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精彩片段：
列传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1☽，有名于楚。项籍使将兵☾2☽，数窘汉王☾3☽。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4☽。敢有舍匿☾5☽，罪及三族☾6☽。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7☽，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8☽。”季布许之。乃髡钳季布☾9☽，衣褐衣☾10☽，置广柳车中☾11☽，并与其家僮数十人☾12☽，之鲁朱家所卖之☾13☽。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14☽。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15☽，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16☽，见汝阴侯滕公☾17☽。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18☽，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19☽。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20☽，何示天下之不广也☾21☽！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22☽。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23☽，乃许曰：“诺。”待间☾24☽，果言如朱家指☾25☽。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26☽，朱家亦以此闻名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27☽。
孝惠时☾28☽，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29☽，不逊☾30☽，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31☽。”诸将皆阿吕后意☾32☽，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33☽，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34☽，陈胜等起☾35☽。于今创痍未瘳☾36☽，哙又面谀☾37☽，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38☽，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39☽，孝文时☾40☽，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41☽。至☾42☽，留邸一月☾43☽，见罢☾44☽。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45☽；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46☽。”上默然渐，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47☽，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48☽。
楚人曹丘生☾49☽，辩士☾50☽，数招权顾金钱☾51☽。事贵人赵同等☾52☽，与窦长君善☾53☽。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54☽，勿与通☾55☽。”及曹丘生归☾56☽，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57☽，足下无往。”固请书☾58☽，遂行。使人先发书☾59☽，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60☽：“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61☽，顾不重邪☾62☽？何足下距仆之深也☾63☽！”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64☽，遇人恭谨☾65☽，为任侠，方数千里☾66☽，士皆争为之死☾67☽。尝杀人☾68☽，亡之吴☾69☽，从袁丝匿☾70☽。长事袁丝☾71☽，弟畜灌夫、籍福之属☾72☽。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73☽。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74☽，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75☽，高祖急，顾丁公曰☾76☽：“两贤岂相厄哉☾77☽！”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78☽。高祖以丁公徇军中☾79☽，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80☽！”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81☽，尝与布游☾82☽。穷困，赁佣于齐☾83☽，为酒人保☾84☽。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85☽，为奴于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86☽，夷三族☾87☽。已而枭彭越头于雒阳下☾88☽，诏曰：“有敢收视者☾89☽，辄捕之☾90☽。”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91☽。吏捕布以闻☾92☽。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93☽？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亨之☾94☽。”方提趣汤☾95☽，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遂］西☾96☽，徒以彭王居梁地☾97☽，与汉合从苦楚也☾98☽。当是之时，彭王一顾☾99☽，与楚则汉破☾100☽，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101☽，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102☽，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103☽，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104☽，以苛小案诛灭之☾105☽，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106☽：“穷困不能辱身下志☾107☽，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108☽，非贤也。”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吴（军）、［楚］反时☾109☽，以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110☽，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111☽。子贲嗣☾112☽，为太常，牺牲不如令☾113☽，国除☾114☽。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115☽，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典）军搴旗者数矣☾116☽，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117☽，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118☽，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119☽，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120☽。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121☽，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122☽，何以加哉☾123☽！
说明
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