的贞操,现在老了,反倒来树立她作为守节的模范来了,那么煞有介事地为她奔走,耍为她立一个大大的贞节牌坊。
“好的,叫吴永洁来吧。”吴王氏还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吴老太爷的嘱托。她自己心里想:“我是要好好教训她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