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的灰烬 精彩片段:
乞讨
楼下的爱尔兰又冷又湿,不过我们是待在意大利。妈妈说我们应该把可怜的教皇拿上来,挂到对着窗户的那面墙上。毕竟他是劳动者的朋友,又是意大利人,是习惯温暖气候的人。妈妈坐在炉火旁,打着哆嗦。她没有掏出烟,我们知道有些不对劲了。她说自己要感冒了,很想喝瓶酸饮料,像柠檬水什么的,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明天的早餐还不知道在哪里。她只好草草喝完茶便睡觉了。
她翻来覆去,弄得床整夜咯吱直响。她不时呻吟着要水喝,吵得我们也睡不着。早晨,她继续睡在床上,还是直打哆嗦。我们都不敢出声。要是她睡得时间太长,我和小马拉奇上学就要迟到了。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仍然一动不动。我估摸着已经过了上课的钟点,便生着火烧水。她翻了个身,喊着要柠檬水,可我只能用果酱瓶装白水给她。我问她是不是想喝点茶,她竟像个聋子似的,没有反应。她的脸涨得绯红,很奇怪,她竟然不要抽烟。
小马拉奇、迈克尔、阿非和我静静地坐在炉火旁。我们喝着茶,阿非嚼着最后一点抹了糖的面包。他把糖糊得满脸都是,那胖嘟嘟、黏糊糊的小脸还冲我们咧嘴笑着,我们也被他逗笑了。但是我们不能大声笑,不然妈妈会从床上跳下来,命令我和小马拉奇去上学,我们会因为迟到被揍死的。我们也笑不长,没有面包了,我们四个都饿得发慌。我们不能再从奥康纳的小店里赊东西了,也不能去求外婆,她对我们一直没有好脸色,因为爸爸是北佬,在英国的军工厂工作,却从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外婆说要是全靠他照顾的话,我们都得饿死,不过这总算给了妈妈一个教训,谁让她嫁给皮肤蜡黄、举止怪里怪气、看上去像是长老会的北佬呢?
不过,我得到凯瑟琳。奥康纳那里去再试一次。我要告诉她,我母亲病了,躺在床上,我的弟弟们正饿着肚子,想面包想得要命。
我穿上鞋子,飞快地跑过利默里克的街道,这样做是为了保暖,抵御那二月的冰霜。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别人家的厨房是多么舒服,不是火苗熊熊的壁炉,就是乌黑锃亮的炉灶,在电灯的照耀下,热气腾腾的东西鲜艳明亮,桌上的杯盘里放着满满的面包片、好几磅黄油、一瓶瓶果酱;阵阵煎鸡蛋和咸肉的香味飘出窗外,让人口水直流。全家人坐在那里,个个笑容可掬,母亲穿着笔挺洁净的围裙,每个人都已梳洗完毕。墙上的耶稣圣心俯视着他们,虽然他正承受着苦楚,但想必也为这样的食物,这样的灯光,和这些正在吃早餐的虔诚教徒而高兴。
我想在自己的脑海里唤起一点音乐,可找到的却是母亲呻吟着要柠檬水的声音。
柠檬水。有一辆货车正从南方酒吧开走,把一箱箱啤酒和柠檬水留在外面,街上没有一个人。我眼疾手快,把两瓶柠檬水藏到贴身衣服里,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凯瑟琳。奥康纳的小店外面停着一辆送面包的货车,后门是敞开的,可以看见几架子刚出炉的面包在冒着热气。货车司机正在商店里跟凯瑟琳一起喝茶、吃面包。看来自己动手拿一块面包没什么问题。偷凯瑟琳的东西真是不该,她对我们一向不错。但是,要是我进去找她要面包的话,她就会恼火,说我把她喝早茶的兴致全毁了。拜托,她喜欢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喝早茶。把面包塞进贴身衣服里,和柠檬水放在一块儿,这要容易得多,等忏悔时把这一切如实招出就是啦。
弟弟们又回到床上,盖着外套在玩游戏。可一看见面包,他们就跳下床。我们实在是太饿了,等不及切它了,干脆用手撕着吃,又把早晨剩下的茶重新烧开。妈妈翻了一下身,小马拉奇把柠檬水递到她嘴边,她喘着粗气把它喝得一滴不剩。早知道她那么喜欢柠檬水,我就多弄些来。
我们把最后一块煤放进炉子里,围坐在一起,学着爸爸那样编起故事来。我对弟弟们讲起了我弄柠檬水和面包的冒险经历,我骗他们,说我如何遭到了酒吧老板和店主们的追赶,又如何跑进了圣约瑟教堂。到了那里,就算你是一个罪犯,就算你杀了自己的母亲,也没人敢动你。知道了面包和柠檬水是怎么来的,小马拉奇和迈克尔非常吃惊,不过小马拉奇还是说,这都是罗宾汉早干过的啦,劫富济贫。迈克尔却说我是一个逃犯,要是让他们逮着了,就得在人民公园那棵最高的树上吊死,利瑞克电影院放的电影里,逃犯们都是那样被处死的。小马拉奇说我应该确保自己是在神恩的宽恕之列,因为可能很难找到一个愿意到我的绞刑架前来的牧师。我对他说,一个牧师必须得到绞刑架那里去,牧师就是干这个的,罗迪。迈克考雷被绞死时,牧师就来了,凯文。巴里也是一样。小马拉奇说罗迪。迈克考雷和凯文。巴里的绞刑架前没有牧师,因为歌曲里没有提到。说完,他唱起这首歌来,要证明的确没有牧师在场。这时,妈妈在床上呻吟起来,要我们闭嘴。
宝宝阿非偎着炉子,在地板上睡着了。我们把他抱到床上,让他跟妈妈睡在一起。我们不想让他传染上妈妈的病菌死掉,但这样会暖和一些。要是她醒了,发现阿非死在自己的身旁,她就该痛哭个没完,头一个就会骂我。
我们三个回到自己的床上,盖着外套挤作一团,尽量闪开床垫上那个大洞,还挺快活的,不过,这时候迈克尔开始担心阿非会被妈妈传染了,说不定我也要被当做逃犯绞死。他说太不公平了,这样的话,他就只剩下一个哥哥了,而别人都有好多兄弟呢。他在担心中睡着了,不久,小马拉奇也迷迷糊糊地漂进了梦乡。我仍然躺在那里想着果酱。再来一块面包、一瓶草莓或别的果酱,那该多棒啊。我不记得见没见过送果酱的货车,我不想像杰西。詹姆斯那样,开枪冲进商店抢果酱,那样肯定会被绞死的。
冷冷的阳光射进窗户,我想外面一定更暖和,要是弟弟们一觉醒来,发现我又弄来了面包和果酱,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会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光,然后继续谈论我的罪过和绞刑。
妈妈还在睡着,她脸色绯红,打呼噜时有种鼻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