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3·发明家的苦难 精彩片段:
下编 家庭的晦气星
十九 合伙经营的故事
长子戈安得的计划简单得可惊。他一开始就认为锅内上胶不可能;真正的唯一的发财秘诀,是在破布做的纸浆中羼入不值钱的原料。于是他决意把降低纸浆成本的办法说做毫无价值,他一心追求的是锅内上胶。当时安古兰末的厂家差不多专造书写用纸,所谓银圆纸,阉鸡纸,学生纸,贝壳纸,全是上胶的☾1☽。安古兰末的造纸业在这方面素负盛名。那是当地厂商的特产和多少年来的独行生意;根据这一点来说,戈安得弟兄的要求自然无可批驳。其实,我们等会可以看到,上胶的纸同戈安得的投机买卖根本没有关系。书写用纸的销路极其有限,不上胶的印刷用纸,市场几乎广大无边。长子戈安得到巴黎去用自己的名义申请发明执照的时候,打算做成几笔生意,让他能彻底改变造纸的方式。戈安得住在梅蒂维埃家,对他面授机宜,要他一年之内把供应报馆的纸生意从原来的纸商手中抢过来,办法是削减每令的定价,减到任何厂家做不到的价钱,同时保证纸张的洁白和质地,超过报馆以前用的最好的货色。报馆和纸商订的是定期合同,所以要同报馆的经理部门暗中联络一个时期,才能独家垄断。在梅蒂维埃和巴黎几个主要的报馆——用纸总量达到两百令一天——达成协议之前,戈安得觉得尽有时间摆脱赛夏。不消说,戈安得答应在这些交易中分一部分固定的利润给梅蒂维埃,以便在巴黎有一个能干的代理人,自己也省得出门,浪费时间。梅蒂维埃在纸商中是资产最大的一个,原来就靠戈安得这桩生意起家的。十年之内,他承包巴黎各报馆的纸,没有人能和他竞争。长子戈安得把销路安排妥当,回到安古兰末,正赶上柏蒂-格劳的婚礼。柏蒂-格劳的事务所盘出去了,但等后任领到委任状☾2☽,他就可补弥洛先生的缺,这是夏德莱伯爵夫人替他钻谋的。安古兰末的副署理检察调往利摩日当首席署理;司法部长派了他的一个门下到安古兰末检察署来,首席署理的职位空了两个月。那段空隙的时间正好给柏蒂-格劳度蜜月。
长子戈安得出门期间,大卫做了一锅不上胶的白报纸,质地比当时报馆用的好得多;又做了第二锅出色的仿小牛皮纸,专为讲究的印刷用的,戈安得拿去印了一版教区用的祈祷手册。原料由大卫亲自调配,他身边除了高布和玛利红,不要别的工人。
长子戈安得一回来,形势大变。他瞧着纸样并不怎么满意。
他对大卫说:“亲爱的朋友,安古兰末的生意主要靠贝壳纸。我们先要造出最漂亮的贝壳纸来,成本比现在降低一半。”
大卫为贝壳纸试了一锅上胶的纸浆,做出来的纸像刷子一般粗糙,上的胶结成一颗颗硬块。试验完毕那天,大卫拿着纸样躲在一旁,不让人家看见他伤心;长子戈安得却跑去鼓励他,安慰他,恳切得了不得。
“别灰心,”戈安得说,“你尽管试验!我不急,我懂得你,我一定干到底!……”
大卫回去和老婆吃晚饭,说道:“真的,我们碰到了好人,没想到长子戈安得这样豪爽!”
他把奸刁的合伙人的话讲了一遍。
试验做了三个月。大卫宿在厂内,观察各种纸浆的效果。一忽儿觉得失败的原因在于破布和原料的混合,便做了一锅纯粹植物原料的纸浆。一忽儿又用纯碎破布做的纸浆上胶。他不屈不挠的干下去,不再提防长子戈安得,当着他的面把性质相仿的原料一样一样试过来,各种原料和各种胶水的配方都试到家了。一八二三年上半年,大卫·赛夏带着高布在纸厂里过活,倘若不在乎饮食,衣著,身体,也算过活的话。他拼命和困难斗争,要不是戈安得那样的人,看了准会感动,因为这个勇猛的战士从来不想自己的利益。有一个时期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求事情成功。物质被人制成了物品,内在的抵抗消失以后,另有一些奇怪的作用;大卫用他敏锐的目光随时留意,得出一些工业方面的重要规律,认为要获得我们需要的产品,必须服从事物在后面几个阶段中的相互关系,服从他所谓物质的第二天性。八月中,大卫终究造出一种锅内上胶的纸,同此刻印刷所打校样用的纸完全一样;可是质地不匀,上胶也没有把握。拿一八二三年代的造纸业来说,成绩已经很好了,本钱却花到一万,而大卫还希望解决最后一些困难。那个时期,安古兰末跟乌莫流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戈安得弟兄被大卫拖累,损失不赀;大卫花掉三万法郎试验费,只造出很坏的纸。别的厂商听着害怕,愈加相信他们的老方法;他们还嫉妒戈安得弟兄,散布谣言,说这家野心勃勃的厂不久要破产了。长子戈安得买进一些造卷筒纸的机器,仿佛是给大卫做试验的。事实上老狐狸撺掇大卫只管研究锅内上胶,他自己却用大卫告诉他的原料羼入纸浆,把成千令的白报纸运出去,交给梅蒂维埃。
到九月,长子戈安得找大卫·赛夏谈话。大卫说正在考虑做一次成绩圆满的试验,戈安得劝他不必再挣扎。他很亲热的说:“亲爱的大卫,到玛撒克去看看你太太吧,你太辛苦了,应当休息一下;我们也不愿意弄到倾家荡产。你认为了不起的成功只不过是事情的开端。现在我们要等一等,再做新的试验。你得说句公道话,看看结果。我们不光是造纸,还做印刷,还放款,外边已经在说你把我们弄穷了……”
(大卫做了一个极天真的手势,表示他确是好心好意。)
戈安得看到大卫的手势,回答说:“五万法郎丢在夏朗德河里,还不至于叫我们破产;我们只是不愿意为了那些中伤我们的话,样样要用现款支付,使我们的买卖停顿。我们都受着合同约束,双方都得考虑一下。”
“他说的不错!”大卫心上想,他平时心思完全集中在大规模的试验上面,根本没留意厂内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