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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位于雅典市中心的阿尔萨基翁法院大楼是一座次色的石头建筑。这座庞然大物占据了大学街和斯特拉达街的整个街区。大楼内共有33个审判厅,可其中只有3个是刑事审判厅:第21、30和33厅。

第33审判厅正在对阿娜斯塔西姬·萨瓦雷斯的谋杀案进行审理。这桩案子最近成了人们议论纷纷的热门话题。审判厅约300英尺长,400英尺宽。旁听席分为三个区,区与区之间相隔6英尺,每一排设9个座位。大厅的正所方就是6英尺高的红木审判台,后面放着三张供首席法官专用的高背靠椅。审判台前是稍稍高出地面的证人席,席前设有一个讲稿台。对面靠墙的一排座位是陪审席。今天陪审团的十名成员都已到齐。在按告席的后面虫着被告的辩护律师。

这一桩凶杀案的开度本来就已经相当引人注目了,而更主要的是,这次出庭辩护的是当今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拿破仑·乔塔斯。乔塔斯长期以来一直经办各种凶杀案子,并在他的辩护生涯中写下了一页页的辉煌业绩。据说,他所收的费用有时竟高达百万美元。他是一个瘦弱的男人,憔悴的面庞布满皱纹,一双略带忧伤的大眼睛里透出一种猎犬般的机智。要是从他的衣着和外表来看,似乎根本不能给人以一种自信感。但是在他那不起眼的外表背后,却组合着超人的敏锐和智慧。

新闻界对于拿破仑·乔塔斯的这次出庭感到十分惊奇,并且对此猜测纷纷。他们认为他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为这个女人赢得这场官司。因此许多人都把赌注押在了乔塔斯这第一次的失败上。

检查官彼得·德蒙尼德斯以前曾同乔塔斯交过手。尽管他从不承认,就连对自己也没承认过——他对乔塔斯的高超的辩才深感敬畏,但这回,他却觉得没什么可忧虑的。要说有什么一目了然的谋杀案的话,那么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一案就是员典型的一例了。

案情相当简单明了,阿娜斯塔西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丈夫乔治·萨瓦雷斯很富有,但年纪要比她大30岁。阿娜斯塔西娅长期以来一直同她家的年轻司机约瑟夫·帕帕斯私通,为此,据证人说,她丈夫曾多次威胁要同她离婚并重新改写遗嘱。谋杀发生的那天夜晚,阿娜斯塔西娅先设法支开了家里的女佣,声称她要亲自动手为丈夫做饭。乔治那段时间一直感冒,因此他在餐桌上咳嗽得很厉害。他妻子就给他拿来了一瓶止咳药水,但萨瓦雷斯喝了一口后就躺倒死了。

真是一桩不辩自明的案子。

第33厅今天一大早就座无虚席了。坐在被告席上的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身穿一套朴素的黑色套裙,没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只是稍稍化了一下妆,但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天生丽质仍然使人赞叹不已。

检查官彼得·德蒙尼德斯正对陪审团宣读他的起诉状。

“女士们、先生们,有时候,我们对一些谋杀案的审理会拖上三、四个月,但这次请诸位陪审团先生尽管放心,这件案子将不会像其他那些谋杀案那样拖得如此之久。当你们听完案情陈述之后,我相信你们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唯一可能作出的裁决——认定被告犯有蓄意谋杀罪。公诉人将证明被告对其丈夫的谋害是蓄谋已久的,因为她的丈夫发现了她同家里的司机有私通关系后曾威胁过要同她离婚。我们将证实被告已经完全具备了谋杀动机、作案时机以及杀人工具来达到自己的杀人目的。”说完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审判长转向乔塔斯:“被告方律师准备发言吗?”

拿破仑·乔塔斯慢吞吞地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是的,审判长阁下。”他摇摇晃晃地拖着脚步走到陪审团前,然后眯起双眼开始了发言。那副神态就像在对他自己说话似的。“我在这个世上也活了不少年头了,因此我懂得有这么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想掩饰内心的邪恶本性是不可能的,它们总会在一定的程度上显露出来的。记得有一首诗曾经这样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坚信这句格言是真实的。现在我想请诸位认真地看一看这个女人的那双眼睛。从她的眼里,我们丝毫不可能发现她的内心深处竟然会存有杀人的企图。”拿破仑·乔塔斯说完后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像还有什么话要再补充似的。他拖着脚步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彼得·德蒙尼德斯内心涌起了一种洋洋得意的感觉。我的上帝啊。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糟糕的开场白,这老家伙今天是输定了。

“检查官谁备传呼第一证人出庭作证吗?”

“是的,审判长阁下。我想请罗莎·利考戈斯首先出庭作证。”

一位身材笨重的中年女人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走向证人席。她按照惯例宣了誓。

“利考戈斯夫人,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管……”她的嗓子突然哽住了。“我是萨瓦雷斯先生家里的管家。”

“是乔治·萨瓦雷斯先生吗?”

“是的,先生。”

“你能告诉我们你在他家已经干了几年了吗?”

“二十五年。”

“天哪,可真够长的。你喜欢你的主人吗?”

“他简直是一位圣徒。”

“你在萨瓦雷斯第一次婚姻期间就已经受雇于他家了吗?”

“是的,先生。他在基地安葬妻子时我也在他身旁。”

“你认为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一直极好吗?”

“他俩发狂似地相爱着。”

彼得·德蒙尼德斯期间到这里朝乔塔斯看了一眼。他正等待着他对这些问题提出反对意见。但乔塔斯却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好像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于是彼得·德蒙尼德斯继续开始向证人提问。“那么当萨瓦雷斯先生第三次,也就是同阿娜斯塔西娅结婚时,你还在他家当管家吗?”

“哦,是的,先生。当然在他家。”她被问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认为他们的婚姻幸福吗?”他又朝拿破仑·乔塔斯瞟了一眼,但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幸福?不,先生。他们整天既像猫和狗一样地打架。”

“你亲眼看见过他们打架吗?”

“这种事儿靠一个人是劝不开的。他们吵起来时,整座房子都能听见——不过那可是一座大房子。”

“我以为这些冲突仅仅是口头上的相互攻击,而并非是肉体上的伤害,是吗?也就是说,萨瓦雷斯先生从不打他的妻子,对吗?”

“哦,那确实是肉体上的。但事实无非正好相反:每次总是夫人打先生。萨瓦雷斯先生已经上了岁数,这个可怜的人身体很虚弱。”

“你亲眼目睹过萨瓦雷斯夫人殴打她丈夫吗?”

“不止一次了。”证人有意看了看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口气里带着一种尖刻的满足。

“利考戈斯夫人,萨瓦雷斯先生死亡的那天夜晚,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家?”

“我们一个也不在。”

彼得·德蒙尼德斯故意用一种惊讶的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大一幢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佣人?难道萨瓦雷斯先生没雇一个厨师,或者保姆、管家……?”

“哦,不,先生。家里各种佣人都有。可是夫人在那天晚上给家里所有佣人放了假。她说她要亲自为先生做饭,还说这将是他俩的第二个蜜月。”最后这句话里显然含有一种轻蔑的嘲弄意味。

“这样说来,萨瓦雷斯夫人设法把所有人都支开了?”

这一次是审判长朝拿破仑·乔塔斯看了一眼,他认为他肯定会提出反对。可是大律师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问题。

审判长只得转向德蒙尼德斯。“检查官应停止进行诱导性提问。”

“我很抱歉,审判长阁下。我将换一种方式提问。”

德蒙尼德斯走近利考戈斯夫人身旁。“你的意思是说那天晚上家里的佣人们按常规应该是在的,而萨瓦雷斯夫人却让所有佣人都离开了那所屋子以便她的单独和萨瓦雷斯先生呆在一起,是吗?”

“是的,先生。这个可怜的人正想着重感冒。”

“萨瓦雷斯夫人平时经常亲自为她丈夫做饭吗?”

利考戈斯夫人对这一点当即表示嗤之以鼻。“她?不,先生。她平时在家连手指都不肯动一动。”

拿破仑·乔塔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好像他仅仅是一个旁听者而已。

“谢谢,利考戈斯夫人。你的证词对本案很有帮助。”

彼得·德蒙尼德斯面对乔塔斯时竭力横饰着自己内心的得意。利考戈斯夫人所提供的证词显然对陪审团起了作用,他从他们投向被告的那种责难的眼光里确定了这一点。下面就看看这老家伙怎么去说服陪审团吧。“该轮到你向证人提问了。”

拿破仑·乔塔斯瞥了他一眼说:“什么?哦,我没什么要问的。”

审判长惊奇地看着他。“乔塔斯先生……你就不想询问对方证人吗?”

拿破仑·乔塔斯站起身来。“不,阁下。这位证人看上去非常诚实。”说完他又坐下了。

彼得·德蒙尼德斯简直本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么好的运气。我的天哪,他暗自庆幸地想。他甚至连一点迎战的姿态都没有,老家伙这次总算完蛋了,德蒙尼德斯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暗地欢呼自己的胜利了。

审判长对检查官说:“检查官先生可以传下一个证人。”

“下一个将出庭作证的是约瑟夫·帕帕斯。”

一个身材高高的、英俊的黑发小伙子从旁听席里站起身来走向证人席。他宣了誓。

彼得·德蒙尼德斯开始了提问。“帕帕斯先生,请你告诉法庭你的职业。”

“我是一个司机。”

“你现在受人雇佣吗?”

“不。”

“可是你以前一直是受到雇佣的,直到最近为止。也就是说,你在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死亡以前一直是被他家雇佣的家庭司机。”

“是这样的。”

“你受他家雇佣多长时间?”

“一年多吧。”

“这工作你觉得愉快吗?”

约瑟夫用一种求救的目光朝乔塔斯望去,但很到的只是沉默。

“你觉得这工作愉快吗,帕帕斯先生?”

“还过得去,我想。”

“你的报酬令人满意吗?”

“不错。”

“那么按你的说法看来;你那份工作仅仅是过得去而已啰?我指的意思是,你除了那份还不错的工资以外就从没什么额外的好处吗?你不是常常同萨瓦雷斯夫人上床睡觉吗?”

约瑟夫又转向乔塔斯求救。仍没得到任何反应。

“我……是的,先生。我猜想是有这回事儿。”

彼得·德蒙尼德斯随即以一种嘲弄的口吻逼问对方。“你猜想曾有这么回事?你已发过誓。你要么就是同她发生过性关系,要么就是干脆没有,到底有没有过?”

帕帕斯在位置上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我们发生过性关系。”

“就在你为她丈夫工作期间——住在他家并接受他所给予你的慷慨的工资待遇时,你照样干这种事,是吗?”

“是的,先生。”

“当你一边拿着萨瓦雷斯先生的钱,而一边又三天两头地同他妻子做爱,就不觉得心里别扭吗?”

“那不仅仅是性关系。”

彼得·德蒙尼德斯立即巧妙地设下圈套。“不仅仅是性关系?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不懂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我和阿娜斯塔西娅本来曾打算结婚。”

他这句话立刻在法庭上引起了一阵阵惊奇的议论,陪审团的成员们又一次把眼光投向了被告。

“结婚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噢,我们双方都想结婚。”

“谁首先提出来的?”

“我想是她。”他朝阿娜斯塔西娅急速地瞟了一眼,她毫不退缩地昂首正视着他。

“坦率地说,帕帕斯先生。我真有点儿费解。你怎么会指望同她结婚呢?萨瓦雷斯夫人不是一个有夫之妇吗?难道你打算等到她的丈夫年老病死为止吗?还是指望萨瓦雷斯先生碰上什么意外的致命事故?你当时头脑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完全是一种煽动性的提问,以致于台上的三位法官和检查官都一起把眼光落在了乔塔斯这位被告律师身上,但是他对此都置若罔闻,只管自己在纸上乱涂乱划地消磨着他的时间。他并没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立即厉声提出反对,就连被告人阿娜斯塔西娅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检查官德蒙尼德斯趋势继续逼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帕帕斯先生。”

约瑟夫·帕帕斯焦虑不安地在位置上变换着姿势。“我也不太清楚。”

彼得·德蒙尼德斯终于抽出了他的鞭子。“那就让我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吧。萨瓦雷斯夫人早就预谋杀害自己的丈夫以免他妨碍你们俩。她知道丈夫打算要同她离婚并重新改写遗嘱。改写后的遗嘱将不会给她留下分文的财产,于是她就……”

“反对!”这并不是拿破仑·乔塔斯,而是审判长提出的。“你这是在诱导证人进行臆测。”使他感到惊奇的是,拿破仑·乔塔斯到目前为止仍然悠闲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报歉,审判长阁下。”但他知道他已击中对方要害。然后,他就转向乔塔斯说:“下面由你向证人提问。”

拿破仑·乔塔斯站起身来,“谢谢,德蒙尼德斯先生。我没什么问题。”

三位法官听了后都面面相觑,他们对乔塔斯的态度真是大感不解,其中一位提醒他说:“乔塔斯先生,你该明白这是你盘问证人的唯一机会吧?”

拿破仑·乔塔斯眨了眨眼。“我知道,法官先生。”

“鉴于他的证词,你不打算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吗?”

拿破仑·乔塔斯摇了摇手,咕哝着说:“不,法官先生。”

那位法官打了个哈欠。“那好吧。请检查官先生传下一份证人到庭。”

第三位证人是一个姓名叫米哈里斯·哈里托尼德斯,身材魁伟的男人。

发过誓后,检查官开始了对他的提问:“你能首先向法庭通报你的职业吗?”

“好的,先生。我经营着一家旅馆。”

“你能告诉我们这家旅馆的名字吗?”

“阿格斯旅馆。”

“它位于什么地方?”

“科孚岛。”

“我想问你,哈里托尼德斯先生,这里在场的人当中有没有在你的旅馆里住过的旅客?”

证人朝四周扫了一眼,“有的,先生。他和她。”

“请法庭记录在案;证人所指认的两个人是约瑟夫·帕帕斯和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然后他又重新转向证人。“他俩来过不止一次吧?”

“哦,是的,先生。至少来过大约五、六次。”

“他俩在同一个房间过夜吗?”

“是的,先生。他俩通常是来度周末的。”

“谢谢你的回答,哈里托尼德斯先生。”然后他照例又对拿破仑·乔塔斯说:“该轮到你了。”

“没问题。”

审判长朝旁边的两位法官转过身去,他们三人低声地交换了一阵意见。

在这之后,审判长问乔塔斯:“你没有什么问题得要询问证人吗?乔塔斯先生?”

“没有,审判长阁下。我相信他的证言属实。那是一家不错的旅馆。我也在那里住过。”

审判长费解地朗乔塔斯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对彼得·德蒙尼德斯说:“公诉人可以传下一位证人出庭。”

“下面我想请瓦西里斯·弗朗戈斯科斯医生作证。”

一位仪表出众的高个子男人起身走向证人席并宣了誓。

“弗朗戈斯科斯医生,您是否能说明一下您是专治哪一科的?”

“我是一名通看各科的普通医生。”

“就等于是家庭医生,是吗?”

“你开业行医已经多少年了?”

“大约有30年了。”

“那你肯定持有政府所须发的营业执照,对吗?”

“当然。”

“弗朗戈斯科斯医生,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曾经是你的病人吧?”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病人。”

“有多长时间?”

“十年多一点。”

“那你发现他有什么特殊的疾病需要治疗吗?”

“噢,他有一次找我给他看病是为了治疗高血压。”

“你对他进行治疗了吗?”

“是的。”

“可你后来还见过他,是这样吧?”

“哦,是的。他在这以后常找我给他看病。不过那都是些支气管炎或者肝脏方面的一些轻微的疾病。”

“你最后一次见到萨瓦雷斯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份。”

“那是他死前不久。”

“你说得对。”

“他来过你的诊所看病吗?”

“不。每次总是我去他家的。”

“你平时经常进行家庭门诊吗?”

“不太多,不。”

“可对他是一个例外。”

“是的。”

“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后,他回答说:“当时,他那副样子是无法来我诊所就诊的。”

“什么样子?”

“他满身都是被抓破的伤痕,肋骨部位也有暗伤,而且还造成了脑震荡。”

“那是由于某种意外事故所致吗?”

医生又犹豫了一下,“据他自己当时告诉我说那是被他妻子打的。”

全场舆论哗然。

审判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乔塔斯先生,你不打算反对把这些非直接证据记录在案吗?”

拿破仑·乔塔斯抬起头温和地说。“哦,谢谢阁下。是的,我不反对。”

可是,这段证词毕竟给被告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后果。因为,陪审团的眼光里已经流露出一种对被告的明显的敌意。

“谢谢你,弗朗戈斯科斯医生。我没有什么问题再要问了。”他转过身来对乔塔斯得意地说:“该你了。”

“没什么要问的。”

随后是一连串的证人出庭作了证:一个女佣作证说,她曾有好几次看见萨瓦雷斯夫人走进那个司机的房间……一个男管家作证,他曾亲耳听到过乔治·萨瓦雷斯先生声称要同他夫人离婚并重新改写遗嘱……一些邻居们也向法庭作证:他们时常听见他们夫妻俩的吵闹声。

对于上述的这些证人,拿破仑·乔塔斯仍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法网正开始迅速地向阿娜斯塔西娅收拢。

彼得·德蒙尼德斯已经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报纸上一条条的通栏标题,这桩谋杀案将成为有史以来审理速度最快的案子。甚至今天就有可能结案。他美滋滋地想着。声名赫赫的大律师拿破仑·塔斯这次扮演的将是一个失败者的角色。

“下面我请求让尼科·曼塔基斯先生出庭作证。”

曼塔基斯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很老实,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措词相当谨慎。

“曼塔基斯先生,请你向法庭通报你的职业。”

“好的,先生。我在保育房工作。”

“照管孩子,是吗。”

“噢,不,先生。不是那种托管孩子的保育房。我们那里全是树和花之类的,各种植物都有。”

“哦,我明白了。你是种养植物的专家。”

“按理说应该是。我干这一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我猜想你所干的有一部分工作是保证你们苗圃里所种养的植物在出售前保持一种良好的长势。”

“是的,先生。我们总是精心地照料着它们。我们从不把有病的花木交给顾客,它们绝大多数都生长良好。”

“这样说来,你们肯定有许多老顾客。”

“是的,先生。”他的话气里充满了自豪感。“因为我们的服务是令人满意的。”

“请告诉我,曼塔基斯先生,萨瓦雷斯夫人是你们的老顾客吗?”

“哦,是的,先生。她很喜欢各种植物和花卉。”

审判长不耐烦地提醒说:“德蒙尼德斯先生,法庭认为刚才的那些问题同本案无关。请你换个问题或者……”

“如果法庭允许我问完,审判长阁下,你们将发现这些问题同本案有极为重要的联系。”

审判长转向拿破仑·乔塔斯。“乔塔斯先生,你对这些提问表示反对吗?”

他站起来眨了眨眼睛,“什么?不,审判长先生。”

审判长失望地看着乔塔斯,转而对德蒙尼德斯说:“那好吧。你可以继续提问。”

“曼塔基斯先生,萨瓦雷斯夫人在10月份的有一天是否到你们这里来说过她家里的一些树木出了毛病?”

“是的,先生。她告诉过我。”

“当时,她不是说她家的树木闹了虫灾以致几乎都快要死了,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先生。”

“她没要求你帮助解决杀虫问题吗?”

“她要求过,先生。”

“你能告诉法庭你是怎样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我卖给了她一些锑。”

“你是否能向法庭说明一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物质?”

“这是一种类似于砒霜的毒药。”

整个法庭人声鼎沸。

审判长重重地敲了几下木锤。“如果各位继续在法庭大声喧哗,我将不得不要求法警清场了。”然后他朝德蒙尼德斯说:“继续。”

“那么你卖给了她一些锑?”

“是的。”

“那么你认为这种毒药能够使人致命吗?刚才你把它比作砒霜。”

“哦,是的,先生。它是可以致命的,是的。”

“根据法律,出售毒药是要作记录的,那你当时是否在帐本上按规定作了记录呢?”

“有记录的,先生。”

“你把记录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他把一本帐册递结了检查官。

德蒙尼德斯走上前去把它递给法官们审阅。“法官先生,我希望这项证据贴上1号标签。”他又重新走向证人。“我没有问题需要你回答了。”然后朝拿破仑·乔塔斯示意了一下。

拿被仑·乔塔斯只是摇了摇头。“没要问的。”

彼得·德蒙尼德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该是扔出他的重磅炸弹的时候了。“现在我想出示2号证据。”他朝站在大厅门口的法警喊道,“请马上把2号证据送来。”

法警快速地走了出去,过了没几分钟,他手端一个盛有一瓶咳嗽药水的托盘走进了法庭。这瓶药水明显地少了一截。当法留把它递给检查官时,旁听席上的观众都出神地伸长了脖子。德蒙尼德斯把那瓶药水递到了审判台上。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现在所看见的就是被告用来杀人的凶器,就是它杀害了乔治·萨瓦雷斯先生。萨瓦雷斯先生在那天晚上就是喝了他妻子递给他的这瓶咳嗽药水后死去的,因为那里面掺了致命的锑。正如大家所知,被害人吞服了一些药水后,过了20分钟就死亡了。”

拿破仑·乔塔斯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反对。我认为公诉人无从证实这瓶药水就是那天晚上萨瓦雷斯夫人递给丈夫喝的那瓶用来止咳的药水。”

彼得·德蒙尼德斯立即开始收网。“我的这位精通法学的同行就这一点提出质疑应该说合情合理,可是萨瓦雷斯夫人已经承认:她那天晚上给她丈夫服用的就是这瓶药水。自那以后,这瓶药水一直由警方严密监管,直到几分钟前由法警亲自去取为止。验尸官也已证实乔治·萨瓦雷斯先生是因锑中毒而死亡。这是一瓶下了毒的咳嗽药水。”

他用一种挑战的眼光瞪着拿破仑·乔塔斯。

拿破仑·乔塔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我想没任何疑问了。”

彼得·德蒙尼德斯洋洋得意地宣布说,“没任何疑问了,谢谢,乔塔斯先生。现在公诉方自动停止对本案继续举证。”

审判长问拿破仑·乔塔斯:“被告律师打算最后发言吗?”

乔塔斯起身说:“是的,审判长阁下。”他在原地站了很长一阵,然后缓缓地像溜蹄似地上前去。他站在陪审席前,搔了搔头皮,似乎在想着怎么来开场。他终于开始发言了。口气不紧不慢,同时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他所要选用的词汇。

“我想,在场的各位当中肯定有人对我刚才在所有证人面前保持沉默感到迷惑不解。现在,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原因吧。我想,检查官德蒙尼德斯先生既然已经向证人把问题问得如此地透彻了,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补充提问呢?”

这傻瓜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帮我说话了,德蒙尼施斯内心一阵高兴。

拿破仑·乔塔斯朝那瓶咳嗽药水观察了一会儿,于是又回过身去面对陪审团继续发言。“所有的证人似乎都很诚实。但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能证明,不是吗?我指的是……”他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把所有的证词都总结一下之后,无非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同一个老人结了婚,而老人没有能力满足她的性要求。”说到这里他朝约瑟夫·帕帕斯点头示意了一下。“因此她就找了这个小伙子满足自己的性欲。但有关这些事实,我们早就从报纸上读到过不少了,是吗?他俩的私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以说全世界都已知道这一点,因为那些三流的垃圾刊物是决不会放过这种花边新闻的。现在,我们大家也许不会赞同她那种做法,可是女士们、先生们,阿娜斯塔西娅·萨瓦雷斯今天并不是因为通奸罪而在这里受审,更不是因为她有一般年轻女人都有的性要求而在这里接受审讯。不,她今天是由于被指控犯有谋杀罪而作为被告出庭的。”

他又一次转过身去盯着那瓶药水,就好像对它着了迷一般。

就让老家伙去胡说八道吧,彼得·德蒙尼德斯轻松地想。他朝墙上的壁钟扫了一眼:12点差5分。法官们总是习惯在中午休庭。这老傻瓜在休庭前看来是无法结束他的发言了。德蒙尼德斯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在中午休庭之前就把这案子了结了。我以前干吗要怕他?现在他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费解了。

拿破仑·乔塔斯仍然在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现在,先让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有关下毒的证据。萨瓦雷斯夫人对家里的树木闹了虫灾感到很着急,于是就去找那位植物专家曼塔基斯先生讨教解决病虫害的方法。那位专家就建议她用锑来杀虫,于是她就买了一些锑照办了。我们难道能把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称之为谋杀案吗?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下面再让我们来看一看那位女管家的证词吧。她说萨瓦雷斯夫人那天晚上让所有的佣人都离开了屋子以便她能单独同自己的丈夫一起共进那顿她自己动手做的蜜月晚餐。我倒认为,很可能那女管家自己是一直爱着萨瓦雷斯先生的。否则,一个女人是不会侍候一个男人长达25年之久的,除非她对自己的主人怀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正因如此,她嫉恨萨瓦雷斯夫人。难道她在作证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情绪还不能够足以清楚地证明这一点吗?”乔塔斯说到这里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被告的内心深处的确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并且竭力想维持这桩不幸的婚姻。那么她如何向丈夫表示她的爱呢?一种最基本的表示方法,我猜想,就是自己亲自动手为丈夫做饭。这不是一种爱情的表现方式吗?我想是的。”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瓶药水。“当老人患病时——无论是有病还是无病,长期以来悉心照料他的不是萨瓦雷斯夫人又是谁呢?”

壁钟的指针已经指向12点差1分。

“女土们、先生们,我想说,要是你们审视一下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各位将会发现那决非是一张凶手的脸,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她那双眼里寻找到任何杀机。”

彼德·德蒙尼德斯看到陪审团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敌视眼光审视着被告时,他确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法律是严明而公正的,女士们、先生们。当我们尊敬的法官先生要求你们对一件案子作出你们的判决时,我相信,只有当你们在对被告的犯罪事实感到确信无疑,也就是证据完全确凿的情况下才会认定被告有罪。”

拿破仑·乔塔斯又开始咳了起来,于是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捂住了嘴巴,然后朝陪审团桌前的那瓶止咳糖浆走去。

“到现在为止,公诉人除了能证明萨瓦雷斯夫人那晚就是把这瓶药水递给了她丈夫止咳以外,别的什么也没能证实。对于这一事实,公诉人是无法抗辩的。”刚说到这里,忽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下意识地拿起了那瓶止咳药水,慢慢地拧开瓶益,然后送到嘴里喝了一大口。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弄得目瞪口呆,他们惊恐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整个法庭沸腾了。

审判长也惊恐万状。“乔塔斯先生……”

拿破仑·乔塔斯又喝了一口,“审判长阁下,检察官所提出的诉讼,我认为是对法律的一种嘲弄。乔治·萨瓦雷斯先生并非死于这个女人之手。现在被告自动停止举证。”

壁钟敲响了12点。一个法警匆匆定到审判长顶前低声地喃咕了几句。

审判长敲了敲锤子。“安静!安静!现在我宣布休庭。请陪审团退庭后商定判决的结果。本庭将在下午2点整重新开庭。”

彼得·德蒙尼德斯呆若木鸡般地站在那里,肯定有人把那瓶药水掉了包了!可是不,这不可能。这瓶东西一天24小时都在警方的严密监管之下,难道那个法医会出岔子吗?他转过身去同他的助手交换了一下看法,当他再回过身来寻找拿破仑·乔塔斯时,那位大律师已经没了踪影。

下午两点,当陪审团成员一个个鱼贯而入,走进法庭并在自己的依置上就座后,拿破仑·乔塔斯还没出现。

这狗娘养的该不是死了吧,彼得·德蒙尼德斯不由地心生侥幸。

正当他幸灾乐祸地暗自高兴时,拿破仑·乔塔斯神采奕奕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当他走向他的座位时,全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住了。

审判长问道:“陪审团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是否已经作出了你们的裁决?”

陪审长站起来宣布说:“我们已经作出裁决,审判长阁下。本陪审团认为被告无罪。”

听众席上自发地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彼得·德蒙尼德斯脸色苍白,心里恨恨地骂道,这次又让这个老杂种占了上风。当他朝拿破仑·乔塔斯望过去时,发现对方正脸带微笑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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