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摸 精彩片段:
第十五章
小时候,远方总是有座塔。
小巷里脏兮兮的,拥挤的大杂院,低矮的公寓。抬头往上看,那座塔总显得朦朦胧胧。被雾气锁住了,轮廓不清,好像一个古老的白日梦。那座塔,在远方,散发出缥缈无定的异国情调,庄严而肃穆,高得望不见塔尖。无论怎么走,好像也绝不可能抵达。美得无法形容!
走进店门,把饭团装到一个小袋子里。别人的东西,在自己手里,总觉得很陌生,沉甸甸的。不过我从那种行为中,既感觉不到罪,也感觉不到恶。身体正处于拔高时节,需要更多粮食滋养,需要把吃的东西拿来填饱食肚子。如果有人对这一点都心生抵触,反倒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别人的规则,不过是别人制定的玩法而已。我把那个沉甸甸的饭团放到嘴里,使劲强塞一般吞了下去。透过一排排电线杆,穿过肮脏的街巷,翻过那座小山丘树丛,再过去就是那座高塔了,屹立在那片遥远而又朦胧的领域。我望了叉望,那座塔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跟我说点什么。挠着短裤下露出的大腿,我静静地感受着肚里积存的他人的异物。
边上哄闹声起。与我同样身高的孩子群在游戏。一个长发的小孩手拿了个小巧的玩具汽车高声喊,这是在外国买的!清亮的喊声在空中回荡。小汽车闪闪发光,做工精细,在孩子手中拿的那个遥控器指挥下,高速奔驰。
我看着小汽车,心里很不以为然。那东西并不是他自己搞到手的,别人送的而已。可那小子居然为此还得意洋洋,真不知丑陋。为消除那丑陋,我觉得只要让小汽车消失就可以了。我偷走了那辆小汽车。因为这帮小子都不识我真身,要偷简直是易如反掌。不知为什么,外国的东西,让我联想到了那座塔。
一个人在满是沙石的小巷中。静静地玩着那辆小汽车。不过,现在这车看起来却不像当初那样闪闪发亮。我觉得有点别扭,心里难受,就把小汽车电源关了。放到远处,又战战兢兢地接通电源。驱动小汽车时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让我再一次收手,把车放到远处了。我把小汽车丢进河滩污泥里。那座塔在远方遥遥闪现。高塔只是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一言不发,隐在雾气中,高高地耸立着。
那座古老的塔为什么总会出现在城镇的远方?我从来没细想过这件事。我甚至觉得,或许自己生下来时那塔就已经耸立在什么地方了。世界僵硬而强固。感觉好像所有的时间让所有的东西都固定了。以它应有的速度流动,在我后面推着我,让我渐渐移动到某处。不过,在把手伸向他人的所有物时,在那种紧张中,我觉得我真正进入了自由状态。我能体会到,仿佛那一刻自己才得以从流经周身的所有东西,从强固的世界,稍微偏移抽离。
上小学后,一个刚刚当选为年级学生会委员的小伙伴,手里拿了块光闪发亮的手表,“这是爸爸给我买的!”他向周围人炫耀了一下。又赶紧藏到身后,“这表,放到水里也照样能走。”孩子们久久地盯着这块放到水里也能走的表。这表,我偷到手了。
为什么那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会失手把表掉到地上?照理出手够快的,那表也已半截进了口袋,整套动作只差最后一点点就完成了。可偏偏就在那个节点,手表从我那个小小的口袋滑出去了,哐地一声,重重砸向地板。众伙伴都把目光对准了那个落在地板上因撞击而停止了走动的钟表,那一双双眼睛随即又全都转向我脸上。“你这小偷!”学生会委员高声嚷了起来,“你看这表已经摔坏了。这表很贵的。看你穿得那么脏,就知道……”
教室里喧哗声四起,越喊越凶。好几条胳膊伸了过来,揪住我的胳膊腿推来搡去。我被推倒在地。小偷!小偷!听到这哄闹声,一个年轻老师赶过来,见我躺倒在地,上前一把抓住我手腕。大概是被那帮子喊的小偷一词弄昏了头,“道歉!”年轻老师高声吼道,“你要是真偷了。就赶紧道歉!”
想来那或许正是一种解脱!因为自己的行为以前只有那座塔才知道,而眼下这一瞬间,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曝了光。不过,我当时对那种解脱却完全缺乏领悟。身体被众人扭住,在羞耻中,我感觉到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快乐!若是你觉得光芒闪亮刺眼,难以忍受,何不躲到相反的背光处?!我既没去遮我那张渐渐失了豪气的脸,也没作反抗,任众人扭压着躺在地板上。我从教室的窗口望见了那座塔。我觉得那塔好像跟我说了什么。因为那座塔一直就那么久久耸立着。不过,那塔始终也只是在远方,美丽地,高耸!望着在耻辱中享受着快乐的我,那塔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我达观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偷点什么,一直偷到再也看不见那座塔为止。偷得越多,那塔身就会越低,塔影就会越朦胧。而我,离那座塔就会越远。没多久,探囊取物的紧张感已牢牢地攫住了我。自己手指触碰他人之物时生出的那种紧张感,得手后袭上身来的那种暖洋洋、确实可感的温度,都让我万分陶醉。这是一种否定所有价值,蹂躏所有束缚的行为。自己需要的东西,偷!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也偷!偷来再丢掉。我一次又一次把手伸向不该触碰的领域,享受着那种在指尖游走的非同寻常的酥麻感以及那酥麻感渐渐消退的快乐。搞不清是因为我的行为超越了某种底线,还是仅仅因为我年纪渐增,不知何时,那塔,竟消失不见了。
给孩子母亲打了个电话,对方应承了,说,还是去旅馆为好,就坐了出租车赶过去。在一家扒金库店前碰了头,一起去白天走过的那条旅馆街,找了家差不多的就进去了。刚一进屋,女人就开始脱衣服,说,果然你没忘了我。我正要开口说什么,女人已钻到了被窝里。一方面不想把她惹翻,怕接下来的正事没法谈,另一方面又自哀自怜她想,如果我这回真的丢了命,以后恐怕再没机会碰女人了。任女人骑到我身上,指甲抠进我肩背肉里。或许嗑了药的缘故,女人来了一次还不肯罢休。
女人钻出被窝,光着身子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说,那边新开了一家超级城市购物中心。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还边说边挠着脸颊,招呼我去看。地板上散堆着女人脱下的衣服,软塌塌的,看上去像具尸体。窗帘缝隙透进几丝阳光。我微微撑起身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