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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1)

黄锐一直站在学校门口,他身体里流淌着淡淡的俄罗斯血统,他那张脸棱角分明,坚硬得如同被雕刻出来,唯有眼睛柔软而清澈。从校门走出来的小女孩不时向他抛出若隐若现媚眼,他并不在意,视而不见。

阳光明媚,她却还是缩成一团,仿佛背着一个壳。黄锐在人群中找出了她,上前了一步,站在她面前。陈言愣了一下,黄锐对着她露出了略带羞涩的笑,袁竞发现他是冲着陈言的,便拉着方容容就走开了。陈言还没有来得及叫住她们,她们就走远。黄锐又上前了一步,说:“你还记得我吗?”

陈言只是记得一张在黯淡的灯光下仍然清晰的脸,给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点头。

“你来找我的吗?”

黄锐很用力地点头,说当然了。他们阻隔在人流中,程克从她身边走过,却故作不在意,忍住没有仔细打量他们两人。

陈言抬起头,对比自己高出半个多头的黄锐说:“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太吵了!”

“去哪里?”

“随便,人少一点就好了!”

黄锐说那你带路吧,于是陈言侧着身体,像泥鳅一样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黄锐却迟钝的跟在后面,还没有适应如何狡猾地溜出人群。陈言在路边等候慢了几拍的黄锐,她带着他偏离了主流地段,走入落魄的租界区内。陈言不说话,黄锐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只有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湿气笼罩着整条街道。陈言从来都没有进入过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内部,据说里面终年被潮湿和黑暗所统治。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了长春街小学对面那栋老房子里面。高高的罗马柱撑起了漂亮的阳台,陈言不禁开始想象当年这建筑的样子,来自异国男男女女以殖民的借口落脚武汉,在这个中国中部的城市圈出了一个自己的小世界,他们会站在阳台上张望吗?看到的又是怎样的情景?

一个老婆婆推着小车卖些小玩意,粘胶、皮筋、红领巾、毽子……这条路被法国梧桐拥抱着,异常宁静、舒缓。几个小学生笑嘻嘻地从身边走过,他们歪戴着红领巾,跑跳步,仿佛春天里的小鹿。

陈言在路边的小台阶上坐了下来,黄锐随即坐在她旁边。

这条街在中午入睡,陈言可以感受到它的梦境。

黄锐从背包里拿出了陈言的日记本,切入今天的正题。看到自己的日记本,陈言有点激动,她伸出了手,想要拿回日记本。在黄锐眼里,这个如同死物一般沉寂的人终于活了过来,他没有把日记本给她,而是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藏在背后。

“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陈言摇头,黄锐接着说:“那你为什么刚才一直都不看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你一直看地面,也不说话。”

“不是因为觉得你是坏人……把日记还我吧!”

“你别急,我会还给你的啊!”

陈言收回了手,乖乖坐着。

“我看了你的日记……”他的眼睛里有几条细细的血丝,因为他一整夜都在研究陈言的日记。他开着台灯,听着柔软的音乐,变换各种姿势,完全陷入陈言的字里行间。

而陈言突然紧张起来,就好像被在运动会的时候被推到百米跑的起跑线上,旁边都是身强体壮的田径队员。

黄锐把日记从背后拿了出了,放在了陈言的手里,说:“日记很好……我看了一晚上,就觉得一定要把这个还给你,也一定要看见你……”

陈言从他手里接过了日记本,一份英语试卷夹在的第一页,那是一份成绩不太好的英语试卷,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她的学校,班级,姓名。

“每天都做梦,一定感觉很好吧!”

对面树换上了新绿,一年一次青春。

“你看过一个童话吗?关于偷梦的妖精?”那是黄锐所能记住的唯一一个童话故事,他甚至不记得是否真正看过这个故事,也许只是自己编造的一个故事,“故事讲的是偷梦的妖精,它们是一团团气体,在夜晚的时候出来,钻进小孩子的房间,偷走他们的梦,把那些梦编成花环送给再也不能做梦的老人……”

他对着空气吹了一口气,似乎吹散了一个偷梦的妖精。他伸出手抓住了一团空气,他把它放到陈言的手里,说那是一只偷梦的妖精。他低垂下的眼睛比武汉的空气清澈许多,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呈现优美的姿态。他说他很久没有美妙的梦境,肯定是偷梦的妖精偷走了他的梦。陈言从他手里接过偷梦的妖精,吞进了肚子里。

“怪不得你有那么多梦,总是吃偷梦的妖精吗?”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陈言脸上,她脸上的光斑跳动着,点缀她微笑的嘴角。

“我的日记你都看完了?”陈言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

“是啊,全部都看了,子宫一样的天桥、被砍去上半身的美人鱼、苍蝇天使……还有好多,就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几个小孩在老婆婆那里买毽子,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她们一丝不苟地看毽子的做工,然后又踢了几个试试脚感。陈言曾经可以不停地踢毽子,从拿到毽子的那一刻开始一直踢到上课铃响。其他队的女孩开始捣乱,她们扰乱她的视线,绊她的脚,但她还是可以救回就要落地的毽子。一个女孩说陈言你不要忘记了还是我教会你踢毽子,你现在踢这么多个,是不想让我们踢了吗?她说你赶紧停下来,不然就永远都别玩了。毽子跳上了陈言的脚尖,陈言一用力,它便飞出了栏杆,从三楼落到了一楼。女孩子们拽着她的头发说你赶紧下去捡毽子,她们说你为什么故意把毽子踢下楼去,她们看着陈言跑下楼梯。陈言在一楼的那摊杂草里找来找去,直到上课铃响都没有找到。她们说你必须赔我们一个和这个一样好踢的毽子,她跑遍所有的小摊,却没能买到一个让她们满意的毽子。她们说你买不到就再也不要跟我们一起玩了,她们聚成一团,拉拢新的成员加入了她们的团伙。每到课间,女孩们聚集在一团,分成两队踢毽子,大声说笑。

陈言,起初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跳跃的身影。过了一段时间,她就连教室也不离开,侧耳听她们狂放的嘻笑。她紧贴课桌,看着木头让人眩晕的纹路。放学后,她跟在程克身后,和他们一起去阴冷潮湿的江边,踏入泥泞的地段,同杂草和青蛙为伴。

绿叶吸收了阳光,变得更绿。陈言看着黄锐,他的头发软软的,在被过滤过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路边滑过,难得的安静一下子就瓦解了,陈言看到了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已经是12点半了,她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已经12点半了。”

他说才12点半,应该去吃饭了。她说不行,老师会检查教室的。黄锐拉住了陈言的手,她还是挣脱开了。他看着她离开,也看着她离开的姿势。

“怎么样了?”袁竞和方容容同时问。

“什么怎么样了?”

“都找上门来了,你桃花运好到头了!”

“他是来还我东西的!”陈言亮出了手中的日记本,回到座位上,打开了早上老师发的数学试卷,一个字都还没动,看到埋头苦干的同学,她不禁有了危机感。她不喜欢在一开始做试卷的时候就写名字,她总认为这样会带来不好的运气,每次都坚持在做完所有的题目之后再写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可理喻的小迷信。

刚要下笔做第三题的时候,陈言听到有人在窗口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黄锐。他的脸意外地浮现在窗口,教室里的人不同程度上给了他一些关注。陈言放下笔,走到他身边。走道花台里的迎春花开得无比灿烂,风吹过,花儿便美滋滋地摇摆起来。虽然每天都有人往花台里吐痰,吐口香糖,倒脏水,扔各种杂物,花儿还是一样妩媚。黄锐站在迎春花旁,手里拿着一个饭盒。

“这个是咖喱炒饭,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我去换一个给你!”

陈言有一点受宠若惊,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接受。她试探着说:“这,这是给我的?”

黄锐边点头边说:“当然了,这个就是给你的。”

陈言接了过来,弯腰致谢。黄锐笑了笑,觉得这个鞠躬太礼节性了,陈言抬起头说:“我先进去了,老师要来了!”

“那留个电话吧!”

陈言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掏出了手机,说:“好!你的号码是多少?”

黄锐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了一串数字,最后又说:“打一个给我吧,我叫黄锐,锐利的那个锐!”陈言打了一个过去,两人互换了电话,陈言转头就走了,连再见都忘记了说。

黄色的咖喱米饭,白色的泡沫饭盒,肉色的一次性筷子,棕色的牛肉粒,陈言看着这盒炒饭发呆,忘记了它是食物。

夜里一点,陈言的屋里里有些闷热。她打开了日记本,记录下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细细翻看每一页,有黄锐留下的指纹和气味。

她用手指压平页角的卷曲,想象黄锐翻阅时的姿势。

每五分钟就是一个短信的回合,陈言和黄锐这样发展关系,两人的生活都被记录在短信中。到了最后,陈言忘记了是短信在记录她的生活还是短信在构筑她的生活。从起床到入睡,两人熟知对方生活的每一点细节,他们的生活在空气中被传送。

我们都期待被见证,被记录,这是我们需要对方的原因。

由于花去太多时间发短信,陈言的日记变得极为简略,只剩下简单的图画,好像导演随手画出的分镜头图示。

在武汉的另一个角落,黄锐悠然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戴着耳机等待陈言的短信。两人都掐算着对方回信的速度,如果稍稍慢了一点,就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疑。他们想象对方发信息的姿态和周围环境,透过字里行间猜测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两个人的关系永远都是虚构的。

闪烁的手机屏幕和光亮的按键全部都被扩大,陈言钻进了手机屏幕,藏在密密麻麻的光点里面。手机侵入了梦境,全面占领了陈言的生活。

日记受到了冷落,大拇指开始发麻,手机里所剩的钱不多了,陈言开始恐慌。

“我们见面吧!”这样一句话的意思被黄锐多种不同的文词包裹下被呈现到了陈言的眼前。虽然恐慌已经存在短信中,但真实见面似乎预示着更大的恐慌。

躲在被子里,陈言开始摸索自己的身体,这个肉体在某一天也会被其他人触摸,被其他人使用。如果开始和黄锐见面,他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使用这个肉体的人。这个肉体既是自己又被自己拥有,然而这个每天用频率和自己沟通的人马上就有可能拥有自己的肉体,作为回报,她有权力窥视他的肉体。

短信又来了,点亮了被子里面洞穴一般的空间……

“你已经被保送了!”在长达10分钟的莫名前奏之后,陈言的班主任终于道出了这次谈话的真谛。“我已经被保送了!”陈言对自己说,班主任杯子里的胖大海浮肿成各种怪异的形状,如同一只只膨胀的畸形猩猩。他拿起杯子,他的嘴唇仍然是干裂的,他的喉管里堆积着粉尘,他抬起杯子,把一颗蜷缩的猩猩送进了他的嘴里。

在开始折纸船之前,她参加了某个大学的保送考试。名额紧张,是爸爸找了一点儿关系才让她挤进了这个考试。好在陈言曾经荣获市级英语作文大赛的冠军,那次她写了一片煽情的文章,打动了评委。总之,阴差阳错地,她通过了保送考试。

“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图书馆自习,不能扰乱班上同学的情绪啊!”说完,他吐出了一点不能咀嚼的杂质。

这个下午,陈言十二年的教育得到了一个结果,一个大学,一个专业,就在这个下午,十二年尘埃落定。

程克发来了短信“要是书太多了,我可以帮你带一些回去。”

陈言回答说不用了,程克问她那你怎么把这么多书拿回家,她说她有办法。黄锐马上就会到来,5点半,他会在大门口守候。陈言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看到他。 5点半,他果然在门口,穿一件黑色的短袖和匡威鞋。他柔软的头发又长了一些,有几缕松松落在耳后。他的手指细长,指尖的形状圆润,指甲盖的大小也恰到好处。他用这双漂亮的手接过了陈言手中的塑料袋,他的手,她的手,塑料袋,三种迥然不同的质地有了一个短暂的接触。

公共汽车上,陈言望着窗外,余光的角度恰好可以打量到他。他看着她,却没有打断她向着窗外的视线。一个急转弯,他扶住了她,两人的身体接触由此开始。

进了她家的楼道,眼看她就要回家,他想找个契机触碰到她,可手中满是沉甸甸的书。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欲望是可以被感知的,欲望太满便会流出体外,聚成一团能量在空气中扩散。陈言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面对着黄锐,时间到了,是时候讨好他了……

他没有再过分要求,陈言的头发总能够留住洗发水的香味,昨晚她用的是潘婷。那化学制品的气味和她身体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黄锐吮吸着这种气味,整个身子都懒惰了下来,只想蜷缩在她的气场中。

也许当他离开她或者她离开他的时候,他会想念这种让人沉没其中的气场。

每个人的怀抱都不一样,他的身体被包裹在薄薄的衣服中。织布机到底怎么工作,陈言面对黄锐衣服的纹理有些疑惑,黄锐的气息透过针织的缝隙飘过来。

拥抱的好处在于能让人暂时平静,能让两个气场相接,让两个人暂时投身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陈言从黄锐的怀里钻了出来。弯下身提起了沉重的塑料袋。

这个时候应该不要说话了吧!黄锐跟在陈言身后,看着她上楼的姿态。

她进了家门,他在楼下停驻,一时不知道如果离开自己该去哪里。

他给她发信息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进到自己的房间,思量着怎样回信……

底滩,是陈言唯一能够想到的约会地点。黄锐拉着陈言的手沿着倾斜的大堤下行,是陈言牵引着黄锐,她在带着他去那块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傍晚的天空吞吐着颜色,7点就已经透出了淡淡的紫色。

浑浊的江水卷起水草,一排排送到底滩。黄锐,你听说过水莽草的故事吗?陈言还没跟你提起吧!看看江水里,偶尔会有顺着水流流淌到这里的水莽草。陈言又蹲下身,在那滩水草里细细寻觅,期待再发现水莽。那种载着灵魂的水草,有着过分神奇的力量,能把灵魂禁锢在两界之间,不属于左也不属于右,不属于前也不属于后,不属于生也不属于死……

并不是每天都有水莽出现,陈言,你已经有了那颗双生水莽,足够了,几个世纪才有一颗。别再岸边寻觅了,应该靠在黄锐身上眯着眼睛仰望天空。

“这里真好!天空又变颜色了。”就在黄锐眼皮底下,它由蓝色变成了橙色。

远处传来汽笛声,笨重的轮船装着沙堆从眼前缓缓爬过。

天色暗了,二桥的路灯亮了起来,仿佛漂浮在水气之上的发光小虫。

两人粘在一起,觉得没有什么理由离开。他吻她的头发,沿着顺滑的头发找到她藏在衣领里的脖子。她的肉体未被消耗过,体温在皮肤的柔软上游走。牙齿的硬度和她的皮肤格格不入,他用嘴唇咬住了她,她的耳垂和下巴,洞悉她的形状。

她把他带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底滩,有人分享总是喜悦的。她在打量他的情感,他的吻渗透到了发尖,这是爱吗?她却不敢全心投入,因为她怀疑真实的一切。

她的身体那样柔软,似乎在等待拥抱。他的头发是那样柔软,她忍不住也去亲吻他的头发,头发柔软的人在内心都是孩子。她想对象鱼说:“现在有人陪我了!现在真的有人陪我了!”但是,象鱼,你在哪里呢?

怎么会突然疼痛呢?这疼痛来自何处?是亲吻带来的疼痛吗?陈言左右思量,却找不到这疼痛的出处。仿佛是被人强行灌进身体里的,还在四处蔓延……

珞珈山上,陈言和黄锐对坐着。

黄锐拉着她的手,两人在冥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冥想的主题。夏天还未到来,树叶包裹下的空气非常舒服。两人只是对坐,就觉得心旷神怡。接下来又是亲吻,他的亲吻越来越有占有欲,他吻得更加用力。她的腰刚好填满他的手掌,他摸索着她的肋骨。

鸟的叫声点缀着整个空间,4月的中午并不浮躁。当黄锐停下的时候,陈言赶紧把头埋到了黄锐的怀里,那样才能感到安全。她能听到黄锐的心跳,像在草地上跳动的兔子。他们相互猜测对方此时的感受,怎样才能知道别人的想法?黄锐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闭着眼睛,阳光比刚才强烈,他不喜欢被阳光刺痛。

他拉着她在山上漫步。

“别人告诉我,这里原来杀死过学生!”黄锐用手摸了摸那块带着黑色血迹的石头。

陈言走近了些,学着黄锐的样子摸了摸乌黑的血迹。她把手放到自己的脸前,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附着在上面的,分明是再新鲜不过的血迹。

两个人的气息相互牵引,眼前的路面渐渐模糊,没有酒精,陈言却有些醉意。她觉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开始紧张,却没有办法回避……”

其实没有所谓的思想,行动就是思想,陈言的思想软弱无力,作用不到身体。她被黄锐牵引,他拉着着,在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上,他的动作杂乱却不会影响大方向。他带领着她准确地降落到了床上,这个时候陈言才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房间。床在窗下,月光漏进了房间。大门在触及不到的地方,紧闭着。床就是床垫,lou reed那张深沉的脸凝视着她,唱片被堆积在床边的角落,DVD散落在相反的方向。

陈言突然开始心不在焉,似乎刚刚从一个梦里醒来,在打量周围一切的真实性。突然她清醒地意识到她醒了,她意识到自己马上要被使用,她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那块薄膜会破裂,她会被入侵。她还必须记住这个正在探索自己身体的男人,会永远记住,因为不管是否还爱他,他都曾经将她打开。

他脱去了她的衣服,他看到了她胸罩前的那只小猪,并且像一个大人一样笑着点了点它。这是妈妈选的内衣,她一点也不觉得可爱。他却把它当作了未成年的标记,未成年,多美的一个词,多汁、柔软、松脆。他吻住了她尚未发育完整的胸,顺着她温暖的皮肤,他摸索到了裹住她的那颗扣,轻轻松开了它。

一切顺理成章,对于他来说,出其不意地得心应手,所以他的欲望也畅通无阻,明朗地流出体外。她却觉得自己处于一个惊恐的梦中,她赤裸着身体,被暴露在人群中。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恐慌,赤裸的恐慌。他像孩子一样把头深埋在她身体里,这一举动顿时唤醒了她身体里的母性,所以她不自觉地抱紧了他。她闻到了自己手指上了血腥味,黄锐难道没有一点察觉吗?

血腥的味道顺着陈言的手指蔓延到了空气中,陈言的嗅觉模糊了,这血腥的味道到底是从自己的手指散发出去的还是来自外界?她顺着这血腥的气味探望,浴室里亮着灯,一个亮晶晶的泡泡在门边若隐若现。她探出了身体想看得清楚一些,黄锐的脸顺着她光滑的皮肤下滑,他完全被这种下落迷住了,软软地倒在她的腰间。但是她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已经不能承载他的形状,她站了起来,她要去看清那颗漂浮在门边的泡泡。从黄锐的体温中抽出,她突然意识倒自己赤裸着上半身,于是她顺手拽起他的衣服裹在胸前。

他说不用遮住自己,窗帘紧闭着,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她说她不习惯。

浴室橙黄色的光拥着亮晶晶的泡泡,陈言看清楚了,泡泡里面装着一只鲜红色的小恐龙。它的脸为什么如此阴沉,不高兴吗?

黄锐的欲望停滞的空气中,一时不知所措。他走到陈言身边,发现她注视着再空旷不过的空气。恐龙泡泡漂向浴室深处,陈言伸出了手想要碰触它。它突然破裂,融化。是自己的碰触让它爆裂了吗?血迹清晰得留在手上,就快凝固。黄锐从身后抱住了陈言,当她再看自己的手时,鲜红的血迹突然消失了。

“怎么了?”黄锐的声音那样动听,那样流畅。

陈言也想用一种和他一样优美的声音回答,但是她的喉咙似乎被堵塞,那些字句在被盘问之后才能脱口,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恐龙泡泡破了!”

对于黄锐,这无疑是一个近乎荒唐的回答,但在这个时候,荒唐又怎样?他只能感觉到刚才被打散在空气中的欲望渐渐聚拢,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她总是心不在焉,她的脑子里有一个没有他的世界,但是这又如何?他的感官可以被迷惑,至少还可以短暂地相互拥有。

与其说渴望拥有,不如说渴望被拥有。黄锐咬住了陈言的脖子,与其说他在用尽所有的力气拥有他,不如说他在渴望得到回馈。人竟是如此渴望被爱,陈言被一个并不熟悉的肉体包裹,他是如此需要她,感受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受宠若惊。

黄锐抱起了她,试图把她拖入温暖的床,她却止住了他,如同自言自语地说:“我会弄脏你的床单……”这是一个女孩的羞涩吗?他似乎有一点被打动。

“没有关系的啊!”

“但是我不想留下什么……”这也是一个女孩的羞涩吗?他似乎有一点困惑。

她走向浴室,他随后。

南方的房子总比北方的开阔,每一个房间都被安排了一扇窗户,浴室也不例外。白色的瓷砖上落着淡淡的灰尘,许久没有打扫。洗手池、浴缸、马桶和淋浴头错落有致,这个房子的主人必定非常有情趣,竟然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装修一套小小的一居房,然而又是出于什么愿意要将这个充满主人个人情调的房子出租呢?

陈言记得,恐龙泡泡爆裂后流入了浴缸,但是它的尸体呢?黄锐打开了水,陈言却还在寻找小恐龙的尸体。

黄锐得到,陈言失去……

红色的液体混入干净的水中,陈言只觉得眩晕,任凭黄锐摆布。水温渐渐降低,刚才还热得密不透风的浴室突然之间就冷却,她只能紧紧拥住黄锐,汲取他的热量。然而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黑暗降落,人工的光亮也不见踪影。一部分水变成了固体,两者虽然柔软程度相仿,却总是经历了质的转变。

黄锐不见踪影,陈言蹒跚地起身,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个精致的浴室中。这是哪里?黑暗意外地给了陈言安全感,她碰触温暖的四壁,发现一切都如此熟悉,然而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却被深藏在某处……

血腥味又席卷而来,陈言的瞳孔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她看了看双手,又一次沾满鲜血。眩晕也席卷而来,在这片强大的眩晕中,带着塑料味道的人工光亮慢慢可见。

待陈言从那阵眩晕中解脱出来时,她又回到了光洁的浴缸中。黄锐就在身边,陈言伸出了双手,并没有血迹,只是被水泡得有些浮肿。

“你醒了?”黄锐的声音在水汽四溢的空气里迂回,显得格外亲切。

“我睡了吗?”

“当然!”

黄锐拉起了陈言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摊开。

“你看,我们的手都起泡了。”黄锐从陈言的腰间抽出了另外一只手,两人的手指上白白的一层,像是快要脱落的墙纸。

“你睡的时候,我已经换过两次水了,你什么都没有留下。”

现在的水温正好,雾气渐渐散去,不痛不痒,陈言有些失望,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

又是黄锐出面打破沉默,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

“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卖气球的很壮观?”

他依稀记得她日记里那些字句,陈言就是觉得那很壮观啊!她笑了,这个也需要原因吗?

气氛终于活跃了一些,黄锐趁机把陈言抱出了浴缸。陈言不算太娇小,可黄锐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他拿起门后那条巨大的红色浴巾给她擦干头发,他开始扮演长辈,基于爱和被爱的关系,两人可以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

陈言瞟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夜里3点半。

结尾

残留的几片树叶在微微颤抖,死去的婴儿听见了滴滴的求救。地面找到了自己的频率,开始震动。

“我操,是地震了吗?”

“怎么可能?北京怎么可能有地震。”

震动更加剧烈,有股力量从埋葬死婴的地点扩张开来,撕心裂肺。

拽住陈言的那双手被这震动吓得松散,陈言掌准了节奏,从猴子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她拉起程克,跑向高速公路。滴滴和陈言一起奔跑,在温暖的水里,似乎可以飞起来。他们跳上那辆高大的SUV,发动了车。

一只猴子越过了震动的地带,展开双臂试图拦住程克。带着逃跑的愉悦,程克踩下了油门,轧过了他健硕的身体。

SUV像吃面条一样吞食高速公路,短暂的地震也消失了。一只猴子已经破碎,衣服也裹不住他溢出的五脏六腑。其他的猴子疯狂地拨通了报警电话,抛弃了齐天大圣的身份,求助于公安干警。

月亮里的小人重新找到了节奏,为飞驰的程克和陈言伴舞。陈言开大了音乐,让声响洒落在高速公路上。警车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竟然附和上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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