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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星期三早晨,安送大卫去学校,然后,在昨晚的震撼下,虚弱地前往市政中心。里德昨晚留到十点多,直到派往亚利桑那州的调查员通知他那天晚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到现在为止,那嫌犯仍拒绝招供。安知道他们会申请搜索令检查他的公寓,看是否能找到其它证据,但在目前,除了等待以外别无他法。

里德一回家之后,安陪着大卫坐到午夜已过,看着那些老相簿,告诉他有关他的父亲的详细故事。他们笑了也哭了,但安觉得那是必须的。大卫即将埋葬他的父亲;她要他在心中记忆如新。

上午休息时间时,安走过草坪,到自助餐厅去,克劳黛又和她撞了个满怀。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安厉声道。压力使她一阵阵头痛而且心情很不愉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克劳黛?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有多惹人生气?”

“什么?”克劳黛说,“我做了什么?”

“每次我们一起前往某处时,你常常和我撞了个满怀。你都不走直线,东摇西晃得像个醉汉。”

“好吧!谢谢你和我共同分享这个毛病。”克劳黛友善地说。然后她看见安脸上的紧张,又变回严肃的表情,“你有没有叫汤米一有消息就在你上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当然。”安说。

“狗屎!”克劳黛说,“这件事变得好诡异,关于汉克的这些荒唐的事。你调查过卡尔·赛门斯了吗?”

“我被射伤时他仍在牢里,但接下来的那一周他就出狱了。我不认为我们这里谈的是两个不同的人,克劳黛。射伤我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一定也是恐吓我的人。诺亚·亚伯拉罕一再对我强调这一点。”

“我不知道,安。也许是赛门斯故意这样计划的。”

“你的意思是什么?”

“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安,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也许发狂,不过他并不笨。他可以在牢里雇用某个人射杀你,知道他这样就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然后在那杀手没有杀死你之后,他便开始自己跟踪你。”

一个人从暗处出现,走向她们。

“安·卡莱尔?”他说,“你是安·卡莱尔吗?”

克劳黛抓住安的手臂,把她拉近身旁,黑眼珠警戒地睁大着。

“你要做什么?”她说。

那男人匆匆地着了一眼克劳黛,然后递了张纸给安,“卡莱尔女士,请在红色打X的地方签名。”

安低头看看那张纸,然后抬头向克劳黛说:“他只是个送传票的服务员,克劳黛。有人发给我一张传票,可能是我所负责的案件中的某个辩护律师。”

安草草签下她的名字,把传票塞进皮包里,然后把表格递给那个男人。他一拿到那张纸,就急忙走开,去找下一位受害者。

安打开法院主建筑的沉重大门。克劳黛坚持要一起去喝咖啡,休息一下。而当克劳黛坚持时,最好顺从她就没事。

“你难道连看都不看一眼那该死的东西吗?”克劳黛说,好奇地。

“不要!”安说,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我等一下再看。”

克劳黛停在接待大厅正中央,前往法庭的人从她身边川流不停地经过。她眼中露出她必须知道且必须立刻知道的神情。

“噢,别这样,安,看看它吧!我们来看看是哪件案子。”

“不要,克劳黛。”安说,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推进。

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克劳黛一赶到安的身旁,肩膀立刻又撞上安。

“那么你等一下会告诉我罗?我们一喝完咖啡之后?”

“或许吧!”安卖弄风情似的笑着说,“你付钱吗,克劳黛?”

“我付钱!”克劳黛大声说道,“我会付那该死的咖啡的钱!我甚至还会买个该死的甜甜圈给你!”

她们加入自动餐厅的取食行列。安朝室外看过去,寻找克伦。

“你准备告诉我有关德韦修的流言蜚语吗?”她们找到座位坐下时克劳黛问道:“你不是说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提到德韦修的名字使安忽然冲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清好喉咙后,她马上回答:“我得跟克伦谈谈,那个案子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唔,好好地处理吧!”克劳黛说,“现在他已经被定罪,我们就得把报告写出来。”

自动餐厅里面又吵又拥挤,律师们边喝咖啡边互相商量辩论着他们的案子,其他的人则独自坐着研读摘要,他们成堆隆起的诉讼案件摊开在眼前。到处都是容貌不雅的被告,有着刺青等等东西,正啜饮着咖啡等待传呼。就在一个面目特别可憎的人旁边,坐着一整桌的助理检察官。

她靠过去对克劳黛轻声说,“你可曾想过,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聚集在这个综合大楼里是多么危险的事?”

“这我倒没想过。”克劳黛说,用叉子戳起她的甜面包,推到安的面前,“吃一口,我以为你会叫个甜甜圈的,我胖了十磅了。老天,我要怎么去掉这些肥肉?”

安把叉子推开,“我不饿,克劳黛。看到坐在那群检察官旁边的那个人吗?”

“看到了。”克劳黛说,拉长了脖子张望,“他怎么样?看起来像个杀手。”

“是什么事情克制他,使他并未掏枪出来射击其中的一个家伙呢?是否知道他们之中没有刚好是起诉他的那个人呢?”

克劳黛咀嚼着,甜面包快吃光了。当她将它吞下去后,她用餐巾擦擦嘴。

“你快变成妄想狂了,安。就算在旧大楼里,被告和检察官也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如果你有个不管是什么样的餐厅设在法庭附近,而且对民众开放营业,这样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的。”

安知道她是对的。只是这看起来对她来说是太近、太拥挤了。环顾四周,都是心怀恶意的脸孔。

“你看那个家伙。”她不假思索地说,“真是个美男子,没错吧?他看起来好像能掏出你的心脏当早餐吃一样。”

克劳黛笑着说:“他是个律师哪,安。”

“你瞧,我跟你说过他很厉害的。”安也大笑,妄想症消失了。

“来吧!我们来看看那张传票。”

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克劳黛就是沉不住气。安把咖啡杯挪开,从皮包里拿出那张纸铺在桌上。

“狗屎!是耶索。”她喊道,气红了脸,“他告我错误逮捕、毁谤名誉和侵扰安宁。”

“不!”克劳黛说。她讨厌自己人被控告。因为她既然是上司,永远要负最大的责任。

“我一直告诉你那是索耶。现在有了这个新发展,你可完全明白了吧!很显然,这家伙会不择手段,绝对会想尽办法躲开坐牢。这卑鄙的下流胚子!”

克劳黛的好奇心满足了,心思立刻回到工作上。

“好好处理德韦修案,安!”她说,站起来,“你可以先别管索耶。”

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朝缓刑部门走过去。她搭电梯到三楼。检察官办公室在那里。在她看来,克伦必须重新讨论这件案子,然后坦诚地努力还德韦修一个清白。当然,安暗忖,这还牵涉到另一件严重的问题:如果德韦修是清白的,那么真正的强暴犯就还逍遥法外。

她一走出安全门,就看见克伦在走廊上,跟一个肤、发、眼睛都是褐色的美女谈笑。

“安,”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会在午餐时和你见面。”那女人说,走开的时候还对克伦调情地笑了一下。

“你认识琳达·韦恩斯坦吗?”霍普斯金问她,笑容有点紧张。

“她在性犯罪单位工作。德韦修起初是她的案子,在我告诉她我对那案子有多么强烈的感受后,她答应让给我办。”

安被一阵醋意刺痛。琳达·韦恩斯坦那么艳丽,她的长发,她昂贵的蓝色套装,上了指甲油的指甲。安的指甲粗粗的而且没有擦指甲油,而今天早上她在衣厨里抓到就立刻穿上的衣服是一件领口磨损的白色棉衫,下面是简单的黑裙子,一双破旧的平底鞋。她看起来就像个学校老师。

“那你为什么坚持要审德韦修?”安说,“我是说,这些罪案很可能没错,但你还有那么多其它的案子,而且你总是一直抱怨自己负荷不了。”

“噢,这个吗——”他说,然后打住,紧张地看看身后。

“克伦……”

“是的。”他忙说,拉起安的手,带她到他的办公室去。

安缩回手:“伊丝黛尔·萨默真的是你的老师吗?你读的是哪间学校?”

“是的。”他粗鲁地说,“我们进我的办公室谈。”

克伦失去冷静了,她看得出来,而且为了某个原因正生着她的气。她刚才说了些什么?她只是在讨论一件案子而已。是否因为她走进来打扰了他跟那个女人的调情?

他更用力地捏住她的手,坚持要她跟他走。安把他的手甩开,同时感觉到他的手腕上有个隆起的伤痕。她急忙把它拿到眼前仔细看个清楚。他的右手上有个锯齿形的割伤,已经结痂了。

“你的手怎么啦?”

“没什么。”他说,咬着牙。

“你到底怎么啦?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下流胚子,在你背后跟琳达·韦恩斯坦胡搞一样。我只是跟个同事聊天而已。”

他停下来,眼神变得凶恶起来。

“你让自己被那些电话搞疯了。自己想想办法吧!去找个心理医师或什么的。”

安在震惊中张口结舌。一定是真的了,她想,他可能正与那女人交往。若非她触及到什么,他不会这么防卫的。她原来想告诉他汉克的事,说那已经结束了,但说不出口。一股说不出道理的直觉的恐惧笼罩住她。安否定地摇着头,眼睛直瞪着他。她在他眼中看见的是什么?他刚刚对她说了些什么话?这个人是谁?

她知道自己一秒钟也无法再跟他在一起了。

“我——我得走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快速地挤开人潮走离走廊。出了安全门,她开始疾奔,一直跑到化妆室,冲进去。

十五分钟后安走出来,无法不去想那个割伤的伤痕,忽然听见对讲机广播自己的名字,于是回到座位上接电话。

“我有消息通知你。”米兰妮·鹊斯说:“我试过打给里德,但他忙着接另一个电话。抱歉我拖了这么久,安,但这地方真是乱七八糟。”

“你发现了什么?”安在不祥的预感中问道。

“我完成了你家那件闯入案的油漆化验分析。”米兰妮说,“那车子是黑色的,安,而且厂牌可能是劳斯莱斯。这个化验很简单,他们是惟一使用这种封胶的公司。我指的是,劳斯莱斯或班特利;不是这种车子,就是那种车子。”

安跌坐回椅子上,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劳斯莱斯?”她说:“你确定那油漆来自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不,安,”米兰妮坚决地说道:“我没有那样说。我说的是来自一辆班特利或一辆劳斯莱斯。同一家公司制造这两种车子,因此可能是两者之中的任何一种。”

安内心里可以看见克伦的黑色劳斯莱斯。他爱死那辆车子了,很以它为荣。她觉得整个房子天旋地转,好像随时会塌下来。然后一切事情马上都连贯起来了。

“别挂断!”安狂乱地说,“你不是说那个闯进我家的男人在某个地方会有个割伤吗?会是在哪里?”

“真不敢相信你会问我这个问题。”米兰妮说,有点不耐烦了。电话线中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然后她吸口气说:“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他割到自己的哪个地方?”她说,吐出一口烟。

“我没有看见那个家伙,懂吗?你们这些人老以为我是魔术师或什么的。”

“我以为——”

“算了!”米兰妮说,声音柔和下来,“我累了好几天了。”

就算那割伤不能证明什么,克伦的身材却符合,而安也认出了他的眼睛。

面罩!德韦修是在一排身材相似的带面罩的嫌犯中被指认出来的。据德韦修所说,那个给他大衣的男人开的是一辆他不认识的黑色车子;像劳斯莱斯一样四四方方的。

“你有德韦修案的强暴者的阴毛对不?你是不是那样说过?”

“当然,安!”米兰妮说,搞糊涂了。

“我以为我们在谈的是你家的闯入案。”

“没错!”她回答,喘着气。她感觉好像有条大蟒蛇缠在胸口要勒死她。克伦就是那个攻击她的男人,他强暴凌虐了三个无助的老妇人。这怎么有可能会是真的?他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情。而且为什么克伦会开着像劳斯莱斯这么显眼的车闯进她家?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错误,何况克伦并不笨。况且,他有一辆摩托车啊!然后安记起她被攻击的那晚雷雨交加。这下子说得通了。

但那仍无法解释一切。为什么一个像克伦这么迷人的男人需要去强暴?然后安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她更加知道,强暴必须连同权力、侵略和憎恨,它跟性是毫无关联的。

安一道别并挂上电话后,马上把头趴在桌上。她必须保持冷静,理性地思考。德韦修原先无法认出那辆车子的厂牌。但如果她把克伦的劳斯莱斯的照片拿给他看,也许他就可以认得了。就她所知,那车子尚有撞击留下的凹痕。克伦太聪明了,知道不能在犯案后太快拿去钣金;他会等到事过境迁之后。

她突然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按上她的肩膀,于是猛回过头。

“安,”克伦轻声说,“抱歉我们起了争执。琳达跟我是老朋友了。我要请她吃午饭是因为她让我办德韦修的案子。我想我是在气你怀疑我。”

“没关系!”安说,强挤出笑容,感觉到他的手从上衣透过来的热气而想要把他的手推开,但她不能露出自己的恐慌。如果克伦是个强暴犯,他会正中下怀,变本加厉。

“只是因为那些电话,”她撒谎,“它们快把我搞疯了。”

“你问到我的手。”他说,举给她看,“这只是轻微的刮伤。一定是前几天我修摩托车时弄到的。老实说,若不是你提出来,我还没发现呢!”

安托起他的手,看见那割伤不规则的痕迹,与破玻璃吻合。克伦知道她已经晓得了吗?感觉到颈边一阵痉挛,她逼迫自己让那只手停在那里。

“我只是想建议你贴上绷带,克伦,”她说,仿佛若无其事地叹口气,“你知道吗,这是我的天性。我对传染病总是非常害怕。”

克伦大笑,再次拾回信心,“大卫好吗?”

“很好!”她说,“除了那些电话之外,一切都很好。我就是想不出会是谁打的。”

“你今晚可以溜出来几小时吗?”他说,建议地眨眨眼睛,“我会让你不虚此行。”

“噢,不行!”安说,摇着头,“真的不行,克伦。我答应过要带大卫去看电影。”

他的眼神立刻转为警戒,“不是周末的晚上?他明天不用上课吗?”

“早场的电影。”安忙说:“无论如何请原谅我,但我马上就有个约会。跟我的缓刑犯,你知道吗?”

“没问题。”他说,离开之前站在那里拨弄着她的头发。

“待会打电话给我,好吗?”

“好。”她说,屏住呼吸,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这么无情?她怎么会爱上他?她是否太无识人之明了?现在她应该从何处着手?

那部劳斯莱斯,她决定。

一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汤米·里德都没有和她联络。安紧张兮兮,魂不守舍。关于她对克伦的怀疑,她心里有个计划可能行得通,但在接到汉克的消息前,她无法离开大楼。终于在五点的时候,电话响了。

“嫌犯招认了。”里德说,“案子结束了,安。”

她捂住嘴,无法接着回答。

“据公路巡警的调查员告诉我,他们在嫌犯的公寓里发现汉克的警徽。他们将它拿给他看之后,他招认了。他知道这下子大势已去。他宁愿面对加州起诉他谋害汉克也不想被送回德州。那边法律的规则严苛多了,他有可能被判处死刑。”

“他有没有……告诉他们,汉克被埋在哪里?”

“他们正前往那里。”

一股强烈的解脱感传遍全身,“那么案子真的结束了。”

“是的,安,”里德柔声,“案子结束了。”

那天晚上七点钟之前,安躺在卧室的床上。大卫接受那消息的情况比她所预期的来得好。和安一样,他也觉得他们终于知道事实了而如释重负。

电话响起,安抓起来,想是里德打来通知她班机的时间。他们已经找到汉克的尸体。将在明天运回来。她已经告诉大卫要举行葬礼,而且她得做些筹备工作。

“安,”克伦说,“电影怎么样?你们到底去看哪一部?”

“噢!”安说,立刻警戒起来。

“我们没去,大卫不太舒服。”保持冷静,她对自己说。

“有什么事吗?”

“我一个人一直呆坐在这里。”他忧郁地说:“我想你,安!你难道不能在大卫睡着以后来我这里吗?我从早上就觉得不对劲。”他笑道:“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争吵吗?”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安痛苦地想着。

“我想是吧!”她说,“某些时候总会发生的。对了,我有个主意。我们何不在半小时之后到‘帆之阁宾馆’?那时大卫应该睡了。”

“太好了!”他说,“你不知道这会让我觉得多好过,我不喜欢跟所爱的人吵架。”

爱?安暗忖道。到今天为止,他没有说过这个字眼。

“你真的爱我吗,克伦?”她忍不住说。

“我想我从一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多感人啊!她暗忖,尽量装出热情的声调。

“那么,我会很快和你见面,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些。”

“我会等你的。”

安挂掉电话,肚子里冒起一团寒冷的怒气。因为克伦,她甚至无法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思考汉克的死讯,无法拥有几个小时去安慰儿子,或是安排他的葬礼。

她得赶紧行动。

借口需要联络葬仪社,告诉大卫她得出去后,安走到监视车旁边去敲门。一会儿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有点发呆的警员探出头来。奥斯卡·恰巴动作慢,说话慢,且在暗巷里会把人活活吓死——他有那种型态的脸。安听说他是美国原住民,苏族人。而他的外表其实是骗人的;他其实是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和善的。

“奥斯卡,”她说:“你想你可以到屋里陪我儿子几个小时吗?我不想留他一个人单独在家,而我有事情必须出去。”

“当然可以。”这男人说。

到了克伦家门口,她把车子停好,朝着房子看过去,想鼓起勇气进去。里面灯火通明,但安确定克伦正在“帆之阁宾馆”等她。

她走到门口,先按铃确定一下,迅速在裤子上擦擦湿透的手掌。等待的时间才几分钟,却有如过了好几小时那么缓慢。没有任何动静。安这一生从未违法过。没有真正违法过,她对自己说。噢,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她曾有一次偷了别的小孩的玩具。但就那么一次。她父亲把她打得整个礼拜都不能坐。那终止了她的偷窃行为。

但这不一样。闯进克伦的房子触犯的是重罪,盗窃罪。她的整个事业将成为泡影。她告诫自己说应该走开,叫汤米来处理这件事。

不过另一个声音告诉她,现在正是时候,她不能走开。如果有人生命垂危,不管情况多危险,她从来没有走开过。而现在那个生命垂危的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决定做。

安蹑手蹑脚地走到房子后面,低着身子,不让邻居看见而报警。她知道克伦装设了警报系统,但她不知道密码。那表示她一打开门窗就会牵动保全公司的警铃。但身为警察的她知道在任何人回应之前都会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克伦居住的地区禁止使用有声警铃。太常发生警报被风、猫或其它什么怪东西触动的情形了,警察的回应毫无收获,而所有邻居全被吵醒吓得半死,被迫听着震耳欲聋的警铃声,直到有人设法关闭它。

她应该仍有时间进到房子里,拿到她所需要的东西,然后甚至在警察还没有被派来之前离开。保全公司会先派车子,但他们的巡逻车可能在城的另一边。保全公司只在发现强行侵入的迹象时才会通知警方。

安想到她停在路边的车子,决定那样子不行,便回到车上,把它开到几户人家之外的小巷子里。然后她到行李箱里找寻可以遮在衣服上的东西,做某种临时的伪装,以防万一有人看见她。还有,克伦的车库在房子后面。如果他回来,会从车库进来。如果安从后面进去,会比较有机会看见他开车回来。她找到一件旧的套头外衣穿上,那是去年夏天她去海边时所穿的。然后她看见她的拍立得照相机。她急忙查看一下,发现还有四张软片可拍。最后,她握住一颗她所带来的大石头在手心。

回到那栋房子,她检查了所有窗户,发现它们都上了锁。她钻进后院,在栅栏篱笆的掩护下,感觉到不那么显露了。她脱掉套头外衣,裹在手上,然后用石头迅速打破后面的窗子。抬起木头窗框,她走进去,设法不让玻璃割到自己。就在这时候,她知道,保全公司正接到讯号。她必须赶快。

她疾奔到主卧室旁的浴室,找到克伦的发刷,塞进她的后面口袋里。她想寻找梳子以便更加确定,但随即害怕浪费时间。走回走廊上,她走进一道开着的门,到一间她以前从未进去过的房间。她每次到克伦家里来,这个房间的门总是关着。

走进里面,原来是一间书房。墙上挂了好多证书和加框照片,角落里有张书桌,内墙被一排枪架遮盖住。安的目光被照片吸引住。在其中的一张照片里,克伦是个年轻男孩。他双手握着一把巨大的来福枪。下一张照片又是男孩时的克伦,大概十或十二岁,站在一条小牛旁边,眼中含着泪。难道他们正要把他珍爱的宠物拿去拍卖屠杀吗?她看见几张克伦和母亲的合照,她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克伦是个敏感的孩子,她暗忖,有个作威作福的母亲。这是使他犯了强暴罪的原因吗?

另一帧是鲍德高中的毕业班团体照,她认出克伦的脸。他连这个都说谎,她暗忖,从墙上撕下照片,放在身上。伊丝黛尔·萨默根本不可能是他高中时的英文老师。尽管克伦念的是柏克莱大学,他的高中显然是在科罗拉多州就读的。谎言,安暗忖着,他的一切都是谎言。

房子如此静,死寂。

安搜索他的书桌,双手在纸张中翻寻,大部分都是帐单。她打开书桌抽屉,往里面翻寻。某个东西从信封中掉出来,发出金属的叮当声,落在抽屉

底部。是一个银色的装饰手镯。安抓起它,看见上面刻着:“比利送给祖母”,日期是一九六五年。她把手镯放进她的胸前口袋里。这一定是强暴案当中一位被害者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必须经过车库才能走出这间房子,于是急忙跑到枪架前面。

猎枪、有望远镜的强大火力狙击用来福枪、手枪。克伦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是个枪械收集者。当然,他知道安讨厌武器。那支有望远镜的,她暗忖着,呼吸哽在喉头。她可以拿走它吗?他是用那把枪来射击她的吗?

不行,她已经待得太久了。此外,她迅速地下了结论,如果克伦使用一把有望远镜的来福枪,她早就死了。克伦可能随时回来,要不然就是警察会呼啸而上逮捕她。她得赶快离开这栋房子。丢下克伦的高中照片,她赶到车库。

它就在那里,帆布底下:克伦的一九七九年黑色劳斯莱斯。他一定是骑哈雷机车出去,因为它现在不在车库里。拉开防水帆布,安看见了右前方的撞痕,便准备将它拍照下来。她用她自己估计剩余的最后几秒钟拍了四张照片,想尽量把这辆车子留下完整的记录。

她把照片塞到后口袋里,正要离开的时候,车库门开了。安心脏开始怦怦跳着,看着那辆摩托车驶进车道。她急忙把相机丢在身后的一堆滑雪器材上,然后把套头外衣丢在它的上面。抚平自己的头发,她试着让呼吸平稳下来。她该说什么?如何解释这件事?老天!他可能会就在这里杀了她。

“安?”克伦说,停下摩托车,脱掉头盔,眼神不善,“你在我车库里做什么?我一直在帆之阁宾馆等你。”

“噢……克伦,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安说:“我的车子在几条街外没油了。我找不到公用电话,就决定走到你家来看看你会不会回来。”她讲得太快以至于口齿不清。她逼自己放慢速度。她得逃离这里,逃开他。

“我来这里之后,看见你的后窗户破了。我想你说不定受了伤,于是爬进来查看。然后我刚刚出来看你的车子在不在。”

他仍然坐在摩托车上,两手握紧又松开。

“鬼话连篇!”他说,眼中燃烧着愤怒。

安退后几步,看向车库四周。克伦的摩托车正好停在她前面,所以她无法从开着的门逃走。但如果她跑回房子里,他很可能抓住她,杀死她。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她曾在这里。

那些手指。她怎么忘得了那些切断的手指?那也是克伦干的好事吗?他已经诬陷了德韦修,是否也诬陷了索耶?残杀了某个无辜的女人,然后把手指栽赃到韩德森大道的房子去?她原来一直跟一只野兽睡觉。

他正向她一直走过来,安强迫自己不要退缩。他走得越近,她就越有更好的机会保护自己,击倒他。让他过来,她对自己说。她的肌肉在汗水中绷紧。他也许练过举重,但却不太懂得防身术。

“你想对我做什么?”他啐道,呼吸的热气喷到她的脸上,“你跟其他人都一样。”

“不,克伦,”安哀求道。目前先顺着他的心意。

“别伤害我!求求你,别伤害我!”她一表示恐惧,他就回过头,眼中露出柔和的神情。

他暂时解除戒备了,陶醉在她的恐惧里。现在正是时候。安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将他拉近,好像要拥抱他一样。突然间,她抬起膝盖,用力撞向他的鼠蹊部。

他痛得大叫,脸扭曲着。他的头垂到胸前,骨盘向后急缩。

安跳到一旁,克伦倒在车库地上,膝盖顶着胸口。她急忙抄起套头外衣和相机,向巷子跑过去,听见他踉跄地站起来。发刷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车道的水泥地面上。她听见克伦停下来捡它,仅仅在她几步之后。放弃它吧,她对自己说。但她放不下,她必须有证据。她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来拿了,不能空手而回。

就在克伦的手指接近那把刷子时,安用全身的力量猛踩在他手上。她弯腰抓起那把刷子。要是她带枪来就好了,她暗忖,她现在就可以立刻杀死他。他们的目光相交,安看见情势逆转了。现在他是个恐惧的人了,是个无力反抗的人了。她不肯把脚移开他的手上。

“别靠近我!”她啐道,口水喷出她的嘴巴,“如果你靠近我三英尺之内,我会把你该死的脑袋轰掉。”

他的另一只手挥过来抓她的脚踝。但安太敏捷了,她飞奔到车道上,冲上她的车子,发动引擎,火速离开,在大马路上经过一辆开往克伦家的巡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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