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 精彩片段:
第四章 固定
当光阴的脚步从五月迈进六月,白昼也在悄悄拉长,气温开始节节攀升。
五月中旬,冲绳地区率先进入梅雨季节。五月末,东京也迎来了黄梅天气。梅雨季节之外的日子,自然少不了习习的夏风,万里的晴空。
春夏之交,阳光一日强似一日,可卧病在床的妻子并无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依旧意识全无,照例会经常睁开双眼,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望向空中,目光迷离而虚幻,一眼便知不是清醒行为。有时,她还会将视线转向门口,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其实,这也只是她无意识的举动,并非真能辨别声音。她的脸颊有一阵子看上去有些红肿,但是自从五月中旬之后,反倒又变得苍白、浮肿。
内脏器官并未明显变化,血液检查结果也显示一切正常。只是偶尔心电图上会显现心律不齐的异兆,血压也时常偏低,似乎表明心脏功能正在日渐衰弱,但是还没有恶化到必须加以特别治疗的程度。
比心脏问题严重的是褥疮。五月初开始,妻子腰下部的正中间位置,皮肤出现了凹陷,且范围逐渐扩大,直径已达四五厘米,中间皮肤破损处还露出了血淋淋的肌肉组织。很快,她的整个腰部及脚跟处也相继出现了褥疮。每次在一旁看护土换药,高伸都觉得痛彻心扉,可妻子却一副麻木的样子,并不知道喊疼。除此之外,妻子身上又多了一处明显的变化,她右锁骨下方的静脉已被切开,导入了一根新的管子。野中医生的解释是,目前为止,一直采用鼻腔导管直接向胃里输送流食的做法,但是这唯一的通道有时会发生梗阻,如果因此造成咽喉部位发炎的话就会很棘手,所以要确保另一条较粗的血管作为备用。有了这条新通道,不仅可以注射大量的营养液,还可以解决不时之需,在抢救时发挥巨大作用。
这之前,妻子的喉部下方正中央的位置就已经打开过一个小孔,插入了一根可确保呼吸顺畅的导气管。如此一来,她喉部到胸前的位置上就同时交叉并存了两根插管。
加上心电图的软电线、肘弯处的输液管和下身导尿用的导尿管,妻子身上始终同时连接着五六根管线,只一眼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可怜的提线木偶。
这种情形,还有望康复吗?每当看着这一大堆的仪器和各种各样的管线,高伸总觉得妻子真没必要接受治疗了。这想法与他五月中旬做过的那场梦有关系。
高伸此前也多次梦见过妻子,但是总是未及开口说话,人就不见踪影,而且形象轮廓都不分明,总是一片模糊朦胧的状态。然而,只有那一次,梦境出奇地鲜活。妻子端坐在靠近阳台的座椅上,正要动笔画一幅她所喜爱的作品,突然开口说道:“我已经不行了,请你放弃吧。”
高伸大惊,坚决不同意。但是妻子凄凉地说了句:“你心里也明明白白的,对吧?”她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只留下一句“我今天很忙”,就默默无语地出门去了。
梦境中的一切是那么清晰逼真,以至于高伸从梦中惊醒后,很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以为是现实世界里发生的真事。但是仔细一回想,妻子打算画画却穿着白色的睡袍,手里明明拿着画笔却直接出了门,这其中诸多矛盾冲突之处,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做了一场虚幻的梦。
之后好一会儿,高伸都沉浸在大梦初醒的空虚错愕之中。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在儿女、亲戚面前,自己从未说过妻子“已经不行了”这类的丧气话。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说,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然萌生了放弃治疗的念头了吗?
高伸重新审视自己后发现,在妻子丧失意识长达一个多月之后,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开始产生动摇,已经对妻子的康复不再抱有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