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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两班列车,五桩事件之谜

1

吉敷立刻又拿起话筒,打给神田须田町的交通博物馆。因为国铁本身出乎意料之外并未保存古老的列车时刻表,倒是交通博物馆保存不少。

说明自己的需要之后,吉敷先挂断电话,等稍过一段时间再度询问结果。这时,馆员答覆说昭和三十二年度的列车时刻表已遗失,不过有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如果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应该和昭和三十一年底的时刻表相同。

吉敷非常高兴,表示马上会过去博物馆,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影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只要有关北海道铁道的部分即可,另外并提醒,还需要卷头的索引地图之后,他冲出办公室,前往秋叶原。

他带着从交通博物馆拿到的影印资料袋来到神田川上的万世桥,打开,取出数张纸来。最上面乃是北海道的铁道路线图。乍看之下和现在的路线图并无改变,不过,札沼线部分却有很大的差异,自新十津川以北的路线往前延伸和留萌线的石狩沼田相衔接。

与一旁并行的函馆本线相比,停靠的车站较多。等见到实际印刷出来的札沼线路线图就更能够确定了,同时,那一连串的不可思议事件也在他脑海中产生真实意味。

吉敷把其他资料放回袋内,只拿着地图,上半身倚着万世桥栏杆,沉吟不语。

小舟在神田川污浊的水面留下波纹,远去了。

函馆本线的桑园站是札沼线北上的起点,而札幌是在桑园的右侧。但是札沼线是由札幌开出,所以札沼线列车是与朝旭川北上的函馆本线列车呈反方向行驶于札幌和桑园之间,也就是说是向西行驶一段距离才恢复北上。

从地图上看,浦臼正好位于桑园和石狩活田的正中央。在札沼线列车上自杀的小丑从札幌搭乘札沼线北上至浦臼,再由浦臼换搭札沼北线——虽不知是否有这样的名称——在过了石狩一带进入洗手间举枪自杀。

举枪自杀?是什么样的手枪呢?会不会是和函馆本线列车上的杀人事件中同样的左轮手枪?但是枪和自杀的尸体皆消失,已经无从调查了。

而在那之前,列车离开新十津川车站不久,有身分不明的男人卧轨自杀,载着尸体的列车在行驶中,又有小丑自杀,不过尸体在发现后又很快消失。

列车继续北上,于碧水至北龙间,发生原因不明的出轨事故,很多人证言出轨的原因是另一节车厢往上太高。之后,可能因为事故的纷扰吧?卧轨自杀的尸体和小丑的尸体都自事故现场消失。

另一方面,函馆本线又如何呢?源田组的成员荒正公一从小搏搭乘函馆本线的列车,在经过札幌、岩见泽,驶过奈井江、丰沼车站一带时,不知被谁以左轮手枪射杀后放置于洗手间内,直到列车驶离神居古潭车站才被发现。

在两条并行的铁道行驶的列车上发生这样的事件,那么,此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应该有证据存在。

盯视地图之间,吉敷首先注意到共同点,也就是说,两边的事件皆是以北上的列车为舞台。这中间是否有某种秘密呢?

他移开视线,凝视神田川水面,沉吟着,然后,视线再次回到图上。虽然同样北上,却非不同的铁道,而是其起点部分相衔接。换句话说,这两条铁道路线——函馆本线和札沼线——是以札幌为分歧点划分为二、有如双胞胎般的路线。

这么一来,在这两班列车上登场的人物,荒正公一和身穿小丑服的瘦小男人,他们最初是否有可能搭乘同一班列车呢?也就是说是小搏至札幌的函馆本线列车,只是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列车。

吉敷拿出影印的列车时刻表,找到函馆本线的部分,寻找第11列车的行车时刻。他立即找到了。

这班列车上午六时二十分自函馆出发,十五时整由小搏开出,十六时零七分抵达札幌停靠几分钟后,十六时十五分开出。

那么,札沼线方面呢?他找出扎沼线的部分,再找到B45列车的行车时刻,却发现这是行驶经涌臼至石狩沼田的北线列车。B45列车十九时二十八分驶出浦臼,而与其衔接的南线B19列车十八时五十三分进入浦臼。之后的B21列车抵达浦臼的时刻是二十时五十分,无法衔接B45列车。

B19列车是十六时二十二分自札幌开出,时间上正好来得及赶上函馆本线第11班次列车抵达札幌的十六时零七分。这岂非能推测他们曾搭乘同一班列车?也就是说,两人本来一同搭乘第11班次列车,但是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的B19列车。

但是原因何在?

在目前的阶段,凭手边的资料不可能了解。不过,事情愈来愈有意思了,至少,已隐约可窥见事件轮廓。最重要的是,在这两条铁道路线发生的事件,以函馆本线的小搏为起点的可能性非常浓厚。

刚才找牛越帮忙在小搏方面调查乃是正确,无论如何,小搏必定存在着什么内幕,而且这内幕很可能就是马戏团!对此,吉敷颇有自信。他考虑到必须把影印的列车时刻表送交牛越,立刻离开万世桥栏杆。

“吉敷,你真是高明!”一开口,牛越很难得雀跃地说。

这是翌日,四月十八日星期二上午。

“我目前来到小搏。小搏市户政处留有记录,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三日至三十一日之间小搏市大前町青烟水产股份公司仓库遗址曾有吴下马戏团公演。”

“是吗?”吉敷的声调忍不往提高了,心想:终于成功啦!至少,又向事件核心逼近一步。

“只不过,户政处和警局里都没有人清楚知道马戏团演出当时的确实状况,只听说过概略,还好他们介绍了两、三位可能了解的人,我正打算前往拜访……”

吉敷真想对牛越的热忱鞠躬致敬:“实在太麻烦你了。”

“哪里,别客气。这也是针对北海道发生的事件之后续调查,却把东京警视厅大忙人的你卷入,我都还想向你致歉呢!还有,我打电话的目的是告诉你吴下马戏团在东京的事务所地址,不知你那边是否也能同时调查……”

“是吗?那当然求之不得。”吉敷说着,准备纸笔。

“虽不知道吴下马戏团目前的事务所是否仍在这里,但……可以念地址了吗?”

“请说。”

“东京都中央区佃一四0一番地吴下马戏团事务所,电话号码是(五七0)一七XX,负责人为吴下精太郎。当时并无邮递区号。”

“我记下了,谢谢。还有,我已拿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昨天已传真至札幌警局了。”

“啊,是吗?找到了吗?太好了。我打算今夜回札幌。对了,还有什么事吩咐?”

“这是为求慎重起见……在札沼线的事件中,瘦小的自杀者手中握住的手枪曾当众开一枪,这是什么手枪?如果能查明就有相当助益。”

“啊,是吗?手枪……看来只好问杉浦了。”

“我也这么认为。杉浦的文章里和行川的小说中都未写明手枪的型式和类别。”

“我明白了。其他呢?”

“没有了。我这边若调查吴下马戏团有结果的话,会再与你连络。”

“好的。那么,我就在小搏稍稍跑一跑。”

“拜托啦!”吉敷挂断电话。马上又拿起话筒,拨吴下马戏团的电话号码,话筒里传来似录音的女性声音。

“您拨的电话号码现在是空号。”

吉敷心想,这件事看来并不容易。

吃过午饭,吉敷独自前往佃岛。云层低笼,天气阴沉沉的。

江户时代,这儿被称为佃岛,是江户湾内的小岛。佃的名称乃是德川家康入江户城时,让摄津之国佃封的渔民迁居此地,于江户湾特权经营渔业而得名。但是目前因佃大桥和相生桥的衔接,已经失去小岛的印象了,而成为佃岛、胜时等新生地的一部分,隶属中央区。

吉敷搭计程车至初见桥的十字路口,进派出所询问地址所在的位置——因为,地址的名称与现时使用的标示不同。

幸好派出所内是年长的警察。吉敷一提到佃一四0一,对方马上就说应该是旧地址,然后进里面拿来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边禅掉灰尘边翻页。

“啊,是在大川端河川城一带。”

“大川端河川城?”吉敷反问。

“是的。从佃大桥上应该能够见到,就是有高层公寓大楼所在的那附近,那儿是新都市计划的一环,昔日的建筑物已全部拆除改建为高层公寓,所以原先住在那附近的人们都已迁出。”

“没有人迁入高层公寓吗?”

“这可难说了,毕竟听说房租很贵。”

“这里没有那批高层公寓往户的名册吗?”

“那批高层公寓目前尚未全部完工落成,所以并未送来往户名册。”

“这么说,知道进行此一开发计划的公司之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知道,请稍等。”巡佐又转身入内。这次,他带出一叠塑胶名片盒,置于桌上,翻找良久,总算找到了,“就是这张。港区六本木三之八之九ES大楼,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电话号码是七四零之……”

吉敷抄在记事本上。

吉敷接下来前往六本木三丁目。很快就找到了ES大楼,是大量运用铝材和玻璃的摩登大楼。

在服务始出示警察证件说明来意后,服务始小姐表示需要名片,所以吉敷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服务台小姐转身入内,吉敷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过了很久,对方才回来,请他上六楼,并说六楼的挎田先生会接待。

吉敷搭电梯上到六楼,走出铺着黑色御影石的走廊。一部分墙壁也是贴黑色御影石,感觉上气氛静谧,看得出花了大把钞票。

进入走这尽头一间没有房门的房间,可见到压克力隔间板对面呈几何图形摆放着许多摩登的白色办公桌,几乎每一张桌上都摆着电脑显像器,这种显像器似能收入桌内,所以没有摆显像器的桌子并不表示并无该东西。椅背是棕色,座垫是橙色。面对电脑显像器而坐之人,也有金发蓝眼的,让吉敷觉得好像进入外国一般。

“啊!”随着一声低呼,坐在入门附近的年轻日本男性站起身来。他先向身旁的外国男人用英语吩咐什么之后,才走到吉敷身前。

吉敷出示警察证件。男人只说他姓挎田,并未露出要拿出名片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男人以如电脑般冷漠无表情的声音,问。

“我希望知道以前住在佃的大川端河川城建地上的住户们现在的往址。”吉敷说。他的声音里或许透着些许唐突的回响,垮田一瞬间浮现轻蔑的表情。

“那是我们公司提供代替用地部门负责的工作。”说着,年轻男人停往了。

吉敷耐心等待。心想,那又如何呢?既然是自己公司的一个部门负责,公司内应该留有名册吧!

“我想知道的人是吴下精太郎,以前就往这附近。”吉敷说。

男人终于动了。很奇妙,会让人联想到电脑之人,仿佛若不输入某种资料,就无法转入下一程式。

他坐在自己座位,操作键盘,显像器萤幕陆续出现某些英文。之后,他催促般要吉敷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吉敷慢慢坐下了。

“旧居民归入哪个档内,需要费一些时间才……”

听男人的口气,旧居民好像就如同殖民地的原住民一般,而他形同以亚洲为殖民地、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白种人。

“是贵公司的提供代替用地部门负责,却没有明确的名册吗?”吉敷问。

“提供代替用地部门与M大楼开发有密切关系,所以……接下来是企业秘密,请别望向这边。”男人一面操作键盘,一面冷冷说道。

“啊,找到了。”男人冷漠地说着,开始组合书面上的英文字母,哗、哗、哗的讯号声响个不停,“吴下精太郎预定迁居河川城一一0四号,目前正等待完工,暂居银座七丁目四之X、G综合公寓,电话号码是……”

“请等一等。”吉敷掏出记事本,迅速记下。

男人默默注视日本刑事依然以这种古老方式工作。

抄完后,照理已经没事了,但是吉敷却觉得就这样离开有所不甘,邀男人出了走廊,问:“河川城预定何时完工?”

“八月份。”

“我前些日子也去过东银座的源田大楼开发公司。”

“哼!”男人唇际浮现轻笑,似意味着:那种二流公司算什么?

“因为你们,东京的环境完全变貌了。”吉敷讽刺,说,“地价高涨,昔日的悠闲情怀也荡然无存。”

“你是想说,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心灵契合也消失了,对不?这种情绪化的攻击我们早就听得耳朵长茧了。这们都市位于环太平洋之中,突出后隆起,目前己非讲那种风凉话的时候,白种人相信有色人种较低等,如果我们站在最前线的人稍有退缩,会被如何欺压可就不得而知了,你能了解吗?如果不想跟上时代潮流,只要维持贫穷生活即可。但是在较突出的地点,不管是哪里,土地价格皆会上涨的,你看,香港不也是相同?抱歉,我很忙,失陪了。”说完,这位年轻的企业尖兵转身,背向吉敷。

吉敷目送对方背影,良久,才走向电梯。

2

吉敷利用ES大楼一楼大厅的绿色公用电话打至G综合公寓,请总机小姐转接吴下精太郎的房间。

吉敷表明身分,说明目前正在调查某桩事件,为了解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当时吴下马戏团的内部情形,希望能和对方见面详谈。

“啊……”老人声音中断了,很明显是怕麻烦。

“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我现在马上过去。”

“我正想出门散步。”老人说。

“那么,请指定附近的咖啡店。”吉敷毫不放松。

老人回答:“最近的咖啡店不是老年人去的地方。”之后,接着,“好吧!三十分钟后在圣路加医院正门玄关碰面。”

“没问题。”吉敷回答后,搁回话筒。看看表,已经下午四时半了。

在筑地下了地铁,朝圣路加医院走上,想不到雨开始滴落。

是雾雨,不大,但是吉敷并未带伞。铺石板的人行步道很快泛黑,映照出行人身影。擦掠护栏疾驰离去的车子也逐渐溅起哗啦水声。

吉敷加快步伐,沿着大楼或建筑物屋檐下朝圣路加医院前进,不久,来到医院低矮的围墙旁。墙内停满密密麻麻的汽车,雨滴从车顶往下滑落。

进入正门,往似是玄关的入口小跑步,一看,檐下站着一位神情微冷漠、拄拐杖、戴帽子的老人。

吉敷小心翼翼地防止滑倒,跑至檐下的老人身旁,问:“请问是吴下先生吗?”

“是的。”老人回答。

吉敷出示证件。老人上身微向前倾,重心倚着拐杖看证件,然后满足似的点了两、三下头。

年龄大概八十岁左右吧!头发被帽子盖往,看不见颜色,但是应该是白发没错。身材矮少,仅比吉敷的肩膀稍高些。但是,五官轮廓很深,眼窝低陷,鼻子稍大,乍看似是外国人。全身毫无赘肉,可能年轻时代锻炼过吧!

“刑事先生想问我什么?”老人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的语气里仍旧不够友善,似是典型的顽固人物,过去曾深受束缚,譬如退休警官之类的,常会变成这种老人。

进出医院的人们频繁走过吉敷和老人身旁。吉敷觉得他们两人妨碍通行,很想改变地点,但是外面正在下雨。

“怎么样?在这儿站着讲话也不方便,何不找一家咖啡店……”

“我没告诉过你很讨厌咖啡店吗?”老人立即回答,“如果讨厌这儿,那就边走边谈吧!反正我也要走到佃,每天都不间断。”

“但是,下雨了?”

“我有带伞,虽然只有一把,不过应该够用。”老人撑开伞,开始快步走下石阶。

吉敷也跟在身旁。两人沿着圣路加医院的建筑物走。

“你经常在这附近散步吗?”吉敷问。

“每天都要走一趟。这一带是东京我最喜爱的散步路线。”

吉敷仔细一看,发现虽然在雨中,这一带却仍具有相当风情,围墙环绕的华丽宅邸也多。他对老人述及这些。

老人缓步走着,视线望向前方,说:“这一带当初是外国人的往宅区,是东京最高级的地区,至今仍保存许多当时留下的景物,像这座圣路加医院就是美式的装饰艺术建筑物。以前,我曾希望能当建筑师,所以对此非常了解。这座医院,还有现在的东京都庭园美术馆、旧朝香宫邸,以及日比谷活动中心皆是,不过,朝香宫邸是法国系统的装饰艺术。但是对毫无兴趣的人谈这些,一定很无聊吧?”

吉敷回头望向圣路加医院。那是以直线构图的有趣建筑物,建筑物顶端四周有蝴蝶结环绕篮钵状的阿拉伯风格图案。

“你想问吴下马戏团时代的什么事?”老人仍旧凝视前方,问。步行对他而言似有些难受,不过并未浮现在表情中。

吉敷帮老人撑伞:“我想请教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在小搏举行的巡回演出。”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老人似在搜寻记忆,“啊,我们的确曾至北海道巡回演出,在隆冬的皑皑白雪中,连车子皆无法利用,糟透了。”

“一般马戏团连冬天也要演出吗?”

“要,只是,如果天气太冷,手脚会冻僵,表演失败的机会也较多。”

“你们曾在小搏青佃水产的仓库遗址搭帐篷演出,对吧?”

“啊,应该不会错……对了,没错。”

“当时,在一月二十八、九日之间,马戏团内部没发生什么事件吗?”

“内部?你的意思是团员?这就不记得了。应该是有吧?遭遇到各种事.在马戏团里,一些小事件等于是家常便饭。……可是,时过这么多年……”

吉敷从西装内口袋掏出作花魁打扮、年轻时代的樱井佳子的照片给吴下看。

吴下接过。或许是老花眼吧?他把照片拿得很远看着,但是马上由口袋里取出眼镜,打开,戴上眼镜,忽然间,他停下脚步了:“啊,这是阿澄,骑球的阿澄,为何有这样的照片?阿澄现在怎么了?”

老人的视线第一次望向吉敷。隔着老花眼镜,老人低陷的眼眸因惊讶和怀念而圆睁。

“你说是阿澄?”

“是的,但是那是艺名,本名我已经忘记。”

“是樱井佳子。”

“对,没错,或许是这样。”

“这个人表演什么特技呢?”

“什么……这个嘛,我们团里的人什么都会,也都有表演,包括空中飞人、走钢索骑球等等。”

“很受欢迎吗?”

“根本就是我们团里的当家演员,若以现在的方式形容,等于是吴下马戏团的超级巨星、最具号召力的女演员。她最常表演的是打扮成花魁走钢索或骑球,由于外貌漂亮,几乎所有观众都是为了看她而来,很多还是每天前来棒场。”

——果然不出所料。

吉敷在内心暗叫快哉。樱井佳子在吴下马戏团是以花魁打扮表演特技,所以,行川见到樱井的花魁打扮模样,立刻知道是她。也就是说是,行川郁夫应该也曾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吉敷接下来拿出行川老人的照片递给对方。这是目前的照片,由于过了二十年岁月,或许吴下很难判断也未可知。

“这人我不认识,是谁?”果不期然,吴下摇头了。

“姓名是行川郁夫,你应该认识才对。”

“行川郁夫……不认识。我不记得这种姓名之人。”

“不可能的,请你仔细看。虽然这是现在的照片,但是三十年前应该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

“但是我不记得这样的姓名……”

“身材很矮,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很会吹奏口琴,极可能是小丑。”

“小丑、很会吹奏口琴?啊……会是吕吗?”

“吕?”

“是的,吕,吕氏兄弟。我想起来了,这是现在的照片?这么说,那家伙还活着?”

“吕氏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事出意外,吉敷头脑混乱了。

“兄弟俩都在我们团内,是一对小丑。他们也是不错的家伙,我们在北海道演出期间,他们自称是从桦太——不,现在应称为库页岛吧——逃出来加入我们。工作非常卖力,脑筋也聪明……现在人在哪里?”

“我想应该不对吧——这位老人姓名是行川郁夫,道道地地的日本人,出生于藤枝市,在藤枝有户籍和房产,其中一定有错。”

“不可能!吹奏口琴,兄弟都是小丑,在我们团里只有吕氏兄弟。”

“不,是否兄弟我不知,但是或许不是吧?”

“如果是兄弟,另外一人去了哪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昭和三十一、二年。”

“那不就对了?当时很会吹奏口琴的小丑,我们团里只有吕氏兄弟,而且是到昭和三十二年正月为止,之后就失踪了……”

“失踪?”

“嗯。对啦,我想起来了,不错,是昭和三十二年正月在小搏演出时,马戏团的票房号召演员失踪,是和吕的弟弟私奔逃走,当时造成我们很大的困扰。”

“私奔?”

“没错,是私奔。团里的年轻人都迷恋上阿澄,想不到会是和吕……我们很困扰,急忙征求美女入团,但是,却无人愿意打扮成花魁模样走钢索。虽然演空中飞人的女孩改为扮花魁骑球,却并不顺利。这是我在小搏留下的最深刻回忆。”

“这桩私奔行动是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吧?”

“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不错,我想是那样,是结束演出的三天前。后来吕的哥哥也离开了,留信道歉说‘对不起,本月份的薪水不要了。’”

吴下一口就咬定,反而让吉敷愕然了。行川是吕吗?如果是,他的过去就查明了,也了解他和樱井的关系,一切更可解释得通,以及终于已经抵达核心重点,但是……

“吕氏兄弟不会写日文,讲日本话也很差劲,不过小丑表演倒无所谓……”

这点,也和行川在宫城监狱里的行为之证言一致!

“但是他们突然离开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了。”

“是可以这么说,问题是,我知道他们无依无靠,等于白白利用他们演出……的确,阿澄被带走造成我们马戏团相当大的打击,但是毕竟已是过去之事……”

行川真的是吕?如果是,在藤枝市仍有行川的户籍和房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事态发展成这样完全出乎吉敷的意料之外。

吉敷在雾雨中默默走着整理脑海中的思绪,同时把老人还给自己的照片收回口袋。但是老人并未收起老花眼镜。

吕氏是兄弟俩这点也出人意表!然而且行川是外国人?是真的吗?

“吕氏兄弟的姓名是什么呢?”

“嗯,应该是……瘦小的哥哥是吕泰永,弟弟则是吕泰明,但是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从未叫过他们的全名,也没有写过。”

“那你们是怎么叫的?”

“我想是叫阿永和阿明吧!两人在团里都很受欢迎,弟弟身材很好,不过兄弟俩脸孔长得酷似,兄弟嘛!”

“弟弟身材很高吗?”

“很高,可能有将近一百八十公分吧!”

“两人的技艺是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一般人一提到马戏团里的空中飞人,会以为他们一辈子只当空中飞人,但是绝对没有这回事,他们也会走钢索、照顾动物,甚至做其他任何表演。所以,他们兄弟既一同演小丑,也会帮忙卖零食,更会分开来扮演任何角色。”

“哦,是这样吗?”

吉敷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马戏团内每个人就像一家人,手边没事的就帮忙别人,只是,吕氏兄弟的哥哥因为身材矮小,不能做小丑以外的演出,否则就会被一眼看穿。”

“樱井佳子也是相同?”

“不,毕竟她是团内最具号召力的大明星,所以被当成公主般呵护。”

“那样不会出问题吗?”

“是有人反感,所以,我早就想到她迟早会离开。但是阿澄现在怎么了?”

“这个月三日死亡。”

“死亡?为什么?”

“她离开后完全未再与你连络吗?”

“完全没有。她为何死亡呢?”

“被人杀害。”

“被人杀害?这个月的三日?被谁、在哪里?”吴下老人似是非常惊讶,停下脚步。雾雨静静飘落他瘦削的肩上。

“浅草,浅草寺旁的商店街。”

“浅草?她住浅草吗?但……是过什么样的生活?先生和孩子呢?”

“没有。独自经营一家小食品店。”

“独自?那么,吕呢?”老人老花镜片后的眼眸圆睁。

吉敷犹豫了,不知是否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报章杂志皆已报导这桩事件,老人没看到而已,何况,说出来或许能让老人再讲出某些内幕也未可知。

“被吕杀死的。”

“吕?哪一个吕?”

“哥哥,身材瘦小的那个。”

老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静静怔立在吉敷帮忙撑的伞下。

“但是,这当然必须照片上的老人是吕泰永。”

“刚刚的照片再借我看一下。”吴下老人激动地说。

吉敷再度从口袋取出照片。

老人一把抓过,上下移动老花眼镜盯视着。手上的照片不往微微颤抖。

“没错,是吕泰永,嘴巴、眼睛和眉毛都有几分神似,的确是瘦了不少……如果未仔细看,分辨不出是谁。他是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呢?一定很辛苦吧……可是……”

吴下把照片还给吉敷,眼睛泛着泪光。

“为什么会对阿澄……”

“我就是希望能了解这点。”吉敷立刻接着说,“世人误解这桩杀人事件,认为只是为了区区十二圆的消费税而行凶,但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所以才独自继续调查迄今,而听了你方才的话,我更肯定自己不会错了。所以,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你觉得这桩杀人事件的理由是什么?”

吴下老人再度缓步往前走。前方可见到佃大桥,慢慢接近上桥的石阶。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一直以为吕泰明和阿澄在一起,而哥哥泰永已经回国。”

把行川郁夫当作吕泰永吧!这么说,哥哥仍活着,阿澄——也就是说樱井佳子也活到这个月三日,但是,弟弟泰明去哪里了呢?只有他消失无踪。

“在马戏团时,哥哥泰永是否曾因什么事而怀恨樱井佳子?”

“这个嘛……他或多或少曾受过虐待,不过并未严重到会因此而怀恨杀人,如果有,应该也是在离开马戏圈之后吧!毕竟他们离开至今已超过三十年。”

吉敷心想:或许是这样吧。

但是,也不对。樱井佳子离开马戏团后,当年就在吉原出现,这时已无吕泰明的身影,在她背后存在的男人是源田平吾。

假定行川是吕泰永,他可能为了找到樱井佳子并且杀死她,而舍弃归国之梦,才定居她出生之地的静冈附近,整整三十二年毫不放弃复仇之念,这中间必有非常重大的理由。

不可能是离开吴下马戏团之后的三十二年间发生。但是若非在马戏团内,则吕泰永会对樱井佳子深植如此抹拭不掉的怨恨,难道不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当夜发生了某件事吗?

吉敷和吴下并肩爬上通往佃大桥的石阶。

“樱井,不,阿澄离开马戏团后,马上在吉原出现,当时她幕后的支持者是源田平吾。”

“源田?”吴下又似在搜寻记忆。

“在旭川经营源田组营造厂,你有记忆吗?”

“源田嘛,是有这么一个人……自从在旭川演出后,他就对阿澄有意思,一直纠缠不休,表示要我让他照顾阿澄,不管我们去札幌、小牧,或是去小搏,他都紧跟着。”

“你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对阿澄说绝对不行,不能成为那种流氓的情妇,不管对方嘴巴讲得多好听,反正也只是当其情妇,这点我坚决反对。我严禁阿澄去见源田派来的手下,也派人告知源田说阿澄是马戏团的台柱,绝对不让她离开。”

“阿澄听你的话吗?”

“不,她已经厌腻马戏团生活了。从小她就过着马戏团生活,使她一心想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所以和吕泰明私奔?”

“或许吧!如果是和吕泰明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是阿澄是想看外头的世界,所以我派团员轮流监视她,若没有内部之人帮忙,她应该出不了帐篷。”

来到佃大桥上,是距水面相当高铁制、崭新而乏味的桥梁。车辆以飞快速度掠过,倚着人行步逼栏杆,能俯瞰底下褐色的宽阔水面。

这儿已是江户湾。有几艘船驶过,霜雨静静地洒落船上。

此际,吉敷脑海里已能隐约见到一月二十九日所发生事件的轮廓。樱井佳子是利用行川郁夫之弟,也就是说吕泰明,逃离吴下马戏团,但她的最终目标并非贫穷的吕泰明,而是源田平吾。源田可能告诉樱井,只要带她至东京,就会给她过着奢华的生活吧!厌腻不停迁移演出的马戏团生活,樱井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相信源田所说的话。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她和吕氏兄弟逃离马戏团的帐篷,从小搏车站搭乘开往旭川的第11班次列车,但是接下来吉敷就搞不懂了!源田的手下也搭乘第11班次列车,这点应该不会错。问题是,这位姓荒正的人却在列车经奈井江、丰沼一带时,在列车洗手间被射杀,凶手是吕泰明吗?

假定是,则吕泰明和樱井佳子又去了哪里?樱井不说,吕泰明后来就如烟雾般消失了。另外,在这稍早之前,列车抵达札幌中站时,吕泰明之兄行川下了第11班次列车,转搭科沼线的第B19列车,理由何在?他为什么和弟弟分开呢?更何况,行川后来又在浦臼换搭B45列车,于过了石狩一带,在洗手间内以手枪自杀……

不过,不可能自杀的,事实上行川郁夫仍活着。那,当夜在洗手间以手枪自杀的瘦小男人是谁?

当然不会是行川!那么,吕泰永和行川是不同人物吗?问题是,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瘦小男人绝对不多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敷直想大叫了。这桩事件到底要怎样解释?他觉得整颗头都快爆裂——两条铁道、两列列车上几乎同时发生的几桩事件复杂得纠缠不清,简直就是迷宫!吉敷已不想多言,默默走过佃大桥。过了桥,回头一看,在雾霭低笼的视野里,具特征的绿色圣路加医院建筑物已模糊,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东京化的风景。

再度走下阶梯。可能为了提高桥的高度才设石阶的吧!由于这底下已非河川,而是京湾的一部分,大型船只进出也很频繁,有必要架高桥梁。

穿过桥下,过了大马路,吴下默不作声继续走着。他并未挑选路径,大概本来就是可散步的路线。

进入巷内。突然,眼前展开了仿似江户般的街区。有一家瓦屋顶上面挂着时代剧里见的大招牌“佃煮”的店面,另外,同样卖“佃煮”的店面还有不少家。

店门前铺着大石块,石块被雨湿濡,仿佛被擦拭过般反射亮光。店门是镶嵌玻璃,马路上能清楚见到里面排列的玻璃柜等物。

江户时代可能没有玻璃,店门口只挂着一块布。但即使这样,家家户户的屋檐都很低,让吉敷不由自主想起浅草。江户时代的往家皆很低矮,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曲折走过这种往家间的巷道后,来到一座红色桥梁上,是一处小型码头,狭窄的水上系满渔船和小舟在雨中飘摇。吉敷想起来了,这儿在昔日乃是渔夫们所居往的小岛。

过了红色小桥,沿水塘左转,可见到白水制成的崭新小舟。这儿是前往江户湾,甚至前往外海工作的船只们归来时的窝巢,这种情景,可能从往昔的江户迄今昔未曾改变吧。但是,目前沿着水塘也陆续建有高层公寓了。

顺道前行,来到一座漂亮的小公园。有乾净整齐的绿地和小池,四处散置现代式长椅。穿行过公园,来到可俯瞰江户湾的海边高台上。有一栋形状奇妙的白墙建筑物,吴下朝该建筑物走,爬上石阶。来到建筑物的白墙边。似乎新建不久的吧。

“这建筑是依照江户时代的灯塔式样重建,因为在这座佃岛四周自昔日就有许多渔往来。”

雨还是继续下个不停。灯塔四周也有长椅,但是都淋湿了,不能坐下。两人望向海并肩站着。

前方是雾雨静静飘落的江户湾和佃大桥,右侧就是大河川城及一些超高层大楼。吉敷想起方才见过的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的年轻矮小职员。

“由这儿虽看不见,但位于这边的相生桥自以前就存在,而靠银座这边的佃大桥却是最近才完成,所以,战后有很长一段时期,这边仍靠渡船和对岸往来。”吴下老人并不像特别怀念往昔,以稍粗暴的语气,说。

春天的长昼似也即将在雾雨中落幕了。

“我生长皆在此地,很喜欢渡船,经常搭乘,最喜欢就是这种时刻。日暮时分,搭驶向河面,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华奢感,尤其是边闻着做晚饭的饭菜香边来到码头,在夕照射下上船,感觉上很幸福,那是战前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为何会有华奢的气氛呢?”

“那是因为,这座岛上往了很多在银座咖啡店上班的女服务生,不,现在应该是称女侍应生吧!她们每到这个时刻,都会搭船出门上班。”

“啊,原来如此。”

“这座岛有如洞穴一般,尽管位于灯火辉煌的银座背面,事实上却很寂寥,简直像下村镇般静寂,但是总是别有一番风情,不过一旦架上这样粗俗的桥梁,就变成索然无味了,仿佛成为对岸的一部分。或许,现在已无人认为这里是岛了吧!”

吉敷颌首:“所以才打算往在那公寓里?”

“是的,我不想离开这儿,毕竟是在此土生土长,也希望死在这里。东京这个地方,一旦卖掉房产迁居别处,就再也回不来了。”

“原因呢?”

“当然是地价高涨了,而且是毫无行情的猛涨,同时,物价也飞涨,如果我不一直留在这儿忍耐,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两人接下来又沉默良久。

“吴下马戏团后来怎么了?”

“昭和四十七年解散。”

“为什么?”

“一方面我年纪大了,另一方面,时代也已经不同。当时整个日本正风行什么列岛改造之类,全国各地逐渐找不到能搭建帐篷的空地,而且年轻人在进入马戏团不久就受不了而离开,也就是说,包括人权问题、儿童福利法、劳基法等等的法规,再加上人民拥有罢工权,已非能经营马戏团的时代。”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经营马戏团?”

“我们家世代相传的。从江户时代就是靠杂耍谋生,明治时代表演特技……我虽不想继承,但是身为长子总是没办法。”

“练习场也在这儿?”

“不,是在两国那边。”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吧?地价这么高……”

“没错,要维持一个马戏团,既得有广阔的土地,还得花钱,在东京弄马戏团,实在不可能。以目前这样的地价,做什么生意都划不来,尤其是马戏团更糟!那种东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和世事轮替相同,也与老人和这儿的人情一样,命运注定必须消失。”说着,吴下老人沉默了。

夕阳沉没于雾雨和雨云的背面。

“但是,吕泰永会杀死阿澄……应该是有相当重大的理由吧……”他转头凝视着吉敷,“如果你希望对吕氏兄弟的事更加了解,可以试着去找往在热海的八坂,待会儿我会给你他的往址。吕氏兄弟在我的马戏团时和他最亲近了。”

3

吉敷在国铁东海道线的藤枝车站下车。他是由新干线的静冈车站转至此地。时间是四月二十日星期四下午。

他是为了见在昭和三十六年将行川郁夫依涉嫌绑架幼童撕票罪名逮捕的便山宗俊。

吉敷的调查不断发掘出重大谜团,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静冈县藤枝市上新田町一三0八设有户籍的日本人行川郁夫极可能是由库页岛偷渡过来的吕泰永,若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假,调查将无法继续进行。

行川有可能是吕泰永吗?如果不是,那么调查必须回归原点重新开始。

便山是大正二年出生,现年应该七十六岁。吉敷将藤枝警局给他的地址告诉计程车司机时,司机一瞬浮现沉吟的表情,等车子开始往前走,果然是相当远的距离。

下了计程车,眼前是如悬崖边的道路,脚边有石墙和树丛,底下则为岩石和白浪,微微可听见浪涛声。

穿越马路,狭窄的陡坡路沿山侧上升。抬起头往上看,到处可见石阶。司机告诉吉敷,地址就在坡路顶上。

吉敷开始往上爬。天气非常晴朗,春阳灿烂,山边处处可见樱树,却早已凋零。一旦加快步伐,便全身冒汗。

坡路途中,路旁唐突竖立朽木,上面钉着“便山”的名牌,看样子这似乎就是便山宗俊的往处了。感觉上这里环境不坏,虽位于陡坡半途,可能很难持有车子,但是,狭窄的庭院里有菜园,站在庭院也能俯瞰骏河湾。

但是房子和庭院皆非常荒芜。庭院杂草茂密,散满塑胶和纸屑之类,房屋也老旧、腐朽,玻璃处处有裂痕。屋檐低矮,屋顶上的电视天线已锈蚀、倾斜。

玄关前摆放着几个已缺角的保丽龙箱子,里面是脏污的盆栽,但是盆栽大多已枯萎、倾倒。吉敷摇头了;便山在这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推开玄关门,吉敷问:“有人在家吗?”

没有回答。隔很久,昏暗的走廊仿佛有谁走过来。外面太明亮了,导致屋内显得更暗。一个骨头粗、身子很瘦的高大老人出现了。顶上已完全没有头发,眼窝凹陷,鼻子又大又圆,左鼻孔下方有一大片分不清是胎痣或什么的黑块,身穿蓝色细格皱巴巴的和服。

大概是盘腿而坐吧!和服前摆变形,露出长满浓毛的脚胫骨。

“请问是便山先生吗?”

对方默默颌首。

吉敷出示警察证件,说:“我是东京警视厅调查一课的吉敷,有些事向你请教。”

但是,便山毫无反应,以锐利的视线打量吉敷,站立不动,之后,才低声说:“请到庭院的回廊……”他的声音毫无晦暗的印象,声调奇妙的高,似女性化的声音。

吉敷来到庭院时,便山也走到玻璃门对面,很辛苦地拉开门,让吉敷在回廊坐下。

吉敷坐下,边眺望海面,边称赞这儿的环境,天南地北地聊着。一旦打开话匣子,吉敷发现便山绝不是冷漠的男人,甚至还可说是相当长舌,他还站起来打算泡茶。吉敷慌忙制止。但是他仍旧站起,搬来一张褶叠式的小桌,以及水瓶和茶具组。

他辛苦地打开茶罐盖,手不往颤抖,也不知是年纪大了,抑或喝酒过度?不过,依吉敷的感觉,便山口中似散发出酒臭味。

“你一个人住?”吉敷情不自禁地问。

“老婆跑了。”便山以粗暴的口气回答,声音里仿佛含有怒意,但是马上又回复柔和的口气,说,“自己一个人,总是很不方便。”看来他并非感情稳定之人。但是或许是喝醉?

等泡好茶、致谢后,吉敷喝了一口,这才开始慢慢说明来意,包括在东京浅草发生、乍看是因消费税杀人的行川郁夫事件,以及自己追查此一事件而前往东北的宫城、宫古之事,还有北海道发生的多桩离奇事件和吴下马戏团之事,甚至吴下马戏团团长所说的行川郁夫其实乃是韩国人吕泰永等等……

自吉敷提到行川郁夫这个姓名开始,便山的神情很明显改变了,看来他似乎记得行川这个姓名。

“所以,若未能确定行川是否吕泰永,调查无法再继续进行。如果能确定行川和吕泰永是完全不同的人物,还能采取另外的行动方式。我这次前来是想向便山先生请教有关昭和三十六年的绑架幼童撕票事件的详情。”

吉敷凝视便山。

便山久久不作声,但很快地露出笑容,然后开口说:“别把我看扁了……”

吉敷耐心等待着。

沉默笼罩四周,春天的微风带来植物的芳香气息。

“你是大老远从东京来盘问我的过去是否有出错吧?”便山喃喃说道。

“不,便山先生,请不要误会。”吉敷急忙说,“不是你本人的问题,而是,行川是否吕泰永对这次的事件调查非常重要……”

“我不知道。”便山的声音有若雷鸣,眼尾往上吊,闪动疯狂般神采,“想想自己的身分吧!我可算是你的老前辈,也就是说和你父亲相当,你居然用那样的口气对我说话?半点礼貌都不懂,混帐东西!”便山的肩膀生气地不住颤抖。

吉敷静静等待,之后,说:“这并非礼貌或道德的问题,就算你过去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只想知道行川是否是吕泰永。”

“有人目击那家伙带着绑架的孩童在一起!很遗憾,就算你打算控告我也无所谓。”便山一脚踢翻小桌,一声哗啦巨响,茶杯掉落庭院地上,泥土被染成黑色。

吉敷站起身来,拾起茶杯:“便山先生,坦白说,我现在重视的并非行川是否被冤枉,而是想知道目前以行川郁夫为姓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这藤枝市持有户籍和房子的行川郁夫。”

“我一向为了日本、日本人,为藤枝市而奋斗迄今。”便山开始嚷叫,“可是,为何要受这种打击呢?我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没有我,这个藤枝市不知道要变成何种模样了。”

“便山先生,那和这件事无关。”

“世人知道什么?罪犯总是狡诈的,如果好好和他们谈,他们绝对不会讲真话,如果要等他们讲出真话,最少要花几十年的时间。”便山再度踢桌子,这次,桌子掉落庭院。

“我做事都是为了世人,我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我是拚命努力做着,不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没有什么可被批评、抱怨的。你想,这个世上若没有警察会变成如何?所以,你攻击的对象找错人了,如果要指责我,世上还有不知多少更恶劣的家伙,不是吗?真搞不懂你是在想些什么?混帐东西!我只希望安静地度过晚年罢了。”

吉敷静静站着,等待便山怒火平熄:“也就是说是,你刻意安排行川郁夫在藤枝市的户籍了?昭和三十六年发生事件,当时,正好有没户籍的空屋,屋子主人行川善次病死,所以你让在公园收旧货的瘦小中年男人迁入此户籍,制作移送检方的调查报告,对不?”

“你这大外行,根本不了解什么叫调查。”便山大嚷。虽然年近八十岁,刑事的旧习似仍未忘掉,或许,这种男人才是天生的刑事人物吧!便山似终于疲倦了,半站的身体颓然坐在地板上,沉默良久,之后开始静静哭泣。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为了社会、为正义而努力,但是现在的我变成什么模样?居然连这种乳臭未乾的小鬼都来冷嘲热讽!像这种家伙,根本不明白什么是人世间、什么是社会法则,只是个不懂事的小鬼。”便山自言自语般的说着。

“你伪造行川郁夫的户籍,事实上,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姓名身世,对吧?”

“但是,要证实这点很困难的。”便山气忿地说。

“没必要证实。我并不想陷你于罪,只要知道行川并非行川就行。户籍是你的创作,对吧?”

“那是没办法的事,你能了解无法逮捕明知是凶手之人的痛苦吗?”

“并没限定必须户籍清楚才能够逮捕。”

“那表示你根本不懂。”

“但是结果若是冤狱呢?未免太可笑了。”

“什么!你别睁眼说瞎话!”紧接着茶杯和桌子之后,便山自己也摔落庭院。

吉敷后退数步,避开,慢慢开始走。无论如何,他来藤枝的目的已达成。

“站往!懦弱的家伙,你想逃?”

看便山仍在背后大叫,可见并未中风死亡。不过,看样子这位昔日的魔鬼刑事目前过着相当悲惨的晚年生活。

吉敷虽然是警方的人,不过却很了解将近三十年前,以及后来身系牢狱的行川,不,是吕泰永的不甘心情。

走出便山家的住地,左转,吉敷仿佛面向大海般的下坡。

4

吉敷乘势前往热海见八坂。他买了车站便当当中餐。

在开往热海的列车上,吉敷思索着。既然知道行川郁夫是吕泰永,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了,为此,他在见八坂之前先去见便山。

吉敷希望知道更多在吴下马戏团时代的吕泰永,及其弟吕泰明之事,更希望了解他们和樱井佳子的关系。在这之前,事件被三十二年的时间面纱裹住而朦胧不清,可是到目前的阶段,登场人物的轮廓已清晰浮现了。

行川郁夫的本名吕泰永这一点是出人意表,但是在吕泰明这位从未想到过的人物出现后感觉上登场人物终于到齐了,毕竟,这位人物本来一直隐藏于暗处。

调查是有相当进展,但是,两条铁道路线的两班列车上同时发生的五桩事件的组合谜团却依然无解。所谓的五桩事件乃是:

第一,札沼线上身穿小丑服的瘦小男人自杀,而且尸体消失。如果把尸体消失视为不同现象,则可算是六桩事件,不过因为是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发生,可以视为同一现象。

第二桩事件是列车的出轨。这个不明原因的出轨才真的奇妙诡异,意外事故发生后,警方调查判断在铁轨上摆置石块之类的可能性极微,而且,若是在铁轨上动了这类手脚,最先出轨的应该是最前方的机关车。

第三桩是卧轨死亡的尸体在列车出轨前站起来走路。这简直就是怪谈,也无法认为是警方应该侦查的对象。

第四桩则是卧轨自杀事故,发生于目前的新十津川车站附近。

第五桩则是在另一条铁道路线——函馆本线——列车上洗手间发生的暴力组织份子荒正公一被枪杀事件。这桩事件和札沼线列车上发生的不同,也不存在于正式的文件,更无现存的证人之证言,所以连结果皆不知。但是搞不好这桩事件并不逊于札沿线的事件,同样也伴随着令人不解的现象!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在北海道发生的这五桩事件也许可称为离奇现象,但是分别发生在两条并行的铁道上,岂非也可能是组合的谜团?只要解不开此一谜团,这次的事件绝对不能算是真正解决。

然而且这个谜团太棘手了,单只是长达三十二年都未能解开这点而言,即可明白其困难的程度。

但是吉敷心想:且慢!本来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事件乃是在两条并行的铁道路线上同时发生,但是,真的是那样吗?如果试着将这五桩事件依发生时刻顺序整理,会是何种情形?假定时刻有完全重叠,是能视为在不同场所发生的不同事件,但……

吉敷拿出记事本,首先写出五桩事件各自发生的时刻。第一桩是札沼线列车上的“小丑的自杀”,依杉浦邦人的文章,时间是B45列车离开石狩后不久,而依当时的列车时刻表,B45列车是二十时十八分自石狩开出,自杀事件应发生于二十时十九分或二十分左右。尽管积雪可能导致列车行东稍有延误,但是假设为二十时二十分应该是最适切了。

接下来是列车的出轨,这与卧轨自杀尸体站起来步行约莫是同样时刻,先是尸体站起,紧接着发生列车出轨。依杉浦的文章,事件发生在碧水和北龙之间,而依列车时刻表,碧水开出的时间是二十时三十六分,北龙则为二十时四十一分,因是在两者之间,推定为二十时二十九分至四十分是很恰当,那么,尸体步行是二十时三十九分,列车出轨为二十时四十分,大概不会相差太多。

然后是卧轨自杀。依记录,这是发生于列车离开新十津川车站不久。新十津川车站开出的时间是十九时五十二分,如此一来,事件应是发生于十九时五十三分左右。

札沼线方面大略如上,而且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呢?

荒正公一的尸体随第11班次列车抵达旭川时,依尸体体温降低等状况推测,推定死亡时刻是约莫两个小时前,也就是说列车行经奈井江、丰沼一带,以时间上来说,是十八时十五分至二十二分之间,也就是十八时二十分左右。

吉敷将五桩事件的发生时刻写在记事本上,却发现其中毫无重叠处,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宛如一条河流般,流畅地往前推行,一桩结束后,下一桩继续发生,最先发生的则是函馆本线上荒正公一被枪杀事件!

⑴十八时二十分,荒正公一在函馆本线第11班次列车上被人杀害。

⑵十九时五十三分,札沼线第B45列车发生卧轨自杀事件,死者身分不明。

⑶二十时二十分,小丑举枪自杀,紧接着尸体消失。

⑷二十时三十九分,卧轨自杀的尸体站起来步行。

⑸二十时四十分,B45列车出轨。

据此,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的一连串剧情若为一桩事件,则是始于十八时二十分,结束于二十时四十分,演出时间约莫两小时二十分。

这桩事件的内容方面,仍存在几项不明之点。一是卧轨自杀,而且自杀人物身分迄今不明。原因乃是尸体后来自列车出轨现场消失,导致是否真有人卧轨自杀还是一大疑问。也就是说,尸体是活生生被列车辗断呢,抑或死后被辗断?根本无从确认。

另外一点,列车出轨前,杉浦邦人见到车厢窗外一片鲜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点也因后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而遭漠视。

还有,如夏天无数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也令人不解。行川,不,吕泰永的手记里也提及这个声音,同时,列车司机德大寺也听见。这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以上全部不是能够容易回答的问题。吉敷还满脑子混乱之时,自静冈转搭的新干线已经抵达热海。他打电话给八坂秀作。八圾正好在家——吉敷在东京时已事先以电话和对方连络过。

八坂的语气非常柔和,和便山正好是鲜明对比。他要吉敷搭乘三号巴土,在入舟神社前下车。

吉敷依言在入舟神社前找到一人服务的巴士时,一位身材矮小的银发男人已在巴士招呼站等着。吉敷本来猜想对方年纪应该更老些,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轻,顶多只是五十岁出头、戴着眼镜。

吉敷与对方点头打招呼,八坂立刻浮上满面笑容,不往鞠躬作揖,然后快步走过来。

“我是八坂,劳驾你这么大老远前来,实在不好意思,辛苦啦!”

八坂这么客气的态度反而让吉敷惶恐了,同时,与便山强烈的对比更令他几乎忍不往失笑。

两人是在路旁旧石墙布满青苔处碰头,之后并肩开始往前走。走没多远,石墙变成篱墙,沿篱墙左转,是一条稍陡的上坡路。

“我就住在上面。”八坂边说边往上走。

他目前住在老人安养中心。吉敷本来表示不需要对方特别出来接自已,但是八坂回答反正闲着也无聊,走一走算是运动。

可能是以前在马戏团锻练过的腿力吧?即使上坡,八坂也不吁不喘。

这里是静谧的往宅区,四周不见咖啡店或其他商店。

“每天都有小型巴士驶往市区一趟。”八坂说。虽然身材矮小,不过腰杆却挺直。

老人安养中心在上坡路半途。进入镶嵌玻璃的玄关门,左右两边是脱鞋间,放置着大型鞋柜。走廊铺绿色的塑胶地砖,穿拖鞋行走时,发出啪啪的冰冷回响。

朝左边走,排列整齐的桌前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空间宽阔,由大型窗户可见到外面的绿荫,光线明亮,是相当舒适的安养中心。

“就在这边坐下吧!”八坂请吉敷在大桌前的钢管椅坐下,之后,自己绕至桌对面,缓缓坐下。

“这地方真不坏呢!”吉敷由衷地说。

“是的,我住得满习惯。”八坂秀作回答。

胖胖的中年女性送日本茶过来。吉敷点头致谢。

八坂沉默不语,似在等待。吉敷发觉自己有必要开口,但又不想马上提及杀人事件,就谈起在佃见过吴下精太郎之事。

“吴下先生健康吗?”八坂说,“他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好像是为了吕泰永的事……”

八坂主动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他的态度虽冷静,声音也是,不过却有欲言又止的感觉。或许吴下的电话虽让他有某种觉悟,可是吉敷的职业却令他不敢畅所欲言吧!吉敷先提及在浅草发生的消费税杀人事件,然后述及自己循线追查前往宫城和宫古,终于查到吴下马戏团,也确定凶手和被害者都是曾在吴下马戏团待过的吕泰永和樱井佳子。八坂从镜片后盯视吉敷,仔细听他说明。可能因吴下已事先提及,所以听到凶手和死者的姓名分别是吕泰永和樱井佳子也未露出特别讶异之色。

“我是调查至这个阶段,才第一次知道吕泰永有弟弟,名字叫泰明。吕泰永以前在吴下马戏团是什么样子呢?何时入团?还有,关于他的过去,尤其与樱井佳子有关联的部分,希望你就自己所知详细告知。”

八坂秀作困惑似的眯着眼,不久,羞赦地抿唇笑了,开口:“原来是这样,不过,事情太多了,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吕泰永是何时进入吴下马戏团?”吉敷问。

“我想应该是昭和二十二年吧!当时吴下马戏团正好在北海道。”

“北海道的哪里?”

“丰富,最北端的稚内附近。当时东京的状况相当糟,残存者疏散至北海道,吴下马戏团在练习场和事务所贴上丰富的地址,劝诱战后复员的人加入,就这样在北海道培养复出的精锐,一边训练一边自给自足的生活——期间是战争中至昭和二十四、五年。

“在北海道,动物们能适应得宜,我们也能吃饱肚子,同时可以慢慢再补充一些马或熊加入。”

“你也是复员归来?”

“是的,我是很幸运地从南洋复员回国。由于举目无亲,少数的朋友也不太可能生还,所以见到练习场的招募团员纸条后,立刻赶往丰富。

“丰富是居住起来心情非常愉快的地方,附近有丰富温泉,也有原生花卉的花园,对于疗养战乱伤痕企图重新出发的人而言,是最佳场所。在战争刚结东后,吴下马戏团经历过这么一段蛰伏时期,好不容易到了昭和二十五年,才以北海道为中心,慢慢展开活动。”

“吕氏兄弟是在这段期间加入?”

“是的。他们可能是听人谈及的吧!主动前来,表示实在无法谋生,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好,希望能够加入马戏团。一方面,我们当时的状况也不能对入团者有所桃选,毕竟能否再开始马戏团的表演都是一大问题,因此就让他们加入。”

“但是,所谓的马戏团,若无特殊才艺是无法进入的,不是吗?譬如空中飞人,或者走钢索等等。”

“不,或许大家都是这样想,事实上却绝非如此,团员皆是很平凡的人。当然,运动神经太糟的人是不可能,除此之外,只要每天训练,任谁都可以做到的——当然,需要某种程度的年轻。”

“哦,是这样吗?”

“没错。但是吕氏兄弟两人皆有自己的专长,弟弟运动神经极佳,身材又好,臂力也够;哥哥身材虽矮,却适合当马戏团的小丑,而且又很会吹奏口琴,至于倒立或翻滚,只要稍加训练马上可以学会。”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们自昭和二十二年至三十二年的十年间都待在吴下马戏团?”

“是的。”

“这中间,吕泰明迷恋上樱井佳子?”

“可以这么说。樱井是团员森川夫妻在战争期间收养的孤儿,不过当时已经相当大了,人也变漂亮了。第一次和吕氏兄弟见面时,她可能才十四岁吧!是小女孩,但是接来很快长大,也变漂亮了……”

“那么,她也喜欢吕泰明吗?”

“最初,我想是樱井佳子喜欢上泰明吧!这是因为团员们大部分都已结婚,在昭和三十年前后,单身未婚的应该只有吕氏兄弟。”

“八坂先生你呢?”

“我也结婚,育有子女了。还有一点,团员之间彼此恋爱结婚乃是极正常之事,甚至还很受欢迎,因为如此一来,团员就不会为了结婚而离开了。也有团员在演出当地和迷恋上他的女性结婚,那种情形下,妻子也会加入马戏团一起至各地,等于又增加一位伙伴。”

“那,吕泰明也……”

“是的,当樱井佳子成年,变成团里的招牌大明星时,泰明也认真考虑了,因为那家伙是很严肃的男人,谨慎、老成持重、诚实。团长和我们也逐渐盼望两人能够结婚,因为当时佳子大受欢迎,到处都有人诱惑她,也有人来马戏团提亲,由于她是团里的摇钱树,一旦被带走就麻烦了,所以我们皆希望她能和泰明在一起而留在团里。毕竟,马戏团如果少了她,观众肯定会少掉很多……泰明认为,既然大家都这样希望,也……只不过,最初他真的非常苦恼。”

“原因何在?是因为他是外国人?”

“以结果而论,这正是问题重点,却不是世间一般认为的那种意义。一般人可能觉得他是韩国籍而有问题,不过在团里,那完全不是问题。泰明苦恼的乃是,他曾经发誓要和哥哥泰永一起回国!那两兄弟自战争期间就历尽千辛万苦,之所以打算一起回韩国,其中存在着我们日本人实在无法理解的坚定决心,而他们也一直是咬紧牙根地朝这个目标前进。但是弟弟单独娶日本女性为妻的留在日本,很明显是破坏两人的誓言,所以泰明非常苦恼,我多次亲眼见到他独自苦闷的样子。”

“这么说,吕氏兄弟是认为尽量在吴下马戏团存钱,但是终有一天要回国?”

“是的。但是不只是那样!后来泰明喜欢上佳子,他也曾对我表白,说自己喜欢佳子,愿意为她做任阿事,甚至可以为她而死。我什么话也不能说,我实在想不到他会为此而那样苦闷。”

“樱井佳子呢?”

“问题就在这里,现在回想起来,那女孩可能不是这种想法吧!至少,她并非真正喜欢泰明。也不知那女孩是否因为有悲惨的过去,内心不会相信别人,而且喜欢玩弄别人的心,或许是由于太受欢迎才产生傲慢心理也不一定吧……

“但是,泰明逐渐产生真感情了。最初是佳子喜欢他,可是,我觉得后来她反而慢慢冷淡……而且,似乎开始认为不该和其他团员在一起,和同属团员的泰明结婚,永远脱离不了马戏团的行旅生活。不管怎么说,马戏团的严格训练还是很辛苦……

“她仿佛向往着奢华的生活,也曾经开玩笑般的对我说过,希望能够一直往在东京,不需再练习骑球,过轻松、悠闲的日子……本来我以为那是一般少女皆有的梦想,后来却发现不只是如此……”

“她想逃离马戏团,付诸实行?”

“是的。”

“因此利用了吕氏兄弟?”

“这虽然只是我的想像,却有其可能性存在。在小搏逃离马戏团后,若未和吕氏兄弟一起,却又未回团的马上过着被源田幕后支持的生活,极可能只是利用他们兄弟逃出马戏团,真正目的却是跟源田在一起。”

“嗯。”

“另一方面,泰明很可能以为和佳子一起离开马戏团后,可以带她回韩国。”

“不错。”

“泰永很可能为了弟弟才帮两人一起逃走吧!因为以吕泰永这样的人而言,除非有相当重大的理由,绝对不会背叛曾照顾自己生活的马戏团,当然,他弟弟也一样。

“佳子为了逃离辛苦的马戏团生活,或许会骗泰明说愿意一同前往韩国,不,当时应该算是南韩了……

“在小搏时,我曾在帐篷后见到泰明紧抓着哥哥泰永拗哭,嘴里边说着‘已经没办法了’的韩国话。我猜泰永一定是在当时才答应帮助弟弟,在那之前,他内心可能一直反对这么做。”

“嗯……”吉敷沉吟着。

老人安养中心外头的阳光似乎已西斜,射在树上的光线开始泛黄了。

吉敷脑海里慢慢有了推理架构。樱井佳子希望脱离贫穷的马戏团行旅生活,到东京过着富裕、没有严格训练的日子,所以决心接受旭川的源田平吾的诱惑。

但是,单独一个女人离开马戏团前往旭川,未免又太寂寞了些,毕竟,对于马戏团以外的生活她是一无所知,因此,她利用真心爱慕自己的吕泰明。何况她也知道自己受到监视,正好可利用吕氏兄弟的帮忙,假装和泰明私奔的逃离马戏团。

就这样,三个人从小搏搭乘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此时,源田的手下荒正公一也偷偷来到小搏,只不过当时他并未帮忙佳子,而是代替源由监视她,才会跟着三人搭上第11班次列车。

这时的荒正是自己一个人吗?不,很难这样认为,毋宁推测源由会派另一位小混混跟着一同行动比较自然!

第11班次列车抵达札幌时,泰永跟弟弟及佳子分手,下车后,独自转搭札沼线的第B19列车。这点,吉敷实在猜不透原因何在,泰永究竟有何打算呢?是计划在前面的什么地点会合吗?他离开弟弟他们,不会感到不安吗?兄弟俩应该没有分开行动的特别理由才对。

如果他是打算独自回韩国,方向又正好相反,他必须朝函馆方向前行才是。

无论如何,荒正——或许和他的同伴——在第11班次列车内出现于吕泰明和樱井佳子面前。这么一来,情形会如何演变呢?

也许樱井佳子立即显露本性,投向荒正这边吧!受骗的吕泰明怔立当场了,然后,可能一同前往洗手间,彼此展开一场乱斗,结果泰明杀死荒正……但是吕泰明后来去了哪里?

是泰明当时和荒正互相刺杀对方吗?若是这样,为何没留下泰明的尸体?不应该只有荒正的尸体,却处理掉泰明尸体的理由。

不懂!实在想不通!

而吕泰永的行动更令人不解,他为何自己举枪自杀,而且尸体消失呢?更何况,他在自杀后仍活到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杉浦的手记,此时的瘦小小丑——只能认为是吕泰永——之尸体额头穿孔,可以窥见白色颅骨。这不可能只是演戏,绝对真有尸体存在,那么,这是谁呢?

不懂,完全搞不懂,五桩事件的谜团简直牢不可破!吉敷交抱双臂沉吟不语,因此,八坂担心地凝视着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吉敷回答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吕氏兄弟两人之中,谁持有左轮手枪吗?”

“是的,泰永持有手枪,也曾拿给我看过,说是在库页岛会发生很多事,所以用来护身。”

果然是这样吗?那么,是用这把手枪来杀害荒正了?但是只知道这点也不算有多大的进展。

“弟弟泰明也持有手枪?”

“不,只有哥哥。”

“只是一把?”

“是的。”

“哦……”吉敷叹口气,改变话题,“你说过,吕氏兄弟是从库页岛逃出来?”

“是的。”

“为什么是库页岛?不是从韩国吗?”

“他们是被抓夫而强迫带去库页岛。”

“抓夫?”

“不错,他们是这么说。那是战争期间一种强制动员方式,以昭和十三年颁布的国家总动员法为后盾,即使是内地的日本人都不断被送上战场,殖民地的人民所受的遭遇当然更惨了。”

“有那样的事吗?”

“像你这种战后出生的人们可能已经不知道了,可是,当时的确存在这种残酷之事。由于有吕氏兄弟的例子,我对这件事产生关心,搜集、阅读各种书籍和资料,发现在库页岛,现在仍有超过四万人以上被日本人强迫送往工作的韩国人,但是,始作俑者的日本人却假装没有这回事。再怎样是战争期间所为,也是不合情埋,如果不能设法弥补此一缺憾,我觉得日本没办法成为真正的一等国家。当然,我这么说是有很多日本人会生气,但是我真的是替日本本身着想。”

“吕氏兄弟是被强迫从韩国带往库页岛?”

“是的,对此经过,他们兄弟详细告诉过我。那时候的情形真是令人触目惊心,走在马路上会无缘无故挨揍,然后被丢上卡车,用木棒打得大腿差点骨折……所谓日本政府,报章杂志上也经常看到,在内地,有学生去看电影被围殴,和女生单独走在马路上也会被围殴,甚至警方随便抓不良学生都可载满两辆卡车……但是至于所谓的不良学生,却只是去看一场电影罢了。然则,在国内满嘴道德的日本政府,在朝鲜半岛却容许抓夫,真搞不明白对日本人而言,究竟何谓道德和正义?”

“能更详细告诉我关于吕氏兄弟的过去吗?”吉敷上身前挪。

“是的,也许一切都该怪战争使然也不一定。”说着,八坂喝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他看来是行事稳重型的人物,却在谈及这类话题时,语气里充满狂热。到底在战争期间他有过什么样的经验呢?看样子绝对是令其相当气愤的记忆!

“但是,总不能将任何事都归诸于战争。在韩国强拉民夫之事比太平演战争更糟,就开始,这是不可原谅的,毕竟若是战争中的歇斯底里行为还能理解……”八坂的语气逐渐淡漠了,“从朝鲜半岛被抓夫、送往日本本土、南洋群岛、千岛群岛或库页岛的韩国人总数由于记录已被烧毁而无法确切了解实况,但是据说有数十万人,甚至更多。最近,日本海岸边有日本人被北韩绑架,预备培养成间谍,事发之后举国震惊,但是,日本在四、五十年前也在朝鲜半岛于过同样的事,而且人数更多。以吕泰永的例子,那是昭和十八年的事……在昭和十四、五年,抓夫的方式是假藉征募劳工,可是到了昭和十八年的战争期间,手法就逐渐粗暴了,日本籍和韩国籍警察带着木剑到各往家拖出男人,一旦遭抵抗,马上以木剑打得几乎骨折后丢上卡车。

“当时的日本籍警察是非常可怕的,此之外,同样是由警察抓韩国妇女,号称是征召‘女子挺身队’,骗说去旅馆之类的地方当服务生,其实乃是送往前线当‘慰安妇’,当时的朝鲜半岛就处于这样的时代……我在前线也抱过‘慰安妇’,现在回想起来,根本是在做蠢事。

“吕泰永是想去亲戚家,走在夜路时,碰到载着日本籍警察和韩国籍翻译员的卡车,马上被痛殴一顿后丢上卡车。他挨揍的地点是庆尚北道的大邱市,旋即被带至大邱市警局,在警局中庭过了一夜后,母亲和弟弟泰明不知自哪里得到消息,带着换洗衣物赶来探望,警察向其家人说明,他们这些被抓的人要至日本服劳役,契约期间两年,不过可领取高酬劳,能有二千圆的积蓄。到了出发之际,泰明拗哭不舍,终于跟哥哥一起同行。

“接下来辗转搭乘火车和船来到下关,然后人和马匹同样被关在货运列车内,被送至北海道。列车上,甚至到了北海道之后,他们遭受严密监视,完全无法逃走。就这样,他们被送往库页岛,在库页岛的留多加郡幌内保建造军用机场。仅仅这个地方就行两千几百位韩国人做工,尽管很多人不会讲日本话,却严禁讲韩语,完全听日本话的编号行动,一旦叫到编号而未马上答应,号称教官的日本人立刻一拳挥过来,有时还以十字镐柄重殴腰臀。

“开始做工后,情形与在列车上或朝鲜半岛所听到的截然不同,本来是说每天能吃五合的饭,但是实际数量要少得多,而且一半以上是大豆,还掺入米糠,而且一天采两班轮流制,每大工作十二小时,就算向教官报告发烧或肚子疼,反而被怒斥为装病而挨揍。

“揍人的工具是十字镐柄或木剑、皮带,甚至烧红的火钳子,日本人藉此刑罚取乐。而且,本来讲好日薪五圆,但是一个月后接获通知,薪水是两圆五十钱,有人表示抗议时,立刻被狠殴一顿,表示必须扣掉前来这儿的旅费。这两圆五十钱又扣掉八十钱的伙食费,以及质科差劲的手套、护腕等的费用,几乎所剩无几。

“泰永的身材比别人瘦小,这种劳动对他是严重负担,弟弟泰明就是担心这点才跟来。泰明身材高大,又正值十几岁的体力充沛年龄,经常拚命的帮忙哥哥。

“这年十月,机场完工了,大伙儿本来以为可以回国,却又被送至更北方的川上煤矿,这儿的生活状况更糟糕,宛如往在集中营一般,很多人费尽心机的逃走,虽然也有较幸运者抵达北海道,不过大部分都被抓回,饱受毒打之后,以身体虚弱已经无用为理由和死者一起被掩埋。其他还有很多,反正,是极端悲惨……吕泰明因没食物可吃,捡日本人丢弃的剩饭食用,结果吃坏肚子,又挨了一顿狠殴,差点死掉。不过,在这种时候,兄弟俩能在一起相互援助,已经算是幸运了。

“不久,昭和二十年日本败战了。但是韩国人未获告知,等日本人在一夜之间撤退回内地,他们才知道,可是已经连薪水都拿不到了。吕氏兄弟的同伴之中,有十几个人被日本人监禁在拘留所,因为怕被报复,全都遭日本人枪决,而且为了掩减证据,一把火烧掉拘留所。

“由于时局危险,吕泰永设法弄到一把左轮手枪随身携带,以便危险之际用来护身。在川上煤矿约两千名同伴都一心一意地想离开这处活地狱,可是吕氏兄弟却与病弱者、老人混在一起,一方面是他们身上没钱,另一方面则是判断,如果未留在应置身之地,很可能无法掌握撤离的时机。

“有撤离机会的只有日本人!苏联军来了,吕氏兄弟拿到临时颁发的身分证件后,被要求在此地建造韩国人的学校,同时于村落和町镇入口设栅栏,如果没有通行证,根本无法离村外一步。

“两人知道这样下去永远回不了祖国,就设法逃出川上町。想混在撤退的运货列车上的日本人之间,可是却遭日本人密告,被苏联警察逮捕,处以两年的强制劳役,似乎在日本人撤离后,苏联方面也因劳力不足而苦恼……

“两人之后所受之苦已经不想多讲了,反正,他们在听说西能登吕岬有日本渔民以每人三百圆或一袋白米的代价偷偷载送逃难者前往稚内,于是费尽千辛万苦地逃抵这处海岬,凭慌乱时期拾获的贵重金属搭上渔船,于昭和二十二年夏天抵达稚内海岸。

“出于身无分文,只能靠野草及向附近民家乞讨的食物果腹,步行南下至丰富,等在丰富得知吴下马戏团正在招募团员自给自足的生活,就赶到我们的帐篷。”

八坂的叙述结束了。

吉敷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夕阳已西沉,老人安养中心亮起明亮的日光灯,在八坂背后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桌上摆晚饭的食物。

虽然明知该告辞了,吉敷仍未起身。行川郁夫,不,吕泰永是经历何等漫长的人生旅途啊!但是却在旅途的终点杀人!这个旅途终站、这个对他而言乃是象征性的昭和时代结束之年的春天,他却杀死一个人,而且动机乃是长达三十年时空之隔的替弟弟报仇!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件……

5

吉敷在热海车站打电话给札幌的牛越。

已经两天没连络了,牛越那边会有什么样的进展呢?关于吴下马戏团在小搏演出当时的事,吉敷己掌握充分的情报,当然,也有必要告知牛越。

但是,牛越没在札幌警局,说是已经下班回家。

吉敷看看时间,已是晚间七时过后,也难怪。他道谢之后,挂断电话。

这天晚上,他直接回东京往处。

翌日,四月二十一日,吉敷来到警视厅时,牛越的传真已在等着他。看日期,是昨天下午二时零八分。内容是——

吉敷兄:

关于吴下马戏团在小搏塔帐篷演出,对当时之事有记忆的人极少,弟虽然四处查访,却未能有多大收获,实在抱歉。

东京方面的调查状况如何?由衷希望能有好的成果。

对了,幸好我另外得到可以弥补未能尽力之憾的情报,曾在札幌的A报社任职三十年、已届年退往、目前定居札幌的摄影师神和住,上个月在当地某百货公司举办“北海道三十年回顾”的摄影展,弟虽未能前往参观,不过局里有同事去看过,依其所言,在题名“昭和三十二年初”的数帧报导照片中,有标题为“源名寺火灾”的一系列航空照片。

这是由空中拍摄、在雪夜里熊熊燃烧的源名寺照片,在此系列照片旁边,还有“札沼线列车出轨现场”的照片。有趣的是,这也是航空拍摄,两者角度非常酷似,而且时间皆为昭和三十二年初,让我心中忽然一动。

因为,对神和住而言,这两者皆是非常具震撼力的特别报导照片,很可能为他获得什么摄影报导奖,问题是,由于皆在飞机上拍摄,照片摄入的范围极广。不过,因为时值雪季,搭飞机拍摄事件现场,夜间仍是很大的冒险,毕竟经常会遇上暴风雪……在展览会场,照片旁也附记着:这是无法再度重摄的冒险飞行成果。

所以我在想,这两系列的现场照片很可能是拍摄于同一夜!也就是说,本来是想飞往拍摄某一桩事件,却偶然遇上另一桩事件现场,才顺便拍摄下来。我急忙拿出地图找寻源名寺座落的地点,果然发现,正好在碧水与北龙间,目前已不存在的札沼线铁轨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列车事件的现场附近。

看样子我的预感完全正确了,也就是说,这两系列的航空照片本是搭机准备前往拍摄源名寺的火灾现场,却偶然遇上了札沼线列车出轨事故,才一并拍摄入镜。

而且一旦这样认为,我发觉已能解开与札沼线事件有关的一项迷题了,那就是,杉浦邦人在自传文章中叙述列车出轨前,他见到第三节车厢左侧车厢外一片鲜红,难道这不是其理由吗?

铁轨旁的源名寺当夜发生火灾,杉浦走在第三节车厢走道时,第B45列车正好驶过燃烧的源名寺旁。

弟现在就要前往举办北海道三十年回顾展的百货公司,打算借用展览手册或刊物,顺便问一下神和住摄影家的地址,稍后再和你连络。

牛越佐武郎

原来如此,是发生火灾,所以车厢左侧窗外才一片鲜红。这是很有可能之事,若是据此延伸,再配合接下来发生的异常事故,那么……

但是传真内容并非就此结束,马上又接收到下一封传真了,发出时间为昨天下午六时二十七分。或许是心情激动吧?牛越原本方方正正的字迹显得相当凌乱。

吉敷兄:

打过电话,不过兄未在家,因此再度传真。

我已从百货公司借到在摄影展中出售的神和住的照片集。“札沼线列车出轨现场”的照片拍摄得很好,几乎无法想像是夜间所摄,完全清楚拍摄到列车出轨和犹冒着白烟的B45列车的机关车。

弟询问百货公司的承办人,发现果如预料,本来是趁暴风雪止歇的空档从札幌起飞想拍摄源名寺火灾,即偶然碰上札沼线列车出轨,就拚命按下快门。照片集内也有同样的说明。

不过很遗憾,神和住已离开札幌,目前迁居旭川。还好,我手中有他目前的往址和电话号码,就在旭川机场附近不远处。

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他,彼此聊了许多,他表示在百货公司的展出以及照片集中发表的并非全部照片,还有拍摄完源名寺的火灾后,又自空中拍摄朝熊熊燃烧的源名寺方向前进的第B45列车的照片,也就是说即将出轨之前的B45列车。

忽然,神和住开始结结巴巴,我认为其中必有隐情,就对他说,不管任何事都请说出,结果他终于坦言了,也就是,在他的书房里还保留着一张照片,截至目前为止从未让任何人看过的不可思议照片,由于觉得心里发毛,多次想将它烧毁,却又舍不得烧毁。

这件事令我产生很大的兴趣,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照片,他却吞吞吐吐,表示不能在电话中说出,因为若未让人见到照片,只靠语言说明,一定会被认为精神有毛病。

我已经不能不去看那张所谓的不可思议照片,现在打算再去一趟旭川。

如果方便的话,吉敷兄明天是否也能来旭川呢?既然是照片,我觉得最好你也能够亲眼看看。当然,也许只是对事件无所助益的寻常照片,但是,杉浦邦人也住在旭川,若能顺便见一下此人,应该不会毫无收获才是,更何况,神和住本人对那张照片极有自信,似乎有一见的价值。

如果来旭川,羽田机场有直航的班机,弟方才看过时刻表,每天有四班。今夜我也要回家,明天早上再前往旭川,与神和住见过面看完照片,应该也要到傍晚了,你看,搭129班机如何?

这班飞机十七时十分由羽田起飞,十八时四十五分抵达旭川,弟会在旭川机场等候,如果你未能挪出时间前来,也可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只是顺便前往,若不能见到你,事后我会再打电话联络。

我想,到了后天,我应该会回札幌警局了。

陆续调查我一定竭尽所能,若明天二十二日能见面则幸甚。

牛越佐武郎

不必说,吉敷看完传真内容后,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看看表,是上午十时半,距129班次飞机自羽田机场起飞还有足够时间。现在若打电话至札幌警局,牛越应该已前往旭川了,看样子,这趟旭川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吉敷坐下,开始写至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这项工作花掉约莫两个钟头。之后,他带着报告来到主任的办公桌前,表示自己接下来要至北海道出差。不必说,主任当然嗤之以鼻。

“请看报告内容就知道理由了。”吉敷说。

“你还拘泥于那个痴呆老人吗?真蠢!”主任冷冷讽刺。

吉敷沉默无语。他心里在想:这只是因为你对这桩事件完全不明白,不知道那位老人在此之前是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也不明白这桩事件对日本人具有何种意义,才会讲这样的话。

但是吉敷不希望再为此事争辩了,毕竟主任的话没错,凶手并不会因而改变,只有姓名会改变……不仅如此,包括便山在内,警方有关人员的缺失反而会被揭穿,身为警方人员,绝对部希望避免招致这种结果。

“虽然你说要出差,但是,现在不可能筹出出差费的。”主任以桃战的眼神注视吉敷说。

这点,吉敷当然心里有数:“我自己花钱。”

“因为你是单身汉,对吧?”主任调侃,“不需要子女的养育费,可以随心所欲的旅游,但是,可别搞糊涂了,我们这儿不是旅行社。还有一点,你偶尔也该存点积蓄吧!别只是乱花钱。”

吉敷苦笑颌首,转身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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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想、天恸第九章_两班列车,五桩事件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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