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认领 精彩片段:
序幕
那年秋天,两个死去的男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一个我认识,另一个在停尸房我才第一次见到。
第一个叫皮特·沃林斯凯,做事不择手段的私人侦探。多年前我在伯德夏因调查公司认识了他。为了积攒申请执照所需的6000小时工作时间,我给本·伯德和莫利·夏因打了3年工。他们都是受人尊敬的私人侦探,足智多谋、勤奋敬业。本和莫利偶尔与皮特合作,对此人评价不高。他品性不好,账目不干净。他常常缠着本和莫利要活儿干,因为他公关能力极差,名声又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推荐他去接单。伯德一夏因公司有时会把临时监视任务分包给他,或者派他去做常规背景调查,但他的名字从不会出现在交给客户的报告中。即便这样,他仍然经常不清自来,或者和律师闲谈时故意搬出公司的名字,暗示自己同公司有着紧密的业务合作关系。皮特爱投机取巧,便认为同行也是如此。更麻烦的是他己然将自己的恶劣行径合理化,并成为行事准则。
8月25日夜里,皮特在圣特雷莎鸟类保护区停车场外一处黑漆漆的人行道上被枪杀。事发地就在卡连特餐厅对面,警察下班后都爱喝上两杯的地方。餐厅里没有目击者似乎有些奇怪,不过那里的音响超过117分贝,基本等同于一台正在工作的气动切割机,好不容易音乐停下来,调酒杯里冰块撞击声也不绝于耳。毕竟,这里每四分半钟就要卖出一份玛格蕾塔鸡尾酒。
要不是有个醉汉到外面去方便,皮特的尸体恐怕得等到天亮才会被发现。我从电视早新闻里得知皮特的死讯时,正吃着脆谷乐麦圈,背对着客厅里的电视,无心地听着。一听到他的名字,我立刻转身,看到夜色中被黄色警戒带围起的现场。那里有新闻记者,尸体己抬进救护车准备送往法医办公室,现场没什么可看。表情严肃的女记者在晃眼的聚光灯下干巴巴地做着报道。肯定已经通知了皮特的直系亲属,否则记者不会报出他的名字。皮特的死令我意外,但谈不上震惊。他过去常常抱怨睡不好,因此总是长时间地在外闲逛。据记者报道,和钱包同时失窃的还有他的手表,一块假白金表带的仿劳力士。我估计如今的抢劫犯分不出真假,所以皮特的死多数是见财起意的冲动犯罪。皮特那么爱冒险,幸运女神找上他,把他推下命运的悬崖,也是迟早的事。
第二个就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真相在几周之后才慢慢浮现。法医办公室在周五下午打电话来,问我能否去辨认一具无名尸,因为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一张写着我姓名和电话的纸片。我怎能拒绝呢?谜案往往有三个层面:真相,表相,侦探区分真相与表相。我可以先解释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然后再来讲这通电话。不过,让诸位和我一样一步一步亲历这奇异的事件,不是更好吗?
1988年10月7日,诸事不顺。国会支出10,640.14亿,联邦债务增至26,010.3亿,失业率高达5.5%,邮票一等品的价格从22美分飞涨至25美分。这是国家大事。我一般不关心自己控制不了的问题。那些经济政策、削减预算、国民生产总量什么的,政治家又不会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也可以谈谈自己的观点(前提是我有一个观点),不过我非常清楚,没人会搭理我,那还谈什么呢?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主宰自己的小日子。我的小日子就在距洛杉矶150公里的南加州小镇里。
我叫金西·米尔霍恩,私人侦探,女,38周岁。我租的办公室是一栋有两间房的小平房,带卫生间和厨房,位于圣特雷莎闹市区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小镇居民85,810人(减去两个刚死的)。既然我是唯一的雇主兼雇员,公司规模不宜大,只做些失踪人口调查、背景调查、证人追查、代办手续之类的业务,自己养活自己,偶尔也接些法律、财务、房产纠纷写诉状的活儿。就我个人而言,我相信法律与秩序,忠诚,爱国情操这些惨遭时代抛弃的传统价值观。我还坚信勤劳致富。我按时纳税,每月还账,所有节余存进退休金账户。
到达法医办公室后,我被领到一处隔间,四周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我很好奇,但并不担心,我已经排查了所有我认识的以及我生活中的重要人物。我的圈子里还有一些联系不太紧密的人,但我觉得他们的死不会和我有关系。
尸体平躺在尸检床上,一块白布从脚盖到下巴。一眼就能辨认出不是我认识的人。尸体皮肤灰暗,隐约呈现出的黄色说明肝脏组织严重受损,甚至是致命损伤。他的五官软塌塌的,像被侵蚀了千年的岩石一样松散无力。生命不只让五官动起来,它还赋予了人们灵气。这个人,毫无灵气。
死者70出头,白种人,比每天只吃水果蔬菜的节食者重不了多少。从酒糟鼻子和脸部破裂的静脉血管来看,他的饮酒量远超普通成年人。有时死者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这人不像。我仔细观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仍有呼吸。不管他被施了什么魔咒,看来是永久生效了。
那天早上,有人在睡袋里发现了他的尸体。睡袋在海滨沙滩上挖出来的洞里,那里是他的露营地。洞的上方有一丛冰雪花,盛开在自行车道和沙滩之间,路过的人很难发现他的露营地。那里是流浪人群白天爱待的地方。到了晚上,运气好的能在当地收容所找到铺位,运气不好的只能自己找地方睡觉。
海滩公园在日落后半小时关闭,第二天早上6点开放。市政条例规定,在公园、公共街道、公共停车场以及公共海滩留宿属非法行为,因此几乎没有公共区域可供免费居住。这条法令意在禁止流浪者随意露宿在商业区,结果迫使他们在桥洞里、高速公路天桥下、树丛等等隐蔽处搭建临时住处。警察有时驱赶他们,有时采取其他方式,这取决于当地居民对穷人的看法,是愿意平等相待还是漠不关心。往往是后者。
初步检查确认,截至法医调查员联系我的时间,死者死亡近18小时。阿伦·布卢姆伯格1975年左右就在圣特雷莎镇法医办公室工作,几乎和我离开圣特雷莎警局、去给本和莫利打工同一时间。我自己的公司开张那一年,阿伦被克恩县治安办公室聘走了,一直干到最近才退休。他和很多热爱执法工作的人一样,一辈子都闲不下来,6个月前又回到了本地法医办公室。
阿伦60多岁,额顶的发际线己悄然后退,头顶上盖着一堆灰色的软毛,类似初生雏鸟的羽毛。两只招风耳,颧骨突出,笑起来时扯起嘴角两边深深的纹路,活像一只牵线木偶。我俩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他观察着我的反应。“你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