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 精彩片段:
附录 沉重的话题——重读《沉重的翅膀》
蔡葵
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公正最权威的评判者,它总是无情地淘尽那些污泥而留下金砂。
张洁同志的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发表已有十六七年了。作品荣获了我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并先后被德、英、法、俄、美、巴西、西班牙和北欧的荷兰等十多个国家翻译出版,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
关于这本书的评价,早已有了定论,可是今天的读者大概很难体会光年同志《序言》开头的喟叹“改革难,写改革也难”的真正含意了,更不了解他所说的,小说“发表后立即引起争论,成为首都文坛上(还不只是文坛上)一个惹人注目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一时胜负在于力,千古胜负在于理。当年责难、批判小说的某些人,有的已经引退,有的已经作古,似乎旧案可以不必再提。考虑到这毕竟涉及当年某些领导,好像有点犯忌,恐怕现在也未必就是公开谈论的恰当时候。但即使现在仍然不说,日后也会引起一些读者的猜测和考证,总会有再提起的时候。这里就算为当代文学史提供一点资料,而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人们应该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我不是当事人,不能说清这“惹人注目的事件”的全部。张洁有一次曾感叹说,要详细说它,恐怕又能写出一部《沉重的翅膀》那样的小说来。我只能就自己接触到的事,提供一些当年文坛的旧事。
一
先说点创作的背景资料。张洁是一九七八年发表第一个短篇小说《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的。小说一发表,就受到大家一致的好评,她也从此开始了专业创作的道路。这篇小说与随后发表的《谁生活得更美好》和《条件尚未成熟》,接连三次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开创了“三连冠”的纪录。她那时的短篇《爱,是不能忘记的》和散文《挖荠菜》《捡麦穗》等,都是被传诵一时的作品。有位评论家说:“她具有真正艺术家的气质,仿佛一出世就成熟了”,☾1☽我很赞成这个说法。张洁早期创作的基本主题,是对感情世界和伦理道德的探索。那种对纯情的渴望和执着,对美好遭到毁灭的愤慨以及在表达时所伴随的温馨中的悲凉和明丽下的忧郁,构成了她作品特有的细腻委婉、典雅精致和出颖脱俗的艺术风采。另外,当时评论界也有对她创作提出更高要求的意见,如“深刻细致,但也要宽阔”,☾2☽希望她的作品更多反映社会矛盾和时代呼声。似乎作为回应,张洁一九八○年创作了揭露党内不正之风的短篇小说《场》,显示了她创作新的开拓和转折。接着张洁以丰富的社会经济知识,并调动了自己长期的生活积累,满怀激情,用四个月时间,于一九八一年春写出了这部挟风带火反映改革的力作《沉重的翅膀》。
大家知道,一九七八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时候,国民经济积重难返,仍然存在着严重比例失调的情况。中央决定用三年时间执行以调整为中心的八字方针(“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直到一九八一年起形势才有根本好转,改革开放也才迈开步伐。
当时文学创作基本上还停留在“伤痕”和“反思”的阶段,反映改革题材的作品刚刚开始出现,多半只是短篇小说。例如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短篇,1979)和《开拓者》(中篇,1980),柯云路的《三千万》(短篇,1980),何士光的《乡场上》(短篇,1980)等。文气浩荡、全面反映改革的长篇《沉重的翅膀》的出现,给文坛以极大的欣喜。它不仅是张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我国文学反映经济改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而且我认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部改革文学在思想深度和艺术成就上明显地超过了它。在它以后陆续有一些改革题材的长篇小说问世,如一九八二年有张锲的《改革者》和程树臻的《春天的呼唤》,一九八三年有李国文的《花园街五号》,张贤亮的《男人的风格》,焦祖尧的《跋涉者》和鲁彦周的《彩虹坪》等,形成了我国改革文学的第一个高潮。
二
缺乏优秀作品的文坛是寂寞的,有了优秀作品却不知呵护更令人惋惜。像《沉重的翅膀》,连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都以《中国第一部政治小说——支持邓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路线,批判极左分子和保守派》为标题肯定和评介该书,可是在我们国内,它反而受到当时某些领导的批评,叫人难以理解。
当然,广大读者群众还是热情欢迎这部优秀作品的诞生。当年在北京为这部书召开的研讨会就有好几次。这大概是新时期最早的一批作品讨论会了,而且全没有后来那种新闻发布或商业气息。这些研讨会我全都参加了,就我的印象,绝大多数意见都是赞扬这部小说的,例如光年同志在《序言》中提到的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文艺报》的讨论会上,许多评论家都十分赞赏和肯定它呼唤改革的激情。
随后,北京市文联和《十月》杂志也召开了读者面相当广泛的座谈会,除文学工作者外,还有中央音乐学院和国际关系学院的几位师生以及一些解放军战士参加。大家也从许多方面肯定了小说的成就,气氛十分热烈。可是大约一周以后,北京市文联又通知说还要开第二次会,记得那几天正好下雪,我们单位参加上次会的人都不再去了,我因在第一次会上发了言,就想再去听听。不料情况发生了变化,会议气氛和上次完全不同,个个正襟危坐,庄严肃穆,发言者手拿发言稿,一边倒的批判言词,显然是经过布置的,显然与当时已经传开的领导批评有关。上次会上有位音乐学院教师在我之后发言赞同我对小说的肯定,他自己并没有更多发挥,这次会也未再来,可是会上还有人发言点名批评那位教师。这虽然给我留了面子,却有点冤枉别人。会议结束时主持人完全肯定这次批判会,还说我们一些党员评论家不从党的原则高度帮助小说作者,这对于张洁这个预备党员没有什么好处。我觉得这话已超出一般的作品评论,所以印象深刻。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张洁当时是预备党员,内心反而更钦佩她的政治热情和社会责任感。这是我在新时期所参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批判性质的会议。
到了一九八四年年中小说修改本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召开座谈会,我仍然认为初版本犀利而感伤,震撼力强,修改本则有磨平了的感觉。那时风波渐平,小说得奖似乎已不成问题(顺便说说,我曾参加一九八二年三月到四月举办的首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初评推荐书目中《沉重的翅膀》就名列前茅,最终未能通过;第二届读书班于一九八五年四月初评时又被一致推荐,后经评委投票获奖)。上面说到北京市那次批判会的主持人,也参加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座谈会,他的发言与北京市第二次座谈会的结束语完全不同。他还讲了市里有关部门如何帮张洁“过五关”(入党、出国、住房……另两关记不清了)。我相信这是真实的,所以虽然不满意他前后态度不一致,但内心还是体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