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店招牌菜 精彩片段:
抉择时刻
01
有的人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但是休·洛奇耶不属于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大家都见过这类人——开会时,即使克制,他们尖锐的嗓音也会盖过众人的声音穿透而来;发表意见时他们会猛戳你的胸膛;所有问题都由他们总结陈词、一锤定音——我猜你们和我一样,对这类人又嫉又恨。恨是因为没人喜欢被大声指责或被戳胸膛;嫉妒则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我感觉良好,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戳着别人的胸膛高谈阔论。
对我而言,感谢我的工作,让我每天必须按时出现在这个混乱是常态的地方,唯一不变的,就是把头发梳成专门为公务员设计的滑稽发型。这让我发现越来越难以做出正常的判断。休有次察觉到,我拥有超群的领导力。他说我在单位里与众不同、出类拔萃。我并未因此乐在其中,不过——在此我再一次诅咒他们——我不得不说,他有权这么说。
撇开这些不谈,同时撇开休其实是我妹婿这一事实——你稍微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层关系有多微妙——我非常喜欢他,和所有认识他的人一样。他是个高大魁梧的英俊绅士,红润的脸庞上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他性格直爽、外向,无论你说起什么话题,他都能马上理解。他的大方不容你拒绝,却是那种很少见的大方,他会让你觉得接受他的好意是在表达喜爱和好感。
我不敢说他有极强的幽默感,但有时候适度的幽默感已经足够了。休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有暴躁的一面,表现在当他发现你可能在某方面需要他的帮助,却没有来找他时,他会毫不留情地彻底忽视你。换个说法,你见到休十分钟后,如果他喜欢你,你最好向他提出些他能满足得了的要求。他们结婚差不多一个月后,我妹妹伊丽莎白就对他说,我多么渴望得到那幅挂在他山顶别墅私人画廊里的科普利☾1☽作品。如今,我仍能清楚地回忆起画被送来时我惊讶的心情。画用纸箱子包着,外面贴着他写的礼物卡,这么个庞然大物就突然闯入我简陋的家中。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还回去,最终我以“这幅画甚至比我住的整幢楼都值钱”和“而且它挂在我家的墙上一点儿都不漂亮”结束了这场争论。我想他肯定认为我在撒谎,不过休要评价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多口舌。
毫无疑问,是山顶别墅和洛奇耶家族两百年的历史,把休塑造成了这个样子。第一代洛奇耶族人在山顶盖起这幢能俯视河流的别墅,他们辛苦劳作,家族迅速繁荣起来;同样成功的后代族人继续大把投资、激情满满,逐渐在山顶别墅和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高不可攀的围墙。说实话,休更像一个生活在十八世纪的绅士,猛然发现自己竟身处二十世纪,只得尽量去适应罢了。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山顶别墅就是旁边那幢久负盛名、却一直无人租住的别墅的复制品,气势宏伟,只需望一眼就足够引人驻足赞叹。别墅的外墙是粗石结构,大块的石头别有一番优雅风情,绵延至河边的广阔草坪常年有专人悉心护理,仿佛鲜绿色的地毯,微风拂过便神奇地泛出光泽。房子另一边是花园和小树林,马厩与附属的小屋藏于其中。穿过小树林,就是通往镇上的羊肠小道。这条小径也是礼貌与友好的象征,供住在沿路大宅里的人们分享。可以负责任地说,休一定是周围住户中往路上扔碎石最少的一个。
休迷恋山顶别墅,几乎一辈子都在这里度过;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可怕事情发生,否则他绝不出门;而如果你在外面碰见他,那就意味着他此时正在心里为何时回去做倒计时。如果你不够谨慎,就很有可能不知不觉间跟着他回了家,接下来你将再也无法离开这幢房子,眼看着宝贵的时间一周一周地流逝。我承认,自从妹妹把休带回家,我待在山顶别墅的日子比待在自己公寓的日子还多。
有一阵子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伊丽莎白决定步入婚姻。因为在遇到休之前,她就像漂亮姑娘通常表现的那样轻浮、永远不知足。当我直截了当地这么问她时,她说:“太美妙了,亲爱的。正如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所设想的那般美妙。”
后来我得知,他们的初次相会是在一场美术展览上,展出一些类似超现代风格艺术品。她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件令人眼花缭乱的展品,察觉到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正盯着自己看。然后——引用她自己的话——她尽量不让他尴尬,直到他突然问:“你喜欢这东西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显然远远出乎她的预料,但她不得不回答。“我也不知道,”她虚弱地说,“我应该喜欢吗?”
“不,”陌生人说,“这东西简直毫无意义。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些值得一看的东西。”
“于是,”伊丽莎白对我说,“我就像只小狗一样紧贴在他脚边,他一边带领我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边告诉我什么是好东西什么是烂东西。他的声音高亢悦耳,我们走过之处都引起了围观。你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吗,亲爱的?”
“能,”我说,“当然能。”我在脑中想象自己是休,身处那样的情境,我马上就意识到,任何事都不可能动摇他如钢铁般坚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