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迷宫 精彩片段:
胡利安之书EL LIBRO DE JU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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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匆匆,日子一如惯常以巡洋舰的速度穿梭在各种启发和幻想之间,却鲜少留意我们这些挤在甲板上的旅客。我转换在两种童年之间自得其乐:一个是相当寻常的童年,谁知道这种东西是否存在,总之是他人看着我度过的童年。另一个是想象中的童年,我亲身体验的那个。在校求学的生活无聊至极,于是,我在耶稣会神父的课堂上养成了以幻想打发时间的习惯,至今依然如此。幸运的是,我碰到几位好老师,他们对我谆谆教诲,并允许我与众不同的行径,让我无须卷入不必要的冲突。否则,我的世界必定截然不同,甚至可能变成另一个胡利安·森贝雷。
我经常窝在书店看书,有空就往图书馆跑,或是听费尔明发表高论、提供建议和告诫……通过这些,我学习认识这个世界,收获远超过学校课程。
“在学校里,大家都说我有点怪。”有一天,我向费尔明坦承了这件事。
“这是好事。哪天人家如果说您这个人极为正常,那就要开始担心了。”
无论是好是坏,从来没有人那样形容过我。
我想,我在青少年时期的兴趣不只是寻根而已,毕竟,我大部分时间思考的并不是那件事。我坚守作家梦以及成为文学战士的野心和决心日益壮大。当然,在这段时间,我也适度接受了现实,渐渐认清世界是如何运作的。我开始觉悟了,自己的梦想其实是空想,只是,我若在放手一搏之前就先放弃,那就永远不可能赢得战役。
我依然深信,文学之神总有一天会眷顾我,让我学会如何说故事。与此同时,我用心储备战力,等待有朝一日大展身手,将我的梦想和梦魇展现在众人面前。我开始试着写点东西,都是和家族相关的故事,许多往日的秘密,以及森贝雷家族小小世界里的纠葛情节,一个想象中的世界,我将它命名为《遗忘书之墓的传说》。
除了竭尽所能查探所有家族往事,我当时怀抱的两大热情,一是神奇的文学世界,另一个领域可想而知,当然是青春期的恋爱梦。
至于我的文学野心,非但一无所成,甚至已不复存在。那几年,我开始写起一篇又一篇惨不忍睹的小说,全都中途夭折,还有上百部短篇小说、剧本、广播剧本,甚至还有我从未让任何人读过的诗作,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别人好。读了自己的作品之后,我有自知之明,纵有满腔热情和强烈意图,我需要学习之处仍多不胜数,进步则微乎其微。我不断地一遍遍重读卡拉斯的作品,并从父母的书店借阅了许多其他作者的书。我试着把这些书当成收音机或劳斯莱斯引擎,一一拆解分析,盼着能从中查出作品的结构,以及如何运作等等。
我曾在报上读过一篇关于工程师在日本参与“逆向工程”的报道。文中提到,精于机械操作的大和民族把一部机器完全拆解,连一个小零件都不放过,然后分析每项零件的功能、组合之后产生的动力,以及其内部的精巧设计,这一切,都是为了推算支撑机器运作的数学公式。母亲有个弟弟在德国当工程师,于是我告诉自己,在我身上应该也有这样的基因能解析一本书或一部小说。
我日益坚信,一些无谓的幻想,诸如“灵感”或“有些非说不可的事情”,几乎和优异的文学创作扯不上关系,重要的是语言结构、叙述的铺陈方式,以及整部作品的结构、风格走向与呈现出的意象,加上以声韵合奏的一场文字交响乐。
让我劳心劳力的第二件事,或许说它是首要任务更贴切,就是一出出恋爱独角戏。我自己总希望以喜剧收场,但到头来都成了独幕闹剧。有一阵子,我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坠入情网,这种做法以当时的年纪来说,并不值得推荐。我的恋爱来得容易,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声音,特别是当时少女们时兴的紧身羊毛针织洋装。
“这不叫爱情,是发情。”费尔明为我指点迷津,“像您这样的年纪,各种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因人而异。大自然必须以这样的旁门左道增加地球人口,所以在青少年体内加码注入大量荷尔蒙和愚蠢的念头,这么一来,那支人肉炮管随时可以像兔子一样制造一窝后代,为此还牺牲了将来成为银行家、神父以及其他可能改变人类的出色表现和思想,世界的发展因而受阻,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