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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_第十八章 4

虹影
当代小说
总共95章(已完结

饥饿的女儿 精彩片段:

第十八章

4

第二年夏天我临时决定参加高考,根本没有准备,却也去试了。这样的考试当然失败,最后两科,我都只答了一小半。我知道自己无望,我家的血液里早已注定我不可能和大学沾上边。

高考落榜之后,一所轻工业中专学校录取了我,专业是仅比当工人好一点的会计助理。学校在嘉陵江北边的一个乡镇。去或是不去?已尝到自由滋味的我,不愿被一个所谓的“专业”束缚,但两年学习毕业后,我就可以有一个稳定的职业,有一份三十多元的工资,生活也暂时有了保障。

去报到注册时,学校已开学两周。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母亲在一次春节时往学校寄来一封信,里面夹了纸币,从不写信的母亲附了一张纸条:“六六,回家来过年。”就这么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家”字还少了一撇。我收了作路费的钱,没有回家,也没给她回信。

毕业分配后,我有了一个工作,与两个姑娘共居一室,安放一张窄窄的床铺。我尽量争取外出,出差,请事假,后来干脆请了病假,说回家休养,实际上是只身逛荡在这个广袤无边的土地上。北方,走得最远的是沈阳和丹东,靠近朝鲜,南面是海南岛、广西,濒临越南,东边是长江下游一带,一个个城市,无目的地乱走,有目的地漫游。

我仅与二姐保持偶然的通信联系。她来信说,四姐夫德华死了,晚上肚子痛,发高烧,到南岸区医院,开刀以为是阑尾炎,打开才知是腹膜大面积感染,一开刀就没治了,死时很痛苦。

我很怕收到她的信,信里没有什么好消息。她的信说大姐已回到山城,和那个高个男子住在一起。回来前大姐和前夫打了一架动了刀子,小女儿吓得上去挡驾,脸被前夫划了一刀,破了相。大姐痛哭数日,精神崩溃。前夫告她,说是由于她上门打架,才导致他误伤了女儿。她被公安局抓去,在拘留所里关了两个月,出来后依然原样。三哥有了个女儿,五哥和一个农村女孩结了婚。

“前两天张妈死了,被丈夫气死的,”二姐写道,“你记不记得,就是那个当过妓女的?”

我当然记得。二姐的信从不问我在干什么,也很少提母亲父亲。她不必提,我清醒时更不想知道,我在梦里却不断回去,我看得见那个位于野猫溪副巷,和其他房子相连在一起的六号院子。

堂屋连接天井的门槛可能烂掉被扔了,天井青苔更多,两旁的屋檐下依旧挂晾着衣服,阴郁的天空,站在天井里才能望见,大厨房坍了,屋顶成了两大窟窿,灶神爷石像的壁龛剩个黑乎乎的坎。我家的灶上堆满了瓦片、砖和泥灰,已经无法生火了。有一天屋梁倾塌,整个大厨房几乎成了废墟。还好,自来水管接到院子里,再不用去挑水了。邻居差不多都是新面孔,一年又一年,有点办法的人家都搬离了,留下的原住户,他们的孩子长大,成家,也养了孩子,却没能力搬离。原住户,加上一些毫无办法立即搬进这儿的住户,依然十三家。

没了厨房,我家在堂屋用小煤炉烧饭。对门邻居程光头在往一个瓦罐浇水,瓦罐里堆了泥巴,有几株蒜苗,他嘴里念念有词,默坐运气。之后对我父亲说,那些蒜苗会生出延年益寿的花籽。

那间阁楼还是两张床,但布帘没了,一张床用席子盖着,不像有人睡的样子,我以前睡的靠门的一张床,铺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放的却是父亲的药瓶衣服和小收音机。父亲怕吵,图楼上清静,非要住上面。小桌子移到床边,放着茶杯。没有叶子烟,父亲抽了几十年的烟不抽了?

四姐又结婚了,住在婆家,新丈夫也是建筑工人。

作品简介:

六六在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是个私生女。在这个隐秘和耻辱的身世背后,是母亲几段撕心裂肺的绝望爱情,是生父苦熬十八个春秋的等待,是养父忠厚善良的担当与庇护。小说讲述了母亲苦难的一生,个人和家庭的痛苦悄然转化成历史的痛苦,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到七八十年的风云变动不动声色地展现得波澜壮阔。虹影以重庆草根为背景进行的写作中,剥去所有人性关系中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有力地展现人生的悲苦。

这本书固然说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与她的家庭的事,但也属于一个时代,一个地方,在最终意义上,属于一个民族。这民族与我们西方人印象中的中国很不一样,与我们了解的那一点“文化大革命”苦难相比,几乎不可同日而语。《饥饿的女儿》贯穿的特点是坦率诚挚,不隐不瞒。

《饥饿的女儿》最成功之处,在于其情感不外溢的叙述风格。书中有议论,甚至点到哲理,但是故事讲述之清淡,与所写生活的灰暗,与难以置信的残酷,包括天灾,包括人祸,配合得恰到好处。而死神实际地到来,没有使生命低贱,反而使生命得到升华。

《饥饿的女儿》曾获台湾1997《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入选台湾青少年自选教材,被翻译为29种语言在多个国家和地区出版,全球累计销售500万册。

作者: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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