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退散,福气满堂
第二节
翌日中午过后,平四郎将阿春交给八助时,又来了一封。这回也是一个字:
“安”
是万事已料理妥当,尽管安心的意思吗?或指要掩盖此事,不费什么劲?实在难以揣测,平四郎笑了笑。
而今早,平四郎正要到大岛,临出门时第三封信来了。又是一个字,写的是:
“佛”
“所以阿春大概是出家了吧。”
平四郎向佐吉和阿惠说。
“我倒觉得对那位先生而言,这惩罚比蹲苦牢、斩首都来得痛苦,这样想是不是太天真了啊?”
小夫妻对望一眼,然后,佐吉小声说:“那么,晴香先生还是会活下去了?”
“嗯,是吧。”
“承受这一切?”这回换阿惠自言自语般地问。
“自己做过的事会永远跟着自己,逃也逃不掉。”
对不起啊,佐吉——平四郎仍一派慵懒地躺着道歉。
“这样你心里的气一定很难平息吧。”
佐吉直视着平四郎。“不,没这回事。大爷,我、我……”
佐吉说不出话,夫妻俩又对望一眼。佐吉在阿惠身边并拢双膝,两人深深一拜。
“谢谢大爷。”
别这样——平四郎笑了,依旧懒散地躺着。
“其实啊,我有点后悔。”
“后悔?”
“嗯。当我明白弓之助是要那幻术戏班演葵的幻影时,想着要是把你也叫来就好了,让你也看看葵的幻影。”
那是活着、会动会说话的葵幻影。大可拜托戏班,要那幻影对佐吉说声抱歉。
“可是啊,我这么一提,就挨了弓之助的骂。他说,别人也就罢了,绝不能让佐吉兄看那种幻影。”
——姨爹,幻影就是幻影。无论多像,都不是真正的葵夫人。佐吉兄被欺瞒了这么多年,不能在最后一刻还以幻影哄骗他。
——要不要原谅葵夫人,得看佐吉兄。到了这种时候,绝不能用假的葵夫人蒙骗。
平四郎大感羞愧,反省了一番。
阿惠低着头,拿袖端按住眼睛。平四郎对她笑道:
“你的脸变尖了些哪。”
阿惠猛一抬眼。
“不过,只看脸型不准。人家说肚子尖生男孩,肚子圆生女孩,但男女都行,健康就好。你现在可是千金贵体,要多保重啊。”
小夫妻红了脸。“您怎么看得出来?”佐吉问道。“就连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
“喜事我都看得出来。”
佐吉家要生孩子了——告诉细君的话,她一定会高兴得缝起尿布吧。平四郎夫妇没有儿女,所以细君对小孩就更加疼惜了。
“宗一郎少爷怎么样了呢?”
“他很好。用心经营生意,与他母亲住在一起。”
“少爷真的打算离开凑屋吗?”
“这就难说了,他还在犹豫。因为宗次郎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想走也走不了吧。”
看了葵的幻影后,宗一郎好几天都不太对劲。所以,比起晴香的事,平四郎反倒更担心他。
然而,就在前天,宗一郎来拜访平四郎。不但带了满满一盒可口糕点当伴手礼,还郑重其事地问安,简直累坏了平四郎。
他说,托您的福,拜见了难得的奇景。
“幸亏如此,凑屋里的迷雾也散了,家父很高兴。但是大爷,在下相当在意那位阿春的过往,总觉得很难置身事外。”
宗一郎喃喃说着,即使亲如父子、母女,也有种种难处。平四郎没作声,因这话隐含的意味太复杂,无法轻易回答。
“然后,宗一郎离开时,”平四郎是躺着目送他的。“我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
“怎么了吗?”佐吉皱眉问。
“我一直目送着他,却发现他走路的姿态与凑屋总右卫门一模一样。”
“喂~喂~”门口有人喊。
“大爷,时候差不多,该走了。您话可说完了?”
阿惠应声而起。平四郎扭身想回答,却痛得脸都皱了,佐吉连忙伸手去扶。
“大爷,您不要紧吗?这时候还特地来,该叫我们过去的。”
“没什么。”
平四郎忍痛笑道。一整晚在轿子里晃得太厉害,后来还是闪了腰,到哪儿都得躺着。
“我很想尝尝躺担架的滋味啊。”
这一路,平四郎是躺在病人专用的担架,由政五郎的手下们扛到大岛的。
“任性也要有个分寸。”
跟着一起来的小平次气还没消。
“大爷,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了。”
他边生气,边说受弓之助少爷之托,诚心地向官九郎的墓合掌一拜。
佐吉和阿惠送躺在担架上的平四郎到半路。佐吉小心呵护阿惠,深怕她在小径上绊倒。那情景让平四郎会心一笑。
不过,真是舒服,躺担架会上瘾。躺着仰望青空,到哪里都有人抬着去。
要是每个人天天都能这样过日子,该有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一天又一天,好似天天堆叠起来。
只能靠自己向前走,靠自己的本事填饱肚子。
人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既然过一天就是一天,应该再容易不过了,但为何有时就是会出错呢?
推倒自己堆起来的日子,是为了什么?
硬是要将推倒的东西复原,又是为什么?
“哈、啾!”
抬担架的人打了个大喷嚏,担架颠了一下。腰又闪了,平四郎大叫:
“喂!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