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浮生 精彩片段: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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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梅完全变了,就像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有的人会一夜之间生出满头白发一样。孙梅在经历了第二次被抛弃以后,彻底变了。
首先是她的心,在郴州之夜遭遇赵建华的拒绝后她对全部男人生出了巨大的仇恨。这种仇恨,使得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如果她是暴力之徒,她相信会像有些电影中描写的那样,变成个仇杀男人的恶魔。只是她是女人,是个母亲,她不能这么做,她还得活下去,特别是完成培养儿子的任务。
在心改变以后,是她整个人的彻底改变。在这之前,作为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一直努力保持着有修养的形象,并且费尽心机地寻找各种延长青春的方法,以维持正在逝去的美貌。而当对男人的所有梦想破灭之后,她一下子觉得再也不想那么累了。从郴州回来的当天中午,她便睡下了。这一觉躺下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尽管这期间并不完全是睡眠状态。她发现自己难过得再也不想起床,不想出门,甚至不想上班。所有时间,她几乎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报复男人,报复范正章,报复赵建华,报复所有男人。就这样,直到饿得躺不下去了,她才起床。这时她才发现不知道吃什么了。她坐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小时,然后去了一个极为奢华的酒店。她在那里点了五个大菜,直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就像儿子小时候吃饱时一样,再也无法装进任何东西的时候,她才回了家。
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她回到家以后,发现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几乎从郴州之痛中摆脱出来了。特别是那个夜晚,在她看了一个小时的电视躺下后,迅速睡着了,而且连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班时间。起床后,她不但能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而且一整天也不再纠缠郴州之行了。在思考再三没有其他答案以后,她便把这个情绪好转的原因归结到了那顿丰盛的晚餐上了。
从此,她迷上了大吃大喝。她除了自己到饭店大吃大喝外,还频繁请客。她不但在外边酒店大吃,回家也经常买来大量的零食和饮品,坐在沙发上疯吃狂喝。随着这种没有节制的饮食,孙梅发现苗条的身材在这种疯狂的自虐中迅速膨胀起来,就像发起的面包一样,很快变得让人难以认出了。她第一次引起熟人的吃惊,大约是在三个月后的街上,有个朋友突然大声问她,是不是孙梅,怎么几个月不见,突然变成了这样?那天,从街上回家以后,她脱光衣服,对着镜子,第一次审视着水桶般的身材,哈哈地笑了一分钟,直到脸上流满了泪水。然后,她告诉自己说,我又不需要取悦什么男人,干吗苦自己的胃呢?人生苦短,我要吃,吃遍天下美食,享遍天下美食,永远不需要那些该死的男人们看我一眼。
在找到“治疗”心里伤痛的办法——大吃大喝以后,她还找到了失去男人的替代品——汽车。不久,她突发奇想,花十几万元钱找行家帮她买了一辆白色宝来轿车。这辆轿车几乎使她倾囊而出。是啊,男人丢了,汽车这个巨大的东西,可以说在空洞的心理上弥补了某种空缺,起码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当她第一次坐入这个美丽的轿车里时,她一下子发现自己如同新婚的女人一样快乐和安全起来。只不过这个新郎不是男人,而是这辆体型巨大、材质钢硬的汽车。在许多孤独的周末,痛苦的时刻,还有寂寞失眠的深夜,她都会驾着心爱的轿车,驶入陌生的街道、郊外、甚至城市,从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风景,陌生的街道和马路上挥洒着迷茫和彷徨。她不知道应该驶向何处,奔谁去,更不知道是为谁在奔驰,生命和生命的意义对于她,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她感到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抚养儿子。因此,除了每天对儿子尽职外,她能做的所有活动就是吃和睡。只是大多时候是睡不着的,因此吃完以后,开车兜风成了她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只有坐在车里,她才感到安全,感到平静,感到舒服。这狭小的空间,几乎成了她排解痛苦和寂寞的最好场所和手段。
从最初的一周两次驾车闲逛,到后来发展成三次、四次,甚至有一周的所有晚上她都喜欢这种在街道浏览的生活。为了保证儿子的规律生活和夜间安全,她干脆将妈妈接到了家里,专门陪同儿子。到此时,她发现自己一下子恢复到了做姑娘时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是心里多了一份说不清的空虚和失落。这种没有目的的闲逛,直到她偶然在一个深夜看见自己单位一位一向以正人君子被人称道的领导与一个年轻女人以一种暧昧的姿态从某个酒店出来,她才发现闲逛还有着这种难以言表的快乐。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迷上了在街道、酒店、咖啡屋、酒吧、甚至公园等附近道路上的穿梭和逡巡。每到夜晚心情烦躁或者难以入眠的时候,她便从家里悄悄溜出,驾车徜徉在这些场所之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经过她无数次的来回往复,她发现自己对整个城市的所有街道,包括街道边的酒店和各种娱乐场所已经烂熟于心。伴随着这个意外的收获,她还发现了新的隐私:一个是她的一位中学女同学在深夜与一个男人从一个酒吧出来共同租车而去,一个是她所住楼里的一个女人——范正章同事的老婆,在深夜的街头与一个男人拉扯。
这世界太不真实了,当深夜里的故事一次次刺激着孙梅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虚幻感觉。为什么太阳下的东西总是那么美好,而夜幕下那么多的人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孙梅记得她的那位男领导几乎与正人君子画等号,她记得她的那位中学女同学的婚姻堪称绝配,幸福得令人嫉妒,而范正章那位同事的太太更是公认的名门淑女和贤妻良母。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深夜,为什么他们会发生一些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到底是阳光下的人是真实的,还是夜幕掩盖下的人才显露本色。到这时,她不得不承认,人永远都无法彼此认识,就像她与范正章生活这么久,觉得对范正章了如指掌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对范正章根本不了解。而赵建华,当他们在一起快乐得疯狂时,她从赵建华的表情举止里分明感觉到了真实的情感,而现在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人的世界也许永远都别想弄明白,对于人也许你永远都不要太相信了。这是孙梅这段时间的感触。
在这种闲极无聊的闲逛中,她一直希望能在某个深夜的某个街头,与范正章和阮蓉那对狗男女狭路相逢,她几乎准备好了几种作战方案,其中之一就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将车撞向他们。但是一天天过去,所有的期待最后都落空了,别说遇见他们两个在一块,就连其中单独的一个也没遇到过。在初冬到来的时候,她开始慢慢将阵地转移到郊外,因为对范正章等待的耐心没有了,对城市夜幕下的悲欢离合看烦了,在她的驾驶技术越来越纯熟后,她开始醉心于飙车。在深夜的城乡接合处的公路上,将车速放到一百四十甚至于一百五十迈以上,看身旁黑黝黝的风景像影子般掠过,听耳旁沙沙的车胎压路声震动着耳膜,会恍惚置身于某种控制时空运转的转换器中,身心产生的快感,使她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刺激。
在飙车累了的时候,或者心情不适宜飙车的时候,如果还不想回家,有时她会仍然“重操旧业”,到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所寻找新的意外和收获。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初次降温的深夜,她终于有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发现。因为这次不再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人,而是让她颇为关注的,直接关系她的家族的人身上的隐私。特别让她感到惶恐的是,那既不是范正章,也不是阮蓉,也不是范正纹,而是范正纹的女儿——严严。
那夜,气温初降,天空有飞舞的雪花夹在细密的冷雨中,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落下。孙梅不得不打开雨刷,一遍遍扫开玻璃上的水渍。由于无法飙车,她在一条繁华的街道浏览了约半个小时而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后,再一次流落到了那条不太繁华的街道。在这条约八百米长的街上,零零散散分布着两个大型酒店,三个小咖啡屋和一个酒吧。孙梅在经过一间不大的咖啡屋时,像过去一样再一次无意识地被咖啡屋的广告牌所吸引,上边有一个时尚女孩正在一杯咖啡旁凝神遐想,而咖啡屋的“咖啡”两字采用了美术字体,使两个字看起来又像杯子,又像字。这使孙梅每次路过这儿,都有一种进去喝一杯的欲望。只是这种欲望她从来都没有付诸实施。
车驶近,又开始驶离,就在这时候,咖啡屋的玻璃门开处,一对青年男女正低头走下门前的两个台阶。孙梅按着以往的惯性又多扫了两眼。只见男孩又高又壮,女孩却是又高又瘦,从身材看蛮般配的。孙梅在心里不自主地对这对儿少男少女给予了这样的评价。这时车已经驶了过去,而女孩最后的一个动作却留在了孙梅的眼里。女孩在下完两个台阶的时候,一抬手将额前掉下的一缕头发抹到了耳后。就这个动作和这一刹那的抬头,孙梅一下子哆嗦了一下,并将车迅速停在了路边。
是严严!孙梅打开车门,将头探出去,透过霓虹灯光下正在飘落的细雨和雪花,用力辨别着那个背朝她行走的身影。姑娘依在小伙子的肩膀旁,被小伙子的手紧紧搂着,正沿着街旁几个打烊的店铺行走。孙梅急忙将车调过头来,缓缓跟了上去。从俩人的背影,孙梅能感觉到俩人亲密的关系,因为他们完全不顾天空飘过的细雨和雪花,甚至不理会路旁的一切行人和车辆,只是喁喁私语。前边是一个大型展览馆,巨大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披着一层朦胧和神秘面纱,静静盘踞在繁华的夜市外。这对男女显然已经觉出了寒冷,他们突然缩紧脖子向着这个庞大的建筑物跑去,一眨眼便隐身在了一根巨型圆柱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