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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波科克太太来访之后的那个下午,他一直坐立不安。晚饭前他与玛丽亚·戈斯特利共度了一小时的时光。尽管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其他方面的事情上,但是他最近却根本没有怠慢过玛丽亚。这也可以从下面这个事实看得出来:就在第二天同一个时候他又与她在一起,而且同样有意识地使她注意听他讲话。无论他怎样转换话题,他总要回到她忠实等待着倾听的那个话题上。然而总的说来,所有这些插曲都不如他此时要向她讲的那两件事那样生动,这两件事发生在他前次拜访之后不久。前一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他见过查德·纽瑟姆。因为这次谈话,那天上午他第二次与萨拉会面。“可是最后他们全都要走。”

她对此感到迷惑不解,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全部?纽瑟姆先生与他们一起走?”

“哦,还没有走!只是萨拉和吉姆以及玛米。但是为了萨拉,韦马希与他们一起走。真是太好了,”斯特瑞塞继续说道,“我简直抑制不住自己。这真是令人愉快的事。不过还有一件事也令人愉快。”他接着说,“你知道吗?小彼尔汉姆也要走。他当然是为了玛米。”

戈斯特利小姐感到奇怪。“‘为’她?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已经订婚了?”

“那么就说是为了我吧,”斯特瑞塞说,“为了我他什么事都肯干,正如我为了他任何事都肯干一样。或者说为了玛米,她为了我也肯干任何事。”

戈斯特利小姐颇为理解地叹了一口气。“你真会使人服从你!”

“从一方面看,这当然是好极了。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却是一个平局,因为我不能使任何人都服从我。从昨天起萨拉就不服从我,虽然我很顺利地再次见到她。这事我会告诉你的。其他人确实都不错。依照我们那种好规矩,玛米确实必须要有一个青年男子。”

“可是可怜的彼尔汉姆先生必须有什么呢?你的意思是,他们都为了你而结婚?”

“我的意思是,依照这同样的好规矩,如果他们不这样做,那也无关紧要,我一点也不会担心。”

像以往一样她明白他的意思。“还有吉姆先生呢,谁为他而去呢?”

“哦,”斯特瑞塞不得不承认,“这事我可管不了。他通常是以四海为家。他的奇遇很多,据他说来,这个世界似乎对他不错。如他所说,‘在这儿’,他有幸到处见世面,而他最精彩的奇遇自然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

戈斯特利小姐已经知道了,于是立即就联想起来。“他又与德·维奥内夫人会过面?”

“他独自一人去的,就在查德举行晚会的第二天。我没有对你讲过吗?他与她一道饮茶。她只邀请了他一个人。”

“就像你自己那样!”玛丽亚微笑道。

“啊,可是他比我对她好得多!”见他的朋友对此表示相信,他又添枝加叶,与这绝妙女人对旧日的回忆完全吻合,“我很想办成的事就是让她也去。”

“与这伙人一道去瑞士?”

“为了吉姆,也为了显得对称。如果两周能行的话,她就去了。”紧接着他表达了对她的新看法,“她已做好准备,干什么事都行。”

戈斯特利小姐听信了他的话。“她真是十全十美!”

“我认为她今晚会到车站去。”他接着说道。

“为他送行?”

“令人难以置信地与查德一起,作为引人注意的一个目标。”仿佛这形象浮现在他的眼前,“她送行时举止从容、优美、无拘无束,但又显得那么愉快,使波科克先生感到有些困惑。”

他让她的形象一直保持在他眼前,以至招来他的同伴友好的评论:“简而言之,就像使一个更理智的人感到困惑一样。你真的与她相爱?”玛丽亚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事我知道或不知道并不重要,”他答道,“它对我们意义甚微,实际上与我们两个都毫无关系。”

“完全一样,”玛丽亚继续微笑道,“他五个人走,根据你的话我是这样理解的,而你和德·维奥内夫人留下。”

“还有查德,”斯特瑞塞又补充道,“还有你。”

“哦,我!”她有点儿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悲叹,其中包含的某种不平之鸣似乎要突然爆发出来,“我不留下似乎对我大有好处。听到你对我讲述的这一切,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丧失的东西太多。”

斯特瑞塞迟疑了片刻后说:“可是你丧失东西太多,你将一切拒之门外,却是你自己所做的选择,不是吗?”

“啊,是的。不过这很有必要,就是说对你更有好处。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我似乎再也不能为你效劳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问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大帮助。当你停止……”

“那又怎样?”见他突然住口,她问道。

“唉,等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现在别说啦。”

她思考了片刻后问道:“那么你愿意我留下?”

“难道我不是像往常一样待你吗?”

“你当然对我非常好,”玛丽亚说道,“但这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季节已晚,巴黎变得相当炎热而且多灰尘。人们纷纷离去,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别处,要我也去。可是如果你要我在这儿……”

她说话的口气表示她愿意听从他的吩咐。而他却突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强烈感觉,不愿失去她。“我要你留在这儿。”

她的反应表明仿佛这些话正是她希望听见的,仿佛这些话给她带来了某种东西,弥补了她的损失。“谢谢你。”她简单地答道。然后她见他更注意地盯着她,于是又重复道:“非常感谢你。”

他们的谈话中断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两个月——或不管多久——之前,你突然跑掉了,对不对?事后你对我说你为什么在外三周的理由,并不是实情。”

她回忆道:“我从来就不认为你会信以为真。不过,”她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猜测其中的缘故,那倒正是对你的帮助。”

听了这话后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并在室内空间许可的范围内慢慢走了一圈。“我经常在想这件事,但从来没有感到我能猜测出来。你能看出我对你很体贴,在此之前从来不曾问过你。”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要问呢?”

“向你表明你不在时我是多么想念你,以及这对我有什么影响。”

她大笑道:“好像并没有产生任何可能产生的影响!但是,”她又说,“如果你真的没有猜测过实际情况,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从来就没有猜测过。”斯特瑞塞严肃地说道。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那么我告诉你,如你所说,我跑掉了,为的是避免难堪,如果德·维奥内夫人向你讲了什么对我有损的话。”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怀疑。“即使是那样,你回来时也应该正视它呀。”

“啊,如果我有理由相信我给你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那么,”他继续说道,“你之所以大着胆子回来了,只是因为你猜测她已经手下留情?”

玛丽亚总结道:“我得感谢她。无论她受过什么诱惑,她毕竟没有离开我们。这就是我十分钦佩她的一个原因。”

“这也算是我钦佩她的一个原因吧,”斯特瑞塞说道,“但是她受过什么诱惑呢?”

“女人们会受什么诱惑呢?”

他思索起来,不过自然不用考虑很久便找到答案:“男人?”

“有了这个诱惑,她就可以将你据为己有。不过她后来看出,没有诱惑她也可以将你据为己有。”

“啊,将我‘据为己有’!”斯特瑞塞有点含糊其词地叹息道。“你,”他以优美的语调断言道,“你本来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利用它来将我据为己有。”

“啊,将你‘据为己有’!”她以他那样的语气随声附和道。“可是从你表达一个愿望起我确实已将你据为己有。”她语带讥讽地说道。

他站在她的面前,充满了这种愿望。“我要表达50个。”

这话确实引起她发出轻声叹息,但却有点儿不相关联。“啊,你瞧!”

就这样,在其余时间里,同时也好像为了向她表明她仍然能够帮助他,他回到了与波科克一家分手的话题,对她描述了他那天早晨的经历。他的描述生动活泼,比本书的记叙精彩百倍。他在萨拉的旅馆里与她面谈了十分钟,这十分钟是通过不可抗拒的压力重新夺回的,来源于他已向戈斯特利小姐描述过的那段时间——他向她描述萨拉在他的住所与他会面结束时已同他永远决裂。那天早晨他未通报就去见她,发现她与一个女装裁缝以及一个女缝工在她的起居室里。她好像与她们颇为坦率地结完账,她们很快就离开了。然后他向她解释他如何在头一天晚上履行了他的诺言去看查德。“我告诉她,我愿意承担一切。”

“你愿意‘承担’?”

“如果他不走。”

玛丽亚等了片刻。“如果他走,那么谁来承担呢?”她高兴得有些令人反感地问道。

斯特瑞塞说道:“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会承担一切。”

“我认为你这话的意思是,”过了片刻之后他的同伴说道,“你完全明白你现在丧失了一切。”

他又站在她面前,“也许结果确实是一样的。不过查德确实不想要,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她能相信这看法,但像她通常那样,她要把它理解透彻。“他到底明白什么呢?”

“她们对他的要求。那已经够了。”

“这不是与德·维奥内夫人的要求完全不同,而且相形见绌吗?”

“对,完全不同,而且各方面都极不相同。”

“因此,可能尤其与你的要求完全不同?”

“啊,”斯特瑞塞说,“我要求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衡量,甚至弄不明白了。”

但是他的朋友却继续问道:“在纽瑟姆太太以这样一种方式对待你之后,你还要她吗?”

他们的高尚格调从来不容许他们如此直截了当地谈论这位太太,但是并非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停顿了片刻。“我猜想,这毕竟是她能想象得出来的唯一方式。”

“这使你更想要她吗?”

“我已经使她感到非常失望。”斯特瑞塞认为这值得一提。

“当然,你已经使她失望,这很简单,我们早就明白。但是你还有直接弥补的办法。这不是同样简单明白吗?”玛丽亚继续说道,“真的将他拉走,这我相信你还能做到,不必再担心她失望。”

斯特瑞塞大笑道:“啊,那么我不得不担心你失望!”

然而她对这话几乎无动于衷。“在这种情况下,你担心什么呢?我想,你还没有走出现在所处的位置来讨好我。”

“哦,”他坚持他的看法,“你知道,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能分开,那是一个整体。这也许是如我所说我弄不明白的原因。”然而他准备重申:这一点也不重要,尤其是如她所断言,他还没有真正“走出来”。“在紧要关头,她毕竟最后一次宽恕了我,给了我另一个机会。你知道,再过五六周她们才乘船回去。她承认她们没有指望查德与她们同行。最终是否与她们在利物浦会合仍然是查德的自由。”

戈斯特利小姐考虑后说道:“除非你给他自由,这怎么会是‘自由’选择呢?如果他在他这儿的环境中陷得更深,他怎能在利物浦与她们会合呢?”

“正如我对你所说她昨天让我知道的那样,他以荣誉对她担保,一定照我说的去做。”

玛丽亚睁大眼睛问道:“可是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呢?”

听了这话后他像平常那样来回走动。“今天上午我确实说了话。我告诉了她我的答复——即听了他自己做出的许诺后我对她许诺的那些话。你记得,她昨天对我提出的要求是,就在当时当地做出保证使他立下这个誓言。”

“那么,”戈斯特利小姐问道,“你拜访她的目的就是表示拒绝?”

“不。你似乎会觉得奇怪,是去请求她再等一等。”

“啊,太软弱了!”

“说的完全正确!”他说话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但是至少在那方面,他却知道他自己的处境。“如果我软弱,那么我要把它找出来。如果我找不出来,那么我会感到安慰和小小的荣耀,自认为坚强。”

“我的判断是,”她回答道,“你将得到的都是安慰!”

“无论如何,”他说,“还有一个月。如你所说,巴黎一天天变得炎热起来,而且多灰尘。但是还有更热和灰尘更多的东西。我不怕继续留在这儿。这儿的夏季一定有趣,如果不是表现在它温和的一面,那么至少也表现在它狂放的一面。夏天这地方更加美丽如画,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我想我会喜欢它的,而且,”他对她亲切地微笑道,“你总是在这儿。”

“哦,”她不同意他的看法,“我留在这儿并不会成为这美丽景象的组成部分,因为在你周围我是最平常的。你知道,”她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你可能不会有别的人了。德·维奥内夫人很可能会走,不是吗?还有纽瑟姆先生也是一样,除非你确实从他们那里得到保证说他们不走。因此如果你的打算是为他们而留在这里,”她负责任地指出,“那么你可能会被丢弃在困境里。当然,如果他们确实留下,”她接着说道,“他们将成为美丽景象的一部分。不然的话你可以同他们一起到别处去。”

斯特瑞塞似乎觉得这想法真令人高兴,但是片刻之后他却以谴责的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一起走吗?”

她考虑后答道:“我认为,如果他们这样做,那么对你未免太不礼貌了。”她又说,“不过现在很难说礼貌到什么程度才适合你的情况。”

“当然,”斯特瑞塞承认道,“我对他们的态度非常特别。”

“正是这样。所以一个人可以自问,自己应采取什么样的举动才能完全与它匹配。毫无疑问,他们仍然需要确定采取哪种不至于相形失色的态度。”然后她直截了当地说道,“对他们来说,真正漂亮的举动便是退入更隔绝的环境,同时也请你加入其中。”听了这话,他注视着她,好像她突然为了他的利益着想而产生了烦恼。她接着说的那些话实际上提供了部分解释。“真的,请不要害怕告诉我,是否现在吸引住你的是这座空城令人愉快的景象:绿荫下许许多多的座位,各种冷饮,清清静静的博物馆,傍晚乘车去郊外的公园,我们那位美妙的女郎专门陪你一个。”她继续往下说道,“我猜想,如果说出来的话,最漂亮的事情便是查德自己要离开巴黎一些时间。从这一点来看,他不去看望他的母亲实在太可惜了。这至少可以占据你不在那儿的这段时间。”这个想法实际上使她停顿了片刻,“他为什么不去看望他的母亲呢?在这大好季节,即使有一周时间也行。”

“我亲爱的女士,”斯特瑞塞已准备好如何回答,对此他自己也颇感惊奇,“我亲爱的女士,他的母亲已经来看过他。纽瑟姆太太本月曾与他在一起,对他亲切至极。我肯定他完全感觉得到。他盛情款待她,而她也对他表示感谢。你认为他还会回去体验更多的亲情吗?”

过了一会儿她抛开了这个想法,“我明白了。这是你不提议做的事,也是你没有提过的事。你自然知道。”

他亲切地说道:“我亲爱的,如果你见过她,你也会知道的。”

“见过纽瑟姆太太?”

“不,见过萨拉。对我和查德来说,这可以帮助实现一切目的。”

她对此思索之后回答道:“这种帮助的方式真是太奇特了!”

“你知道,”他略作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她满脑子全是冷冰冰的想法。萨拉冷冰冰地把这些想法丝毫不差地转告我们。因此你们知道她对我们的看法。”

玛丽亚听懂了,但有一点她却感到不清楚。“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的是,你对她有什么看法,我指的是你个人的看法。说到底,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她吗?”

他立即答道:“这正是查德本人昨天晚上问我的问题。他问我是否在乎这个损失——失去一个生活富裕的前途。”他急忙又补充道,“这也是一个非常自然的问题。”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要请你注意这样一个事实:我并没有问你这个问题。我冒昧想问的是,你是否对纽瑟姆太太本人毫不在乎?”

“完全不是,”他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恰恰相反,从一开头我满脑子考虑的就是每件事可能会给她造成的印象,因而感到烦恼不安,忧心忡忡。我只对她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感兴趣。可是我却对她拒绝看而感到失望,正如她觉得我固执己见而对我感到失望一样。”

“你的意思是,她使你感到震惊,如同你使她感到震惊,是不是?”

斯特瑞塞思索了片刻。“我可能不大容易被震惊。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已做出进一步的努力去迁就她,但是她寸步不让。”

玛丽亚指出这话的寓意:“因此你最终走到了反过来指责她的可悲阶段。”

“不,我只是对你讲而已。在萨拉面前我就像一头温顺的小羔羊。我已经退到只好把背往墙上靠的地步了。一个人被猛力推向墙边时,自然会站立不稳。”

她注视着他,过了片刻后说道:“被抛弃了?”

“唉,因为我觉得我已经落到某个地方了,所以我想,我肯定是被抛弃了。”

她默想了一会儿,但不是为了求得和谐一致,而希望弄得明白透彻。“问题是,我认为你已经令人失望……”

“我想,是从我刚到达之时起吗?我承认,我甚至使我自己感到惊奇。”

玛丽亚接着说道:“当然,我与这有很大的关系。”

“与我令人惊奇这一点有……”

“可以这么说,”她大笑道,“如果你太敏锐,你就不会称之为‘我’!”她又说,“当然,你来这儿或多或少是为了那些令人惊奇的东西。”

“当然!”他很尊重这看法。

“但这些令人惊奇的东西都是针对你的,”她继续补充道,“没有哪一件是针对她的。”

他再次停下来站在她面前,好像她已接触到问题的要点。“这正是她的困难——她不承认令人惊奇的东西。我认为这是一个说明她和表现她的事实,完全符合我告诉你的情况——她脑子里充满了我所谓的冷冰冰的想法。她预先就按照她的想法把一切都规定好了,既为我也为她自己规定好一切。你知道,一经她规定,便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她要掌握的东西,她就把它装满、塞紧,如果你想取出一些或装入更多或不同的东西……”

“你必须把这女人彻底改造过来?”

“其结果便是,”斯特瑞塞说,“你已经从精神和理智上把她抛弃了。”

玛丽亚答道:“这似乎就是你所做的事。”

但是她的朋友却把头往后仰。“我没有碰她。她绝不让人碰。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看得那么清楚。她有她自己的完美气质,使人想到如果她的性格组成有任何变化,那就是一种错误。”他接着说,“无论如何,萨拉带我去接受或拒绝的正是你所谓的这个女人自己,她的整个精神和理智的存在或实体。”

这话引起戈斯特利小姐的深思。“真想不到在刺刀威胁下不得不接受这整个精神和理智的存在或实体!”

“实际上,”斯特瑞塞说道,“这正是我在国内所做的事。但是在那儿我却不知道。”

戈斯特利小姐表示赞同道:“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绝不可能预先就认识到如你所说的这个实体的大小。它隐隐约约地逐渐出现,在你面前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你看见了它的整体。”

“我看见了它的整体。”他心不在焉地附和道。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可能正注视着寒冷、碧蓝的北海海水中一座特大的冰山。“太美了!”他表情颇为奇怪地惊叹道。

然而他的朋友已习惯于他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毛病,却紧紧扣住话题。“使别人感到你没有想象力才是太美了。”

这话把他直接带回了原来的话题。“啊,确实如此!这正是我昨晚对查德所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他自己就没有一点想象力。”

“那么看起来好像他毕竟和他的母亲有相似之处。”玛丽亚提示道。

“相似之处是,他使人如你所说‘感觉到’他。”他又补充一句,好像这问题很有趣,“但是一个人也会感觉到别人,即使他们有很多特点。”

戈斯特利小姐继续提示道:“德·维奥内夫人?”

“她有很多特点。”

“当然,她从前有很多。而且有各种不同的方式使她自己被感觉到。”

“是的,毫无疑问,结果是这样的。你知道……”

他很亲切地继续往下讲,但是她不听。“啊,我就不让自己被感觉到。因此不必确定我的特点。你知道,”她说,“你的特点多极了。从来没有人有这样多。”

这话打动了他。“查德也有这样的看法。”

“那么我说对了吧,尽管他不应当抱怨!”

“啊,他并没有抱怨。”斯特瑞塞说。

“那正是他所缺乏的特点!但是这问题是如何提出来的呢?”

“当他问我得到什么好处时。”

她停顿了片刻。“那么既然我也问过你,这就解决了我的问题。”她又说,“啊,你有很丰富的想象力。”

然而有片刻时间他的思想却远离了这个话题。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却谈起别的事情。“可是纽瑟姆太太已经想象过,即曾经想象过,而且似乎仍然在想象我发现的东西有多么可怕。根据她特别强烈的感觉,我必定会发现可怕的东西。我没有发现,我不能发现,如她显然感觉到的那样,我不愿发现这一切。这就如她们所说,显然一点也不符合她的规定。这是她不能容忍的。这就是令她失望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应该发现查德可怕?”

“我本来应该发现这女人。”

“可怕?”

“发现她如同她对自己的想象那样。”斯特瑞塞停顿下来,仿佛他自己的表述对刻画那个形象不能增强丝毫效果。

与此同时他的同伴思索了片刻。“她的想象很愚蠢,因此结果一样。”

“愚蠢?啊!”斯特瑞塞说。

然而她却坚持她的看法。“她的想象卑劣。”

但他却说得好听一些。“只不过是无知而已。”

“极端无知,你还能找到比这更糟糕的吗?”

这个问题本来可能会难住他,但他却避而不答。“萨拉现在可不是无知。她坚持那个关于可怕的东西的看法。”

“但是她感情强烈——有时这本身是可行的。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如果否认玛米可爱行不通,那么至少否认她有益是行得通的。”

“我的看法是,她对查德有益。”

她似乎喜欢说得清楚明白。“你不认为她对你有益。”

然而他却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这正是我要她们出来的目的——让她们亲眼看一看,是否她对他有害。”

“既然她们已经看了,她们不承认她有任何益处?”

斯特瑞塞此时承认道:“她们确实认为,总的说来她对我差不多同样有害。不过她们的态度自然是前后一致的,因为关于什么对我们两人有益的问题她们有明确的看法。”

玛丽亚十分敏感,此时把问题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对你来说,首先你要把我从你的生活中消除掉,如果可能甚至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因为在她们眼里我肯定是一个十分讨厌而又可怕的怪物,消除我甚至比消除那个更明显因而不那么怪异的恶魔更重要,那个恶魔就是与你狼狈为奸的人。然而这件事相当简单。在最坏的情况下,你毕竟很容易把我放弃。”

“在最坏的情况下,我毕竟很容易把你放弃。”这显然是反话,不必在乎,“在最坏的情况下,我甚至很容易把你忘却。”

“那么就说那是可行的吧。但是纽瑟姆先生该忘掉的东西更多。他如何做到的呢?”

“啊,又是这样的问题!那正是我要他做的事,正是我和他一起做并且帮助他做的方面。”

她静静地听着,而且完全理解,仿佛是因为对这些事实非常熟悉。她的思绪也连贯起来。“你还记得在切斯特和伦敦我们常谈到我如何帮你渡过难关吗?”她好像是在谈论遥远的事情,好像他们在她提到的那些地方度过了数周的时间。

“这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啊,由于你留下了这样一片空白,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你可能会彻底失败。”

“是的,我可能会彻底失败。不过你会帮助我……”

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她等待着。“帮助你?”

“帮助我支持下去。”

她也在考虑。“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纽瑟姆先生和德·维奥内夫人可能会离开巴黎。你认为没有他们你能支持多久?”

斯特瑞塞的回答起先却是针对另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为了离开我吗?”

她的回答却直截了当。“别以为我无知,如果我说我认为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他又注视着她。有片刻时间他好像处于极端强烈的思想活动之中,因而脸色也变了。但他却微笑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那样对待我之后?”

“在她那样对待你之后。”

然而他听了这话后却大笑起来,又恢复了常态。“啊,不过她还没有干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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