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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城区的另一头,工厂浓烟滚滚;他们母子二人每星期五都要到这一地区来的时间已经过了,这时,安娜·戴巴莱斯特才叫她的孩子:

“快走,快走。”

他们沿着滨海大道走着。在滨海大道上,已经有人在散步了,甚至还有几个去游泳的人。

小孩每天都跟着母亲到城里游逛,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不论带他到哪里去都行。可是,当他们走过第一道防波堤,来到第二拖船停泊港,这就到了吉罗小姐那座大楼那里,小孩大吃一惊。

“为什么到这里来?”

“为什么不?”安娜·戴巴莱斯特说,“今天只是来散散步。来呀。这里不行,那就到别处去。”

小孩总归听妈妈的,反正总是跟着她走。

她一直走进咖啡馆,来到柜台前。只有一个男人在这里,他正在看报。

“我要一杯酒,”她说。

她的声音打颤。老板娘觉得奇怪,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小孩呢?”

“他什么也不要。”

小孩说:“我想起来了,发出叫声,就是在这儿。”

小孩走到门口,来到阳光下,又走下台阶,跑到人行道上,不见了。

“天气很好,”老板娘说。

她见这个女人一直在发抖,就把眼睛避开去,不去看她。

“我渴了,”安娜·戴巴莱斯特说。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所以嘛。”

“我想再要一杯酒。”

老板娘见她抓着酒杯的那只手抖个不停,知道这件事不会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很快就能弄清楚,只有等感情冲动过去之后,事情才会自然而然地解释明白。

事情发生得这么快,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安娜·戴巴莱斯特拿起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她说:“我是路过这里。”

“是散步的时候嘛,”老板娘说。

那个男人放下他的报纸。

“正是,昨天,就在这个时候,我正好在吉罗小姐家里。”

她手的颤抖缓和下来。面部表情也差不多恢复正常。

“我认识您。”

“那是一桩罪案,”男人说。

安娜·戴巴莱斯特说了谎。

“我说呢……我一直弄不清,您看。”

“那当然。”

“当然,”老板娘说,“今天上午,到这里来的人就没有断过。”

小孩只用一只脚在外面人行道上跳来跳去在玩。

“吉罗小姐教我那个小鬼钢琴课。”

酒无疑起了作用,嗓音发颤也消失了。眼睛上渐渐充满着解脱以后的舒畅喜悦。

“他很像您,”老板娘说。

“都这么说,”笑得更爽朗了。

“眼睛像。”

“难说,”安娜·戴巴莱斯特说,“您看……带他出来散步,今天倒巧,找到这里来了。所以……”

“是一桩罪案,是的。”

安娜·戴巴莱斯特又说谎了:

“啊,说说看,我还不知道呢。”

一条拖船离开停泊港,在马达有规律的“空隆空隆”声中匆匆开走。拖船开动的时候,小孩站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后来跑进来,来找他的母亲。

“是开到哪儿去呀?”

她说不知道。小孩就又跑开了。她把她前面那只空酒杯伸手拿起来,注意到自己这个心不在焉的举动,又把杯子放回到柜台上,眼睛低低垂下,在等待着。这时那个男人走过来。

“可以吗?”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不禁又意乱心慌。

“先生,那是因为我不习惯。”

他叫了酒,又靠近她一步。

“那个喊声是叫得很响,所以准是谁都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看,就是我,我也想打听明白。”

她喝她的第三杯酒。

“据我所知,他在她心上打了一枪。”

有两位顾客走进咖啡馆。他们走近柜台,认出这个女人,觉得很是诧异。

“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是无法了解到?”

可以看出,这样喝酒在她是很不习惯的,也不难看出,每天在这个时刻她通常都是在忙着不同的事情。

“我很希望能告诉您,不过我知道得也不确实。”

“也许没有人知道?”

“他是知道的。现在他已经发狂,昨天晚上给关进去了。她么,她已经死了。”

小孩从外面跑进来,紧靠在母亲身上,又倾心又幸福。她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他的头发。那男人更加注意地看着。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他说。

她震动了一下,不过这几乎是无法察觉的。

“那么说,现在你是知道了,”小孩说,“人家为什么要喊叫?”

她不回答他,只是摇摇头,意思是说不知道。小孩又跑开,她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一直看他跑到门口。

“他在兵工厂做工。她么,我不知道。”

她转身向他靠近一点,说:

“也许他们在闹别扭吧,就是因为那种叫作爱情的难题,才发生这种事?”

刚才进来的两位顾客走了。老板娘也在听他们谈话,所以走到柜台这一头来。

她说:“而且她是结过婚的,有三个孩子,平时酗酒,可想而知。”

“那也难说,不是吗?”隔了一会儿,安娜·戴巴莱斯特这样问。

那个男人不同意。她感到惶惑。她的手立刻索索抖起来了。

“反正我不知道……”她说。

“不,不,”老板娘说,“相信我好了。我向来不喜欢管这种闲事。”

又有三位顾客来到。老板娘从这里走开。

那个男人笑着说:“难说难说,我也这么看。他们大概,对了,大概是像您说的,有一个爱情上的难题无法解决。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才一枪把她打死,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

她的手不知不觉把酒杯拿起来。他招呼老板娘给他们倒酒。安娜·戴巴莱斯特也不拒绝,那样子倒好像是希望把酒给她斟满。

“看他待她那个样子,”她轻轻地说,“不管是死是活,从此以后,对他来说,仿佛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您以为,如果不是……因为绝望,是不是事情也会发展到这一步?”

男人犹豫着,正面看着她;他决断地说:

“那我可不知道。”

他把她的酒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了。他把她带到大厅里一个地方坐下,这无疑是他经常坐的位子。

“您常常在城里散步。”

她喝了一口酒,她的脸上漾起微笑,微笑再次使她的面容变得暗淡,而且比刚才更显得灰暗。她开始醉了。

“是呀,我每天都带我的孩子出来散步。”

他在注意看老板娘,老板娘在陪着那边三位顾客说话。这天是星期六,人们空闲无事。

“不过这个城市虽说不大,可每天总有点什么事故发生,这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反正总有一天……要发生一件更加叫您吃惊的事。”她的思路也乱了,“往常我都是到广场去,再就是去海边。”

酒力在发作,借着几分醉意,她竟自直直看着她面前这个男人。

“您带他出来散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正在和她说话又在看她的男人的眼睛,同时也在和她说话,也在看她。

“我是说您带他在广场或海滨散步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又说。

她心里浮起一缕怨恨之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显出气恼的神色,猛然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我不该喝这么多酒。”

汽笛响了,宣告星期六上班的工人放工。收音机哗的一声响了起来,叫人难以忍受。

“已经六点啦,”老板娘宣布说。

她把收音机的音量关小,忙着做起事来,在柜台上把一排排酒杯摆好。安娜·戴巴莱斯特昏昏沉沉,沉默不语,坐了很久,呆呆地望着码头,不知怎样是好。后来海港那边远远传来一群人熙熙攘攘活动的声音,那个男人开口对她说:

“我刚才是和您说,您带这孩子在海边或广场散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从昨天晚上开始,从我那个小鬼钢琴课下来以后,我总是在想那件事,想得很多,”安娜·戴巴莱斯特说,“所以禁不住今天就来了,您看。”

最早来到的一批顾客已经走进咖啡馆。那个小孩感到很新奇,从这些人中间穿过来,跑到他妈妈身边,妈妈习惯地把他抱在怀里。

“您是戴巴莱斯特太太。进出口公司和海岸冶炼厂经理的太太。您住在滨海大道。”

在码头另一侧又有汽笛响了起来,不过比前一个汽笛响声显得微弱。一条拖船开来。小孩粗野地挣脱开去,急忙跑走了。

“他在学钢琴,”她说,“他很有天分,就是不愿意学,我不得不迁就。”

咖啡馆里这时照例来客越来越多,他为给他们让地方,坐得和她靠近一些。先来的顾客走了。又有新到的顾客进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时,太阳已沉落到海那边去了,天空涌出火云,小孩在码头那边一个人玩着。他究竟在玩什么,离得这么远,分辨不清。他在跳过一些什么想象中的障碍物,嘴里大概还在唱着歌子。

“对这孩子我寄托着很多的希望,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从何着手。真是没有办法。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常常看到您。我没有想到真有这一天您带着孩子到这里来。”

最后一批顾客刚刚进门,老板娘就把收音机音量加大。安娜·戴巴莱斯特往柜台那边侧身看去,声响迎面扑来,她蹙起眉头,也只好随它去。

“您如果明白人家希望他们能够得到的那种幸福,如果这种幸福也是可能的话,那就好了。也许最好还是让我们分开吧。对这孩子,我就总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您在滨海大道尽头有一处很漂亮的房子。还有一座花园,一座门禁森严的大花园。”

她注目看他,一阵惶惑慌乱袭来,随后,又恢复平静。

“可是这个钢琴课,我倒很喜欢,”她这样说。

天色暗下来,小孩有点心慌,又一次跑到他们这里来。他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咖啡馆里的人。那男人向安娜·戴巴莱斯特示意要她看看外面。他对她笑着。

“您看,”他说,“太阳斜下去了,太阳西沉……”

安娜·戴巴莱斯特看着,细心地慢慢地拉好她的大衣。

“先生,您就在本城工作?”

“在城里,是的。您下次再来的话,我去把其他的情况了解一下,下次再告诉您。”

她眼睛垂下,若有所思,面色苍白。

她说:“她嘴上都是血,可是他还在亲她、吻她。”

她控制着自己,说:“您刚才说的,您认为是那样?”

“我什么也没有说。”

夕阳这时已经低垂,一缕缕阳光照射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他倚着柜台,站在那里,一时全身都沐浴在夕照之下。

“一看到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是吗,几乎是避也避不开?”

男人又说:“我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我相信,他对准她的心打了一枪,因为她要他这样做。”

安娜·戴巴莱斯特一声长叹。从这个女人身上发出的,可说是一声放肆的、多情的哀叹。

“真怪,我还不想回家,”她说。

他猛地拿过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尽,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睛也不去看她。

“我真是喝得太多了,”她继续说,“您看,是这样。”

“对,是这样,”男人说。

咖啡馆里几乎空无一人。来客越来越少。老板娘一边洗酒杯,一边拿眼偷觑,见他们这么晚还迟迟不去,肯定心中起疑。小孩走到门口,望着现在已经是静悄悄的码头。安娜·戴巴莱斯特背对着门外港口,面朝着那个男人,默默站了很久。他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站在面前一样。

“我是不能不来,”最后她说。

“我来,和您的理由一样。”

“人家在城里常常看到她,”老板娘说,“带着她那个小孩。在这样的好季节,天天都可以看到她。”

“钢琴课?”

“星期五,一个星期一次。昨天是星期五。所以她出来上课。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男人在衣袋里玩弄着一枚硬币。他凝视着前面的码头。老板娘也没有再说什么。

走过防波堤,就可以看到滨海大道,这条大道笔直地一直延伸到市区尽头。

“抬起头来,看看我,”安娜·戴巴莱斯特说。

小孩很听话,他对她的脾气早已习惯了。

“有时我觉得我是把你虚构出来的,不是真的,你看。”

小孩扬起头,对着她打呵欠。他的小嘴一张开,夕阳最后的光芒一直照到他的嘴里。安娜·戴巴莱斯特每一次端详她的孩子,每一次都和第一次看见他一样,总是感到惊奇。这天晚上,她也许发现这种惊奇是更要新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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