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十节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批新上市的刑侦小报,对平克顿二流侦探西蒙·坎普的丑事津津乐道:他在跟兰登·皮斯利长谈之后不久就逃离了波士顿,此后他遭到首席检察官的起诉,控告他拿战争机密来敲诈几位政府高层官员。在他被判刑的头三年里,卷入此案的几位官员被坎普敲诈了数万美元。平克顿偿还了所有被坎普敲诈的当事人的费用,尽管有一个人,哈佛大学一个叫曼宁的教授,不知下落,甚至连这个国家最重要的私人侦探社也查不到他的地址。
曼宁辞去了在哈佛校务委员会的职务,举家搬离了波士顿。他的妻子说,有一段时间里,他一连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一些人说他去了英格兰,另一些人听说他去了一片未经勘察的海域的岛屿。
1865年底,朗费罗翻译的《地狱篇》秘密印刷了,举办但丁诞辰六百周年最后一次纪念大会的佛罗伦萨委员会欣喜地接受了这一译本,柏林、伦敦和巴黎的最高文学界将其称赞为“优秀选本”。朗费罗给但丁俱乐部的每一位成员以及其他朋友,赠送了精装本。
到但丁俱乐部不得不结束会议的时候,他们的工作已经干完了,霍姆斯想朗费罗也许已经变得心神不安了。
近来,洛威尔同意他的女儿梅布尔到意大利旅行半年。菲尔兹一家,将在新年乘船前往意大利,公司的日常工作则交给奥斯古德去打理,还可以一路护送梅布尔。
虽然霍顿还没有开始印刷将要公开发售的朗费罗的《神曲》三卷本译本,菲尔兹就已着手筹备在波士顿著名的联合俱乐部举办一次将成为本季度文学界盛事的宴会。
在宴会那天,霍姆斯在克雷吉府度过了一个下午。格林也从罗德岛赶来。
“是呀,是呀,”霍姆斯对格林谈起了他的销量不菲的第二部小说,“读者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写作的价值是由他们决定的。写作不是适者生存,而是幸存者的生存。批评家们算什么?他们竭尽全力贬低我,把我说得一文不值——如果我忍受不了这些,那我就活该被他们骂。”
“你这些天说话的口气有点儿像洛威尔。”格林边说边笑。
“我想是这样。”
格林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拉开围在松垂的脖子上的白围巾。“只是需要一点儿空气,毫无疑问。”他说,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要是我治得好您,格林先生,我就再去当医生。”霍姆斯起身去看朗费罗是否准备好了。
“别,别,最好别。”格林低声说。“我们就在外面等他吧。”
走在门前的小路上,霍姆斯说:“我想我应该知足了。不过您相信吗,格林先生,我已经开始重读但丁的《神曲》?我觉得很纳闷,经历了这些事情,您竟然从来不怀疑我们工作的价值。在这条路上,您从来不曾想过失去了什么吗?”
格林的半月形的眼睛闭上了,“你们这些先生,一向认为但丁的故事是最伟大的小说。可是我,我始终认为但丁是在旅行。我认为这是上帝赐予他的,赐予诗歌的。”
“而现在,”霍姆斯说,“您仍然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是不是?”
“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信,霍姆斯医生。”他笑了起来,回头望着朗费罗书房的窗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信。”
克雷吉府的灯光暗了下去,朗费罗爬上楼梯,经过乔托的但丁画像时——但丁的一只眼睛被弄坏了,看上去无忧无虑——朗费罗想,或许这只眼睛遥望的是未来,另一只眼睛里则保留着俾德丽采的神秘的美丽,这使他的一生都动荡不安。
“您什么时候回家,爸爸?”
“很晚,到那时你们全都睡了。”
“我爱你们,我的宝贝女儿。”朗费罗说,吻着她们柔软的额头,“我爱你们,因为你们是我的女儿。你们也是妈妈的女儿,她也爱你们。永远爱你们。”
孩子们钻进被窝,被子上鲜艳的图案扩展开来,又落下去,发出悦耳的声音。然后他离开她们,走进无边无际的夜的宁静之中。他透过窗户看着马车房,菲尔兹的新马车停在那里等着,菲尔兹新近收养的联邦骑兵队的退伍战马正在饮着一条浅沟里的水。
天正在下雨,一场夜雨,一场基督徒的小雨。菲尔兹驾车从波士顿赶到坎布里奇,然后再返回波士顿,肯定很不方便,但是他坚持这么做。
霍姆斯和格林挪开身子,在他们两人中间给朗费罗留了一个宽敞的位置,对面的座位上坐着菲尔兹和洛威尔。朗费罗希望在宴会上没有人请他在全体宾客面前讲话,但如果推脱不掉的话,他将要感谢他的朋友们,感谢他们陪他走了这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