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作品全集节选 精彩片段:
兰波的地狱
兰波的地狱
我曾被彩虹罚下地狱,
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
我的生命如此辽阔,以致于不能仅仅献给力与美。
——阿尔图?兰波(Arthur Rimbaud)
在最近出版的《兰波作品全集》中我看到冒险家、过去的诗人兰波在1884年,从也门的亚丁港写给家人的信,他说:“我的生活在此是一场真实的噩梦……我很快就30岁了(生命的中途!),我已无力在这个世界上徒劳地奔波。”
我想,说这话时兰波一定想起了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的第一段:“就在我们人生的中途,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也许他还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诗篇,和他在那些辉煌的诗篇中对自己未来的诅咒)。虽然他说错了,那时他不是在“人生的中途”,而是走近尽头了,但他应是无憾的,因为像但丁一样,他走过了地狱并窥见了真理。
1854年出生的法国诗人阿尔图.兰波是现代诗歌史世不二出的天才——这是当代诗人无一否认的。他在十五岁所写的两首名诗《元音》和《醉舟》,不仅实践了波德莱尔“感觉的交响乐”的梦想而成为象征主义诗歌中的重要代表,还因为开创了一种求索于潜意识和幻想的力量的自由诗风,对后来现代诗的发展影响巨大而成为诗歌史上的里程碑式作品。同年他在著名的“灵视者书简”中提出的“诗人应该成为灵视者”这一概念,更对后来的超现实主义运动,甚至意识流小说产生重要影响,乔伊斯曾在其成名作《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结尾处暗示自己所受之影响,并向之致敬。
1871年他结识了另一个大诗人魏尔伦,后者深为他的天才吸引,弃妻子和他出走,两人在伦敦、比利时过了两年的同性恋生活。1873年,这段“孽恋”最终因为兰波想回巴黎而被魏尔伦开枪打伤而完结。一个月后,兰波写出了他最杰出的诗篇《地狱一季》,从此封笔,19岁就完成了作为一个伟大诗人的生涯。
此后发生的事情是不可理喻的,兰波离开法国,到过南欧、北欧、亚洲、非洲,当过荷兰和美国的雇佣兵(很快成为逃兵)、殖民地监工、武器走私贩、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后来在北非、西亚等地呆了12年,“过着世上最悲惨的生活”,但都没有回过法国。直到1891年他的脚上肿瘤恶化他才不得不回法国做截肢手术,但已无济于事,他于年底死去,终年只有37岁。
对于兰波下半生疯狂的行为,有不少解释:有说他是因为爱情的失落的,有说他是因为江郎才尽改而追求世俗幸福的,甚至有直说他就是因为贪婪金钱而做冒险家的。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了解兰波,没有从他本质上还是一个诗人这一点去理解他。没错,他后来的确赚了好多钱(他在信中说他长期在腰间缠着八公斤重的金法郎!),但他却一边写信回家诉说在蛮荒之地生活的悲惨,一边又为自己编造种种理由不肯回法国——他在亚丁有何幸福可言?就像《史记?项羽记》中所说“富贵而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般不可理喻,这段地狱的日子是不能从一般人的角度去解释的。
兰波有一句诗因为米兰昆?德拉的引用而广为人知:“生活在他方!”他还有两句诗同样有名,被写在1968年法国学生革命的街垒上:“我愿成为任何人”和“要么一切,要么全无!”。这些诗句和《地狱一季》,是我们理解他下半生的执着与受难的关键。
兰波的早期诗作已经有许多是抒发他对流浪、冒险、自由的向往之情的了,像《醉舟》,第一句就说:“沿着沉沉的河水漂流而下,/我感觉已经没有纤夫引航”,然后就是数十行对奇幻漂流旅程的天马行空式歌唱,他沉醉于行程的意外多变中,又丝毫不想在任何地方逗留——因为“没有一个地方是他方”,审美者对美总是永不满足的,“生活在他方”意味着永远的变迁。他的诗歌形式也与之配合,充满了迫不及待的呼唤句、祈望句,急速地在一个意象到另一个意象间跳跃着,名词和形容词的流变纷呈令人目不暇给。在“灵视者书简”中他说:“如果它(诗)天生有一种形式,就赋予它形式;如果它本无定型,就任其自流。”——后来,他为他的生命也选择了这样的形式。
在先于《地狱一季》写下的散文诗集《彩图集》(在兰波死前几年才出版)中,兰波首先在文字上实验了他“我愿成为任何人”的狂想。在一出出小戏剧中披着华丽的面具、彩衣轮流上场的角色们:巫师、戏子、杀手、流浪者、国王、精灵等等,都是兰波自己的化身;而在这流动之中他重新审定了世间的美,为之订立了一个灵视者的新标准——就像尼采在哲学中所作的“重估一切价值”,他也在美学中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