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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同治三年,田兴恕二十七岁。

这年五月二十六日,湖南巡抚恽世临接旨:“着恽世临指派专员,迅即将原贵州提督田兴恕提解四川成都交付骆秉章,此事不得有稍事逗留,再有迟延。”

五月三十日,恽世临的一位幕僚风尘仆仆赶到湘西。在镇筸厅城东门附近的田兴恕家中,恽世临的幕僚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选择最恭敬的语言,向田兴恕委婉转达了朝廷的旨意。这时,恰逢田兴恕的枪伤复发,浑身疼痛难忍,不得不安卧床榻,服药调养将息。

眼下的景况别说是“提解成都”,他连门都出不了啊……

但是,田兴恕清楚那句老话:君命难违!更何况,为了保住他一个人的性命,从慈禧太后、恭亲王奕到众多的朝中大臣,还有当朝权倾一时、号称“中流砥柱”的骆秉章、左宗棠、恽世临等封疆大吏,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想到这里,他吃力地爬了起来。

田兴恕一手扶住腰椎,一手撑按床沿,小心地僵着身子去将就脚边的布鞋。一旁的解官见此情形,连忙机灵地俯身拾了布鞋,恭恭敬敬地给田兴恕穿上……

六月初一日,田兴恕被一百名兵勇押解着自镇筸出发,昼夜兼程赶赴四川。

从镇筸厅到成都府,共计有两千多里的路程。沿途要经过贵州松桃、沿河、正安和四川的秀山、武隆、重庆等十余座州、厅、府、县,道途的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在钱登选身上,除了背着他自己的书,还挎着一个饭甑大小的楠竹筒。那里面盛着的,是他专门为田兴恕连夜熬制好的汤药。

押解田兴恕的兵勇,一队在前,一队在后,把田兴恕、钱登选二人夹在队伍中间。

在湘、黔、川三省交界处的秀山县境内,有个幽深的峡谷名叫“裤腰带”。六月初四日下午,田兴恕一行来到了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今日在这里算是故地重游。因为咸丰八年至同治二年,他为追击石达开、曾广依他们,曾数次经过这里。

确切地说,“裤腰带”是一条路,是山谷间独进独出的羊肠小路。

这里山高谷深,阴暗潮湿。山顶上荒草茂密而虎狼绝迹,常年寂静得只有虫鸣鸟叫。山谷中,两面绝壁虽说是朝夕相处互为照应,却又各自独立,彼此之间都殊无攀援或牵扯。而在这绝壁傲岸、乱石嶙峋的谷底间,细若藤蔓的“裤腰带”穿崖擦壁若隐若现。最狭窄的地方,甚至只容一人通过,魁梧些的大汉只能吃力地别着身子,迂缓侧行!因此,这里的地势十分险要。

田兴恕骑马行至“裤腰带”,立即勒马停住并亮开嗓门大喝了一声:“停下!”

解官急忙跟着勒马,随即对那一百名兵勇重复田兴恕的话:“停下!”

解官手挽缰绳回头赔笑,然后小心翼翼问田兴恕:“田大人,你有么子吩咐?”

田兴恕没有理睬解官。

他抬头仰望着两面的悬崖峭壁,眉宇间似乎若有所思、迟疑不决……

其实,“裤腰带”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它依旧是那么阴暗潮湿,依旧是那么寂静。高耸入云、挨天杵地的绝壁上,依旧是古藤垂悬,苔痕累累。在那看不见的高山顶,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阳雀鸟欢快地叫声:“好戏……好戏……哟……好戏……”

田兴恕皱了皱眉头,对兵勇们道:“散兵之间拉长距离,快速通过!”

“快速通过。”解官急忙回过头,对大家重复田兴恕的话。

田兴恕见前队已经陆续走进阴暗潮湿的悬崖峭壁间,这才和钱登选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了身后的士兵。解官也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士兵,跟随在田兴恕身后,低头一步步地走进了“裤腰带”阴暗潮湿的悬崖峭壁间……

“砰”地一声,山谷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紧接着,田兴恕他们头顶上又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排枪,悬崖峭壁间押送田兴恕的兵勇,立即倒下了十来人。解官正在诧异,头顶上的枪声已经停息。他和田兴恕、钱登选仰首望去,才发现自己头顶上的崖壁边,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黄号军士兵。他们中有些持枪,有些扶持着房梁般粗细的木棒,有些抱着磨盘般大小的石块,那些木棒、石块居高临下摇摇欲坠。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田兴恕始终冷眼相视,毫不惊慌。

“山下的清妖听清楚——”这时,山顶上传来了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田兴恕听得出,那是标准的黔南口音。“听清楚了,今天,我们是奉了‘何二王’何德胜之命,前来此地,搭救田兴恕的。现在,你们都给我听好!要想活命的,立即丢枪,滚蛋!”

“啊!?他们要救田大人!”

“大家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丢枪!”

山谷里,押送田兴恕的兵勇们一听丢枪可以保命,立即开始蠢蠢欲动,窃窃私语。田兴恕见状不由大怒:“妈皮的……不许丢枪!”

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声吼道:“贼娃子,你们要抓老子么?来抓就是,何必你妈皮的绕这鸡巴弯子!”

山顶上的人一听,立即换上了和缓的语气:“田兴恕,你不要误会,我们确实是来搭救你的!”

“站出来,站出来说话!”田兴恕仰首亮开嗓门,打断山顶上的声音,“既然你们如此义气,目的又光明磊落,那你就不要他妈皮躲躲闪闪的!”

“好,和你说话的人马上就到,你等着和他接洽!”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山谷而来。待那人走拢田兴恕跟前,押送田兴恕的兵勇们,全都惊讶得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连一向不露声色的田兴恕,也和大家一样,惊讶得目瞪口呆!

代表黄号军前来接洽、谈判的人,正是翠屏。

从咸丰十一年至今,田兴恕和翠屏分离又是整整三年了。今天,翠屏仍然穿着她那套翡翠色的夏装。那布衫的衣角、袖口和斜襟,都绣着做工考究的银丝花边。布衫下,翠屏饱满的胸脯高高地鼓突着。她那张白净、端庄的脸颊,透着难以抵挡的妩媚、俊俏。面对翠屏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田兴恕觉得自己的心里在隐隐作痛。但是,他的伤感在神色间没有一丝一毫流露……

“你来做个么子?”他问翠屏。

翠屏:“明知故问!刚才,人家不是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么?”

田兴恕又问:“何德胜是你么子人哪?”

“他是我的表姐夫。我咸丰十一年回了开州,才知道你们两个原来是死对头。上个月,我和我表姐给何德胜求情,求他派兵搭救你。他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他还说,他也正在想法帮你。”

田兴恕很觉诧异:“这些年,我们之间势不两立,他凭什么要出力搭救我?”

翠屏不以为然:“英雄各为其主嘛!他说,现在你们殊途同归,都成了清妖的敌人。你们正好可以共举义旗,讨伐清妖!”

“他这个人情,我是不会领的。”田兴恕对何德胜嗤之以鼻,“我田忠普,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怎个会同他同流合污呢!笑话!”

翠屏:“是的,这些年做人做鬼,你田忠普都在为大清的皇帝奔波。但是,你现在又得了什么呢?你和外夷发生冲突后,你的皇帝主子非但不保你,反而在洋夷面前卑躬屈膝,把你绳之以法,你……未必就真的心甘情愿吗?”

田兴恕:“好歹,我田忠普也做了几天朝廷重臣、封疆大吏。何况世间的爹娘,哪里没有错怪伢崽的时候?我受这么点委屈,算个么子咧!?”

翠屏:“好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你快跟我走。”

田兴恕:“我不去。你喊何德胜杀了我,我也不会去!”

“忠普……”翠屏扑在田兴恕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田兴恕抱着翠屏那滚热的身子时,他再次觉得自己的心里在隐隐发痛。然而,他逼迫自己倔强地扭过头,不让翠屏看见他的眼泪。沉默片刻,田兴恕猛地扬起头来,对着潮湿的山壁说:“好了,你们回去吧。”

“不,我不许你走!”

起风了,山谷里微微地有了一些寒意……

哭作一团的翠屏,死死抱住田兴恕不放。

田兴恕咬咬牙,强行把她推开了。“走!”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对不知所措的兵勇们安排道,“留下十个人,在这里安葬他们。剩余的人,我们走!”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悬崖峭壁的深处走去。

山谷里一片寂静!

田兴恕和兵勇们的背影,在崎岖的峡谷间渐渐远去……山顶上,那个黄号军的头目呆呆地看着田兴恕远去的背影,很久都没有挪动。

不知不觉间,两行泪水在他眼里悄无声息地流了出来。强劲的山风吹过,那泪水在他脸上横滚竖爬。突然间,他在那幽深的峡谷里爆发出一声粗犷的呐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同治十二年(1873年),经陕甘总督左宗棠具奏求情,田兴恕由甘肃兰州回到故里湖南镇筸。四年后,田兴恕因枪伤再次复发,英年早逝于镇筸家中,时年四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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