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精彩片段:
九
穿着薄呢小靴、灰色丝袜、上等料子的绸衣衫,头上盘着发辫,戴一顶黄缎夹里的丝绒帽,李斯贝特穿过荣军院大街望圣多明各街走去,一路盘算奥棠丝的刚强能否因气馁而屈服,也考虑文赛斯拉的爱情,能否因斯拉夫人的杨花水性到了无所不为的阶段而动摇。
奥棠丝和文赛斯拉住着一个楼下的公寓,在圣多明各街尽头,快到荣军院广场的地方。这屋子从前是度蜜月最合适的场所,现在却半新半旧,家具陈设都到了秋季。新婚夫妇是最会糟蹋东西的,他们无意之中糟蹋周围的一切,象糟塌他们的爱情一样。一味的自得自满,他们想不到将来,那是直要担上了儿女的责任才操心的。
李斯贝特别的时候,奥棠丝刚刚给小文赛斯拉穿好衣服,带到花园里。
“你好,贝姨。”奥棠丝自己来开门。厨娘买东西去了;收拾屋子兼管孩子的女仆正在洗衣服。
“你好,亲爱的孩子,”李斯贝特拥抱了奥棠丝,“文赛斯拉是不是在工作室里?”她又咬着耳朵问。
“不,他跟斯蒂曼和沙诺在客厅里谈话。”
“咱们别跟他们在一块儿行吗?”
“来,到我房里去。”
卧房墙上白地红花绿叶的波斯绸,给太阳久晒之下,和地毯一样褪色了。窗帘好久没有洗过。满屋子的雪茄烟味。文赛斯拉既是天生的贵族,又成了艺术界的巨头,把烟灰到处乱弹,沙发的靠手上,最美丽的家具上,触目皆是,显得他是家庭中的宠儿,可以为所欲为,也表示他有钱,毋须爱惜东西。
“好,谈谈你的事情吧,”贝特看见漂亮的甥女倒在椅子里不出一声,“怎么啦,孩子?你脸上没有血色。”
“外面新登了两篇文章,把文赛斯拉攻击得体无完肤;我看了就藏了起来,免得他灰心。人家说蒙柯奈元帅的大理石像糟透了,他们恶毒得很,故意赞美浮雕部分,恭维文赛斯拉的装饰天才,借此加强他们的意见,说正宗的艺术是与他无缘的。斯蒂曼禁不住我苦苦央求,说了老实话,他承认他的意思跟一般艺术家、批评家、和公众的舆论完全一致。中饭以前他在花园里对我说:要是文赛斯拉在明年的展览会中拿不出一件精品,他就得放弃大型的雕塑,只做一些小品,小人像、首饰、珍玩、和高等金银细工!——这个判决使我难受极了,因为文赛斯拉永远不肯接受这个意见的,他有多多少少美妙的理想……”
“可是我们不能拿理想去开发伙食账呀,”李斯贝特插言道,“我从前跟他说得舌敝唇焦……付账是要钱的。而钱是要靠做成的东西换来的,做成的东西又要讨人喜欢才有人买。要谋生,雕刻家的工作台上摆什么群像人像,还不如有一个烛台,壁炉前面的挡灰架子、桌子等等的模型;因为这些东西是人人需要的,不比人物的像要等上几个月才能碰到一个收藏家,换到钱……”
“你说得不错,亲爱的贝姨!你跟他说吧;我,我没有勇气……况且象他对斯蒂曼说的,倘使他再去干装饰艺术,做小品雕塑,就得放弃研究院,放弃大创作,而凡尔赛、巴黎市、陆军部,给我们保留的三十万法郎工程,也就不用提啦。你瞧,那些想把工程抢过去的人,教人写出两篇该死的文章,使我们受到这样的损失。”
“可怜的孩子,这可不是你的理想啊!”贝特亲着奥棠丝的额角;“你要他做一个在艺术界称霸的贵族,做一个雕塑界的领袖……是的,说来多好听……可是要做这样的梦,非得一年有五万法郎的进款,而你们现在只有两千五,在我活着的时候;将来我死了,你们也只有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