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之甍 精彩片段:
第五章
普照在阿育王寺,从天宝十年春天到夏天,每天埋头写经。春天时已听到鉴真回扬州的消息,他没有去扬州探望,一则怕自己露面会扰乱鉴真的心境,再则也舍不得写经的时间去旅行。自从着手写经,他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功课。足不出户,终日伏案,每天进度还是极为有限。
他听说鉴真在龙兴寺之外,还在崇福寺、大明寺、延光寺等处讲律授戒。听到这消息的那天,他一次次放下写经的笔,从昏暗的室内举目望望光亮的窗外,想象着师父的音容。他从传闻中已知道师父双目失明,但总想象不出师父失明后的面貌。
在继续写经中,并没有去日本便船的消息。但普照自已也不知道,他到底希望有船,还是希望没船,他已不知不觉有点象业行了。他代业行写经,已写了三十多卷,但按照预定要写的数目,还不过一半。他发现自己陷入矛盾的心理,希望在写完其余一半之前,最好是没有便船。这正是业行曾经有过的,在旁人看来是一种优柔寡断的复杂心理。
过了年,普照动身去洛阳,向业行探问义净所译教典中,在阿育王寺找不到的一部分,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到了大福先寺去访问业行,业行正卧病在床,以前每次去访问,总看见业行在理头写经,只有这次,却不是伏在案头面仰卧在床上了。
普照问义净在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大荐福寺所译《称赞如来功德神咒经》等十二部二十一卷经典抄本的下落。业行告诉他几个可能藏有这些经卷的寺名,那些全是在长安的寺院。普照为了省却跑一次长安,问他洛阳或扬州的一些寺院,有没有这些抄本。业行说:
“不知道。找经典就是难嘛,我常常为了找一部经,在东都西都来回跑几次呢。”
口气中似乎责备普照不该怕苦。以前见面时已觉得业行这个人很别扭,现在变得更厉害了。以前那种看来好似迟钝的和气的神情,现在已从外表上消失了。满脸深刻的皱纹,表现出老人的倔脾气,觉得这位大半辈子留居异邦、写经度日的人,已经走到他应该到达的境地了。
普照知道由于把他所写的两箱经卷捐给了振州大安寺,业行对这件事余怒未消,但现在,普照虽认为业行的固执的怒气,是出于一切以自我为本位的任性,但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了。捐给大安寺的两箱经卷,确实是业行用心血抄写出来的。
普照又从洛阳到了长安。自从天宝元年准备归国离开了长安,至今已整整十年了。处处事事,都引起他怀旧的心情。他去访问了崇福寺,那是他曾经作为留学僧居住过的地方。跨进寺门,脚头就涌起当时全心全意阅读《四分律疏》、《饰宗义记》等经典的回忆。寺里还有几位旧的相识,大家见普照还留在唐土都大为惊奇。
普照探听到这寺里有他要找的经典抄本,便要求借用。但他已没有留学僧的学籍,又没有取得在唐八年以上可以取得的外国归化僧的资格,因此没有得到许可。
普照考虑通过阿倍仲麻吕的关系,可以得到借用的方便。当时仲麻吕官居卫尉卿,统理武器、武库、守宫三署,是一位掌管器械、文物政令的大官;他又和李白、王摩诘等交游,负一时文名。在普照十年流浪中,仲麻吕正作为朝廷名臣和文士,而日臻显赫的时代。普照曾在洛阳皇城内门下外省会见过仲麻吕,但现在已不象过去那么能轻易见到了,要先通过几位官员,将普照的申请转达给仲麻吕,然后又通过几位官员,把仲麻吕的回音转给普照。为了这次会见,不得不等候了四天。
会见的地点在通过一条平坦坡道的官厅街的一角。仲麻吕依然是十多年前始终无表情的不动感情的脸色,微微侧身而坐,好象在听取普照的申述。以后,大概明白了普照的意思,仍保持原来的姿势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便站起身来说今天还有点事,不等来客起身,自己先离开了屋子。
普照看这仲麻吕是一个很冷酷的不大可靠的老头子,可是同见面时的印象不同,第二天,仲麻吕就派一名部下的官员来访问普照,转达了他的答复:一切已照普照的请求办好,而且实际上也确实办好了。
以后,一直到此年夏季,普照便在崇福寺的一间屋子里,埋头抄写《称赞如来功德神咒经》等几部经典。这期间,普照很想知道玄朗的下落,四处托人打听,但终于没有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