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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恋乐园_书评 罗莉塔,不罗莉塔:二十一世纪的少女遇险记

林奕含
当代小说
总共8章(已完结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精彩片段:

书评 罗莉塔,不罗莉塔:二十一世纪的少女遇险记

张亦绚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一份具有独特性的珍贵书写。让我先将故事摘要如下:

……已婚补教名师李国华五十岁了,诱奸十三岁的房思琪之前,狩猎学生的经验已很老到。在初次性侵五年后,与思琪情同双胞的刘怡婷,接到警局通知,去带回神智不清,被判定疯了的思琪。透过思琪的日记,怡婷得知思琪五年中的所见所思。五年初始,嫁入钱家的伊纹,是少女的忘年交,但在李国华的用计下,将其“文学褓母”的位置,让出给李国华。二十馀岁的她,是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如此懦弱的女前辈,形成少女吊诡的守护者。在思琪与伊纹之间,存在某种“不幸的平等”。尽管伊纹的关怀,是思琪的一线希望,但在李国华对思琪的暴力加剧之后,终究未成救援。伊纹鼓励怡婷不忘房思琪之痛——尽管不知内情的众人,尊敬李国华如故,并将房思琪疯掉一事,归咎于伊纹让她们“读太多文学”。

这番内容梗概,未必能彰显书写特出之处,但已揭露不少颇堪玩味的问题意识。以下我将把论述重心,放在文学表现上:

诱奸主题并非乏人问津。歌德、纳博可夫或哈代☾1☽,我们都不能说,小说家没披露少女在年龄、性别与文化上所处的三重不平等。然而要将少女不单视为苦命人,也是具不同视野的社会成员,多少仍未竟全功。童妮·摩里森☾2☽在回顾《最蓝的眼睛》的写作时,就称在一九六五年,强暴受害者仍是“无人闻问的个体”,而最大挑战,乃是将受暴故事以“少女们自己——的观点揭露出来”☾3☽。此处“个体”两字是重点。不能说纳博可夫不视罗莉塔为个体——不过若以“赋予个体化深度与生命”的尺度量之,《罗莉塔》仍属失败大于成功之作。也就是在这个检验向度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致力着墨房思琪的文学痴情——这个有代表性,但不见得有普遍性的强烈个人特质——可以被视为此作,值得肯定之处。

此外还有几点是我想指出来的。首先,作者充分掌握了性暴力幸存者的“语言(时)差”特征。思琪初次倾诉,用的是“……我跟李老师在一起……”——避谈强暴。怡婷想成两情相悦的小三剧,报之以“你好恶心”。这个“语言未能承载经验核心”的吞吐特质,导致思琪与自我及他人沟通的持续断裂。小说处理细腻。然而,更了不起的是,思琪在自我对话以及与加害者对质的过程中,从严重落后,一步步追赶上对她极度不利的“语言差”,运用的并非任何理论,而是以“对手(老师)的语言”反击之。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番语言马拉松,思琪是从鸣枪时的惊慌始,一路等比加速——尽管此番冲刺,我们读来心酸。这并非脱离现实的智商跳表,毋宁说更是绝境逼出的才智狂飚。然而,暴力是对“语言与智识有效性”的绝对否定。思琪虽有“反将一军”的文明,文明不敌野蛮。

其次,在处理人物与文字上头,作者林奕含也有能够生冷的老练。这在笔走性事上是关键功力——在本篇中,作用尤其复杂。故事发生在一个夸夸谈“爱”的语境中,李国华“说爱如说教”,其自我陶醉,也许偶会令人不耐。然而这却是诱奸的重要一环。身体侵犯杀身体,诱奸者“谆谆教诲”,则如同杀灵魂的现场直播。无论少女的文学渴从何而来,如同某些对体育或科学的早熟向往,有先见的社会,一向持护,而非扼害。李国华固然是变态地使用文学,品味也堪忧,但对文学的依附俨然更是血腥嗜欲这一层,也隐含精神暴力。——这病灶是社会性的。思琪自省,谓自己有对语言“最下等的迷恋”。语涉自辱,却也是意识萌生。思琪并未从关系中出走,但此节仍为曙光。伊纹说思琪“爱失禁”,也颇值思索。失禁溯其源,与肉体关系密切。失禁一般是肛门括约肌失灵,人不能以己力控制肉体,也是肉体更占上风的回返。思琪的家庭,对性不单贬抑,甚至严重到不认存在。小孩的范型近乎“干净机器人”。强暴在此发生,女童身体形象看似被高抬聚焦,强暴褒扬的更是非肉身存有,除了暴力,可说也是对肉身存有的二次否定。逻辑推到极端,去性化规训子女的家庭,与“夺处为快”的诱奸,看似分庭抗礼,实则一体两面。作者没有采取统整性的态度,反而以文学的层次与致密,保留人物自成一格、溢出常规的语言质素——有时任其乖张,有时忠于误用。这是小说书写难度最高,也最挑战读者的风格手法。

思琪回溯自己误信李国华时说:“……不知道,反正我们相信一个可以整篇地背长恨歌的人。”对文学略知一二者,对这浪漫幼稚的高亢,必不陌生。然而,这只表示少女世故几无、被反智青春文学所误、还在“以浅薄为高尚”吗?起句为“汉皇重色思倾国”的〈长恨歌〉出现,原因应不限于其为名篇。能对君王说不者寡,杨贵妃的“高升”,与女性权益更不相关。妃与王的爱情理想,除非如李国华之流关门做皇帝,背着一个社会以儿童为禁脔。此诗有四段,次段中“爱情女王”杨贵妃即惨死,是歌咏或讽刺,也不无暧昧。思琪是囫囵吞枣词句之美?还是在有能力做古典新诠前就已早夭成祭品?小说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卖弄词章,它还有如写实的文件大展,清点一时一地少女所拥有的文化(反)资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装?多少是思想预缴械?“对文学的追寻同样也是逃入徒刑状态的一种画地自限”☾4☽——宁乔艾玲在分析文艺少女时,一度直指要害。思琪怡婷会在成人指挥下分汤圆给游民,邻居也相互拜访,似乎不全适用社会学中缺乏联结的说法。然而,针对性别的徒刑,必须从思维的空洞封闭这个角度来看。

小说中的张太太,引出“嫁女儿”一线,似与诱奸无涉。但她不愿女儿嫁打人的钱一维,还介绍伊纹嫁钱家——此人麻木,与帮李国华牵线奸污学生的蔡良,可有一比。少女距婚姻预备军尚远,但“不嫁不行”的意识型态已罩顶。“必嫁”会带动各种性别压迫,邻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纣为虐”。少女“从封闭到文学,从文学再到被文学化身以诱奸型态囚禁”的连缀,最早的封闭线索较少,但还是有。失乐园篇开篇写住七楼,下接“跳下去”如何又如何——这是封闭创痛。

最后,尽管“既难且虐”,小说仍能以极度自然的方式碰撞读者内心柔软处。几次读到“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亚擦眼泪……”处,我必落泪。难言的神秘,在创作事上,都说是“祖师爷爷奶奶赏饭吃”。这是难得的诚挚之味。

虽偶有造句过多、工笔太力之病,《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仍具足了掷地有声的雏凤挺拔之姿。

作品简介:

令人心碎却无能为力的真实故事。

向死而生的文学绝唱 打动万千读者的年度华语小说。

李银河 戴锦华 骆以军 张悦然 冯唐 詹宏志 蒋方舟 史航 等多位学者作家社会名人郑重推荐。

痛苦的际遇是如此难以分享,好险这个世界还有文学。

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她的脸和她可以想象的将来一样漂亮。补习班语文名师李国华是同一栋高级住宅的邻居。崇拜文学的小房思琪同样崇拜饱读诗书的李老师。

有一天李老师说,你的程度这么好,不如每个礼拜交一篇作文给我吧,不收你周点费。思琪听话地下楼了。老师在家里等她,桌上没有纸笔。

思琪的初恋是李老师。因为李老师把她翻面,把他的东西塞进去。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十三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如果这是爱情,为什么觉得暴力?为什么觉得被折断?为什么老师要一个女学生换过一个女学生?如果这不是爱情,那满口学问的李老师怎么能做了以后,还这么自信、无疑、无愧于心?

故事必须重新讲过,与房思琪情同双胞的刘怡婷,接到警局通知,去带回神志不清,被判定疯了的房思琪。透过思琪的日记,怡婷得知思琪五年中的所见所思……

嫁入钱家的许伊纹,是两位少女的忘年交,二十余岁的她,是两位少女的文学启蒙者同时也是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 升入大学后的郭晓奇仍旧爱着高中时的补习教师李国华,而这位文质彬彬的补习教师并不只有平时人们眼中受人尊敬的老师形象的一面……

这是一部惊人而特别的小说,小说作者既具有高度敏锐的感受力、又是一个近距离目击者,使这整件事像一个“幸存的标本”那样地被保留下来。整本书反覆地、用极度贴近被侵害者的视角,直直逼视那种“别人夺去你某个珍贵之物”的痛苦——且掠夺之人是以此为乐。

作者:林奕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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