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花 精彩片段:
第三部 伏羲洞
老少投缘
一
这一下来得太快,王零丁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圈。他呆立片刻,下意识地问面前的老僧道:“他跑远了么?”老僧摇头道:“跑了,也不算远。”说罢低头查验掌中金镖,蓦地身子一震,仿佛有所窥察。几步走到黑衣人弃刀之处,也不弯腰,伸脚一跺,便将土里的半截断刀震得反激而出,稳稳落入手中。观看片刻,沉吟不语。王零丁接着问道:“那你怎么不去追他?”老僧道:“这镖……我还真不好追。”
王零丁不明所以,心想:“那镖上有什么古怪?”走至金捕头近前,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与另一支金镖,细细端详。只见那金镖形状奇特,两端尖细,中间肿大,便似一个拉长的纺锤。中部刻有两圈凹槽,之间刻~“枉”字。王零丁暗忖:“是了,这是‘枉死城’的‘枉’字。那老僧看了镖上的字,便知那黑衣人来历,所以心绪不宁。”转念又想:“那黑衣人也真奇怪,既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干吗还要在镖上刻字?嗯,他只是要藏住相貌,身份藏不藏却没关系。看样子这金镖比金捕头的金牌还要好使,以后我有了牌牌,一定不能在上面写‘捕’字,也要写‘枉’字。”
不再多想,把镖剑交于老僧。老僧也不多话,伸手接过。又走至金捕头近前,伸指闭了他几处穴道。
王零丁看那老僧一个人忙洁,问道:“你方才说金捕头的师兄随后便到,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到?”老僧不屑道:“他们几个慢得跟骡子—样,你要等他们,哼哼,天就亮啦。”更不搭话。
便在此时,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个年轻和尚从山上滚滚而下,风风火火冲到近前,戛然收步,不喘不吁,但满额头反射月光,显是没少出汗。王零丁喜道:“来了来了,天还没亮。”老僧“哼”了一声,袖手望天。三个年轻和尚见老僧不悦,怕是嫌自己来迟了一步,赶忙一齐躬身向那老僧行礼道:“师叔好轻功,弟子来迟。”见地上横着两人,夜幕下看不真切,但像是自己师弟,一时不知所措。
老僧甩脸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师弟治伤!”三人如得大赦,纷纷扑到金银捕头身前,一眼看到银捕头仰面朝天,面目惨白,触手一摸,早都凉了,不禁一齐放声大哭。老僧叹道:“人都死了,哭有何用?”三人口中应和,强捺悲痛,勉力收声,唯眼泪簌簌不绝。泪帘中见金捕头兀自流血昏迷,争先恐后帮他止血包扎。
老僧摇摇头,叹道:“生死有命。”也不看那三个弟子,转过身来问王零丁:“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到峨嵋来?”王零丁道:“我叫王零丁,本来在江南酒店做跑堂,碰见银捕头追拿逃犯,金捕头路过,看我顺眼,就把我带来了。”老僧皱眉道:“逃犯没追着?”王零丁道:“是,你怎么知道?”老僧不以为然道:“又不是头一次了。”王零丁心道:“这老头说话倒有趣。”忍不住问:“你叫什么?”老僧道:“我?了无。”王零丁道:“你本事真大,你要是早点来,银捕头多半也就不会死了。”老僧轻蔑道:“废话,不过多看了两眼经书。”王零丁道:“不过你本事虽大,到头来还是让他跑了。”话音未落,老僧双目圆睁,直勾勾地向王零丁射出两道精光,仿佛要将他穿个窟窿。王零丁不禁一个冷战,但随即壮胆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了无见王零丁眼中惧怕一扫而过,心知这孩子天真无畏,而非恣意不恭,一眨眼间,便又恢复了先前昏昏欲睡的神态,叹道:“你说得不错……不错啊不错。”王零丁道:“什么不错?”了无道:“你这孩子不错。多少年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很好,很好。”王零丁心道:“看来这老头厉害得紧,难怪刚才那三个年轻和尚都怕他。你们怕他,我偏不怕他。”于是笑道:“多少年来,我都是这么说话。”了无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一张嘴竟打了个哈欠。这哈欠打得既大且长,打过之后,干脆顺势合眼,一言不发了。王零丁好奇道:“你很困么?”了无半天不答,过了许久,有气无力道:“熬夜看书,睡觉不够,饮食太差……”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王零丁心道:“这老和尚有趣是有趣,就是跟他说话太累。”被他哈欠传染,竟也生出几丝困意,方才想起已折腾了大半夜,心道:“待会儿事情了结,定要美美地睡上一觉。”看三个年轻和尚,仍在笨手笨脚地试图把金捕头弄醒,不得其门,又暗道:“只怕被这老和尚说中,真要等到天亮了。”
山上再度传来一片躁动,声势浩大。抬头看时,远方点点火星,自山道蜿蜒而下,足有三四十粒,拖成一条长龙。队形虽然壮观,实则距离遥远,过了约一盏茶时分,大队人马才下到山脚。为首一个青年和尚,恭恭敬敬向了无施礼道:“拜见太师叔。”
了无微睁双目道:“你们都来啦。”青年和尚道:“掌门不放心,派我们三十二人下山。”了无道:“连掌门也惊动了?”青年和尚道:“是。掌门人说,不知敌人多寡,太师叔一个人可能照应不过来。”了无不满道:“哼,他便喜欢小题大做。”青年和尚表情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了无道:“嗯,反正山上天气炎热,睡不着觉,你们这么多人没事干,下来几个活动活动,也是好的。掌门还交代了什么?”青年和尚嗫嚅道:“没……没什么了。”了无见他神情有异,不悦道:“照实说来。”青年和尚无奈道:“是。掌门……掌门让寂能师弟给太师叔的门轴上趟油,说太师叔……说太师叔开门动静太大……不利佛门清修。”
了无皱眉道:“阿弥陀佛,我晚上从不出门,难得出来一次,还搅了他的黄粱梦,罪过啊罪过。”接着指着银捕头的尸体道:“你们把尹师叔的尸首抬回山上。”青年和尚颤声道:“尹师叔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