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毒蛇 精彩片段:
黑林鼓声
杜巴老爹觉得,这个坐在客店里吃酒的黑脸大汉,虽然一声不吭,但身上却充满了杀气。
像架在树杈上的一个老鸹窝,杜巴老爹的客店座落在贝鹿山、玛糯山和勐那森林三者交界的地方。背靠蜿蜒的青山,面向苍莽的老林,一幢被风吹歪了的傻尼矮脚竹楼,立在出山进山、出林入林的必经之路上,伴着茶花鸡的蹄鸣和犲狼的嚎叫,在野树的阴影里升起一缕雾似的炊烟。
这雾似的饮烟,像一面旗在风中飘摇,召唤着过路的客人。不论是赶马帮的老哥,走亲戚的大嫂,还是跑买卖的生意人,闯林入箐的好猎手,凡路过此地的人,都要踏上木梯,在竹楼里歇个脚,喘口气。杜巴老爹为客人摆好了编织得十分精细的扁圆的竹篾小凳这个做工精巧的小凳,在傻尼人的习俗里,表示对客人的尊敬和欢迎。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客店里,燃着旺火。火塘边煨着清香中略带点苦涩气味的苦丁花;白木饭饭里有硬得让你嚼得牙酸、但吃下去却最经时候赶路的糯米饭团,铁锅里煮着整块的野猪肉和麂子马鹿肉,蔑桌上摆着箐鸡干巴、酸笋子和冲天椒、青头蕈、荞巴巴蕈等各种小菜。好喝两杯的,杜巴老爹自己酿的有些混浊的包谷酒,能让你醉得舌头打卷儿、脚踩云片儿。
因为只有一幢竹楼,在通常的情况下,客店那被踩得光滑油亮的竹篾褛板上,是不留客人住宿的。
老伴死得早,也没儿女。杜巴老爹像一块河底的石头,成年累月与过往的鱼儿做伴。长的,他叫老哥老弟;幼的,他叫小儿小孙;穿裙插花的,他叫嫂叫妹,就像有一大家子人似的,孤独的老人从不感到寂寞。在他那粗得树皮似的黑脸上,被岁月的刀锋刻划出横七竖八的纹路里,时常挤满了笑。
可是,自从勐那森林里来了一伙领头的叫窝古力的土匪,他们杀人越货、残害无辜。为了抢劫,可以不眨眼地用牛皮绳勒死老少五人,然后,把尸体绑上石头,沉到水塘里,并且在每个尸体旁的泥地里倒插几把刀,以使尸体腐败膨胀时,被刀尖穿破而永远也浮不出水面。
一时间,麂子马鹿饮水的清清的水塘混浊了,长尾叶猴打秋千的开着紫花的银背藤被砍断了,连老林里潮湿阴凉的风中,都夹着人血的腥味。老人脸上的笑,不见了。
有一天,杜巴老爹去林子里打猎,被一群吃尸的豺狗堵了道。他鸣枪驱散了豺狗,从两具被土匪割断脚筋、剜去双眼、然后用胳膊粗的树棍从嘴巴里一直插进肚子里而惨死的尸体旁,救下了一个挨了一刀、但还未断气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天啊!这帮土匪哪是人啊!是人怎么能对人这么凶残啊!”
杜巴老爹悲叹着,流着老泪,把孩子抱了回去。苦命的孩子像一个头上还顶着黄花的小嫩瓜,客店的竹楼,成了一片遮风挡雨的瓜叶。孤独的老人有了伴儿。他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果龙;果龙喊救命的老爹叫爷爷。
山上的野枇杷在石缝里长,山下的茶花鸡在乱草里生;果龙从小就跟着爷爷在老林深箐里闯。钻刺棵,打野物,捉蛇鼠,摸鱼虾,采蕈子,挖竹笋。杜巴老爹走前,果龙紧跟在后。身影一高一矮,风里钻,雨里淋;脚印一深一浅,泥里踩,水里蹚。
当白发从杜巴老爹的黑布包头下悄悄地钻出来的时候,果龙已经是一位十六岁的英俊少年,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挺直的青竹。
今天一早,雾的纱巾还披在树梢上,果龙就踏着满地的露水,去林子里采蕈了。
果龙走了不多时,就有人敲起了客店的竹门。嘭嘭嘭!嘭嘭嘭!手敲得很重。
因为近日来,剿匪部队已经开进了贝鹿山和玛糯山,窝古力匪帮预感到他们为匪逞狂的日子不久了,更加剧了血腥恐怖的袭扰,吓得境内外的老百姓都不敢出远门。所以,客店里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来过客人了。是谁这么早就敲响了竹门呢?正在拨火的杜巴老爹连忙起身开门。随着竹门吱扭的一声响,一个黑脸大汉迎面堵在了杜巴老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