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伟业 精彩片段:
第一章 在水龙冲洗血迹的时候,不妨直接行动
入得暮春,雨水充沛,陈独秀便多梦了。梦多而杂,伴鼾,有一次还罕见地淌了口水,蓝花枕巾糊了一块,硬是叫君曼掐人中掐醒。
支撑着陈独秀梦境的那些圆木很坚壮,黝黑而粗粝,像他的个头,以至于相隔近百年,他的梦境还没有坍塌,而被今人洞察。
圆木交叉着,顶端悬一口钟。钟什么形状,记不清了,他只感觉到是铜质的,音色如剑,有穿透力,龙华寺的法印和尚两年前对他说:尔命如钟。他一直弄不明白法印和尚指的是梵钟还是时钟。若说梵钟,他是不信的。他一直指佛国为虚妄之境,三宝虽则庄严但俱不足为信。若说是时钟,那就是一种流水的概念或者是历史的概念,大而无当的东西。
陈独秀当时并未细问,同是安徽籍的法印和尚也未细剖。第二年陈独秀就受蔡元培之邀离沪北上,再也不去龙华踏青,当然也更不知道法印和尚在他任教北京大学之后三个月就圆寂了。
而他在一九一九年暮春的那些诡谲的梦境里,确乎是听见钟声的,一口小铜钟像是上岸的鱼一样不停地翻着肚皮,乱蹦乱颠。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声音。
梦里的天空是法兰西的天空。暗颜色。准确地说不是天空而是屋穹,一个大厅,其经纬点应是巴黎。
巴黎的凡尔赛宫华贵而压抑。由于梦境的缘故,陈独秀看不清大厅的边沿。一扇门他是看见的。他没经过那扇橡木门就发觉自己已置身于大厅吊灯的昏黄色之中了。他伸出手指,触到了那扇门,他觉得这两扇门坚硬得不成道理。
门边站着的那两个戴圆形高帽的拉门人,他也看见了。他们长着与他一样的褐黄色的眼珠,胸前一排排的纽扣像黄金一样闪光。他还顺着两位拉门人的褐黄色的目光,看见了会议桌周遭的一大圈模模糊糊的人。这一圈人大多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一把把大剪刀挂在屁股上。他们走起路来,剪刀就无声地工作,把空气剪成碎片。会议厅里的空气一下子都叫这些剪子主宰了,这也是很不成道理的。
在听到铜铃之前陈独秀先听着剪子们的发言。发言很凶,残忍而又文质彬彬。但是这些出自枪管的残酷的声音很快就被一个女人的呼唤所取代了。
“当家的,醒醒,你醒醒!”他听出来了,这是君曼的声音。
接着就是人中被掐了一下。
已经日上三竿,瓦楞上和院子里满是阳光。高君曼要陈独秀喝点大米粥,要给他擦个身子,他的白衫子浸透了汗。
高君曼告诉他,昨天夜里学生寻上门来不少,说要拉起一个行动小组,响应陈先生对中国的“直接改造”,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陈独秀一时没有听清夫人的话。空气沉闷而潮湿。太阳亮晃晃地停在他的额角上。他有点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