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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往谈旧录_下编 抗日战争时期及胜利后 我所了解的蒋介石

梁漱溟
传记回忆
总共44章(已完结

忆往谈旧录 精彩片段:

下编 抗日战争时期及胜利后

我所了解的蒋介石

1930年,国民党的“剿匪”司令部设在武汉,蒋介石这时也常在武汉。他住武汉时,改组了湖北省政府,用朱经农担任湖北省教育厅厅长。朱经农是美国留学生,学教育的,当时任美国教会在中国办的齐鲁大学校长,校址在济南。朱经农从武汉回济南交卸齐鲁大学校长时,蒋介石嘱咐说:“你回到济南时,请对梁漱溟说,让他来武汉同我见面。”朱经农返回济南以后,把蒋介石的意思转达给我。我没有理他,我不能因为他让人传这么一句话,就去武汉见他。这件事是蒋介石与我之间的第一次交涉。

后来,终于在南京与蒋介石见了面,这是1932年的事,是石瑛拉我去见的。石瑛,湖北人,老同盟会会员,孙中山先生的老朋友。辛亥革命时参加革命,之后去英国留学,学化学,回国以后在北京大学任教授。我和他在北京大学是同事。他年龄比我大十多岁。这一年我有事去南京,石瑛正担任南京市市长。石瑛对我讲,蒋委员长想见你,请你去武汉,你没有去,这次你既然来南京,不可以不见,我陪你去见他。石瑛安排好以后,用汽车接我同去见蒋介石。地点是南京蒋介石官邸。见面的房间很讲究,桌椅、沙发、地毯、装饰品都很考究。蒋介石没有怎么同我谈乡村建设。那时,津浦铁路沿线正闹水灾,他问了一些水灾的情况。第一次见面,蒋介石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坏,觉得这个人很虚伪。怎么说他虚伪呢?谈话中间,蒋介石手里老拿一个本子,我说到一个人的名字、一件事,他都赶快记下来,表现出很勤奋、很谦虚、不耻下问的样子,好像很愿意知道一些下情,了解我的意见。其实,这时另有一个穿军装的,是副官和秘书,坐的离我们稍远一些,在那儿作记录。谈话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告辞了。我第一次与蒋介石见面的情况,记得的就是这么多了。

“七七”事变以后,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上海、南京,国民党政府自南京迁到了武汉。蒋介石住在武昌的湖北省政府。一天早晨,我去见蒋,我对他讲,韩复榘在山东不抵抗,为了保存实力,没有怎么打,就撤出了山东省。我说完以后,蒋介石没有多说话,只是说,这事我知道。这一天蒋介石没有戴假牙,一副疲劳的样子,面容很难看。

南京政府由武汉迁到重庆以后,我是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在公开场合,同蒋介石见过多次面。我和少数人同蒋介石见面的次数不多。我记得清楚的,印象较深的有一次。情况是这样的:我和王卓然、王家祯,可能还有别人,一同去见蒋介石。王卓然、王家祯二位都是东北人,是张学良系统的。那次去找蒋介石有什么事记不起来了。只记得王卓然、王家祯两人谈到重庆存在的一些不好的现象,像投机倒把、黑市、走私等等,而且谈到这类事与政府官员都有关系。蒋介石很生气,表示很不愿意听,对他们两位辞色之间很不好,说了你们很让我失望这样一些话。我见气氛很紧张,就站起来,对王卓然、王家祯说,我们来的久了,委员长很累了,我们告辞吧!第二天,王云五碰到我,对我说,幸亏昨天你一句话解围了,要不委员长还要骂下去。

驻重庆时期,蒋介石对我的态度,在我去香港办《光明报》之前,与我从香港办报回重庆以后,有很大的不同。我去香港之前,蒋介石看我是一个中间派,不是国民党,也不站在中国共产党一边,跟我套近乎,拉拢我,见面称我“漱溟兄”。1940年12月,民盟秘密组成后,我去香港办《光明报》,把民盟成立的事公开出来。香港被日本人占领以后,我退到桂林待了三年。从桂林回到重庆后,蒋介石对我的态度变了,不称我“漱溟兄”,改称“梁先生”。从我同蒋介石的接触中,我觉得蒋介石神气、态度,都不自然,都很做作。

我这里谈一件别人的经历。陈铭枢与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对我说过一件事。有一年在南京时,一个夏天的晚上,夜相当深了,蒋介石派人派车把陈铭枢接去,在院子里乘凉谈话。蒋介石对陈铭枢说:“我们很好,我们结盟。”所谓结盟就是拜把兄弟。陈铭枢当下没有接受,他对蒋介石说:“惶恐得很,我只可做委员长的部下、学生,怎么可以这样高攀。”蒋介石类似这种拉拢人的手腕很多。

抗日战争结束后,国共两党进行和谈,国民党方面的首席代表是孙科,代表有邵力子、张群等。中共方面的首席代表是周恩来。国内第三者是民盟,我是民盟的秘书长,民盟方面主要由我出面。当时的交涉,我都参加了。国际上的第三者是美国,主要的代表是马歇尔元帅。后来,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协助马歇尔,一切活动都由他们两人出面。司徒雷登出生在中国杭州,精通中文,与中国关系很深,中国朋友很多,是一个中国通,原担任燕京大学校长。他从美国回来,在上海与周恩来长谈,谈得很好。正在这时,美国政府发表魏德迈为驻华大使。马歇尔打电报给美国政府请求任命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由司徒雷登协助他搞两党和谈。美国政府根据马歇尔的请求撤回对魏德迈的任命,委任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留在南京帮助马歇尔。这以后,美国方面与国民党和共产党方面接触,都是由马歇尔、司徒雷登两个人出面,给周恩来的电报两个人签名,去庐山找蒋介石也是两人同往。

我奔走于国共两党之间,亲眼看见蒋介石这个人毫无信义,说了话不算数,不顾一切地欺压人、刁难人。参加两党和谈的人,可以说没有人不受他的欺压。其中包括中国共产党代表周恩来;我们这些两党之外的人士,如民盟以及一切在野人士;乃至美国代表马歇尔元帅,都受他的欺压、刁难。

国共两党和谈中,什么问题都是协商一致才能通过、实施。国民党里事事都是蒋介石说了算,什么事他不点头都办不成。因此,两党和谈中一切协议只有蒋介石点头后才能通过,否则达不成一致的协议,解决不了问题。这样,事事都要找蒋介石,各方面都要找他,美国代表找他,中共方面代表找他,民盟代表找他,国民党里听他支使的人也找他。但蒋介石躲,老躲,都躲,政治上非找他不可的人他都躲,找他,他不见。在南京不好躲,容易围上他,他就上庐山。他长期住在庐山,是天气真热非上庐山凉快不可吗?不是,蒋介石就是要躲避找他的人。一般都说马歇尔七次上庐山,据我听知马歇尔是九上庐山找蒋介石。我记得马歇尔第一次上庐山时,上海的《新民晚报》主笔赵超构曾发表消息,说马歇尔上庐山是请蒋介石下山回南京。确实也是这样。但是,他们没有料到,马歇尔请不下蒋介石来。请不下来,马歇尔为了解决事情,就只有上庐山。蒋介石老不下来,马歇尔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上庐山找他,先后上去九次。蒋介石不顾旁人为难,不顾马歇尔奔走劳累,把别人的痛苦不当回事,完全不体贴人,只考虑自己。

有一次,我去见马歇尔元帅,我的英语不行,有一位朋友帮助我,这就是民盟的叶笃义先生,他的英语很好。当时,在马歇尔那儿的蒋介石的代表是俞大维(当时任交通部部长,以后曾任国民党政府国防部部长)。那天,我去时俞大维也在座。马歇尔对我们说,两党之间互相猜忌,互不放心,互不相信,这是我们中间人最大的痛苦,最不好办的事。怎样促进彼此间的了解,向着相互谅解、相互信任的方向前进,这是当前最紧要的工作。这种相互相信要在事实上去做。我同俞部长商量好了一些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一个问题,就增加一些彼此的相信。可是蒋介石不干,不点头,在俞大维参与时说好的事,去报告蒋介石,说某个问题应当解决、签字。蒋介石说,不!再说底下的,谈好的事先搁在这儿。实际上就是悬起来了,不签字。这些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是国共两党的军事冲突,当然还有其他事情,大大小小的问题很多,一言难尽。马歇尔是美国的五星元帅,后来从中国回去担任国务卿,在国内和国际上地位都很尊贵。在中国当中间人时,觉得很难当,吃了蒋介石的很多苦头,受了他从未受过的苦。马歇尔对蒋介石很恼火,他回国担任国务卿后,发表了白皮书,从这个白皮书中,可以看出马歇尔恨死蒋介石了。

比马歇尔吃苦还多的是周恩来。蒋介石倚仗美国支持,有美国当后盾,兵多武装好,有恃无恐,看不起中共,欺压中共。他总是逼着中共方面让步,总是说中共方面要在某个问题上让步,让了步下面好说。中共方面让了步,蒋介石又说,下面另一个问题还要让步,才能往下谈。中共方面又让了步,蒋介石又说还有那个问题必须让步。他说了不算数,总是一步步逼着中共方面让步。蒋介石逼中共让步的情况,我在解放前写的《过去内战的责任在谁?》一文中,详细举例说明了,可以参考。中共方面为了实现和平,作了许多让步,蒋介石是得寸进尺,没个完。国共两党和谈有两次处于决裂的边缘。一次是安东问题,中共方面占领着安东,蒋介石派军队进攻安东。中共方面通过马歇尔、司徒雷登发表声明,指出如果国民党军队攻占安东,将影响两党和谈。蒋介石根本不听警告,强占了安东。第二次是张家口问题,国民党军队向张家口发动进攻,中共方面再次通过马歇尔、司徒雷登警告国民党,不许进攻张家口,若攻占张家口,国共两党和谈将决裂。蒋介石还是攻占了张家口。

此时,周恩来住在上海马思南路。两党对话通过书面进行。中共方面的信件,由周恩来签名。这些信件不直接交给国民党方面,而交给马歇尔,由马歇尔转给国民党。国民党方面给中共方面的信函,也不是直接交给中共方面,而是由马歇尔转达。所以,马歇尔很吃苦头,收到中共方面的文件,转达的话,要自己转给蒋介石,或亲自对蒋介石说;蒋介石的答复也要他告诉中共方面。马歇尔向中共方面转达蒋介石的话,很多是同共产党常驻在南京的董必武、王炳南谈的,然后由他们二人带话给周恩来。因为当时马歇尔住在南京,周恩来住在上海,马歇尔与董必武、王炳南面谈的话,是当着我面说的。

因为张家口问题,国共两党和谈濒于决裂。我们这些第三者,还有上海工商界,都去找周恩来,劝他继续同国民党谈判,走和谈的道路,不要打内战。周恩来表示接受大家的要求,继续同国民党谈判下去,并一再声明中共方面绝不愿意打内战。这时,蒋介石也派王世杰、邵力子、雷震、吴铁城等到上海欢迎周恩来回南京,也欢迎我们这些第三者,张君劢、黄炎培和我,还有别的人。于是大家一同回南京。孙科在飞机场迎接我们。他说:“委员长在等大家,请诸位不要回家,先去委员长官邸。”我们坐车到蒋介石的住处,他果然在等待。蒋介石满面笑容同大家握手,表示欢迎。握完手,蒋介石就走了,说他要去台湾。真给大家泼了一瓢冷水。把周恩来接回南京进行谈判,自己却走了,可见蒋介石一点诚意都没有,完全是耍弄人。因为在谈判中,中共方面周恩来一切问题可以作主,国民党方面孙科作不了主,只有蒋介石点头才行,蒋介石一走,谈判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谈也等于白谈。蒋介石这种耍弄人的做法实在可恨。

作品简介:

◆讲述可信:傲骨天生、一代真儒梁漱溟记录亲身经历的文字

◆史料珍贵: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蔡元培、李大钊、胡适,五四、军阀混战、抗日、国共和谈……,民国大人物、大事件,一网打尽

◆现实溯源:要理解现实中国,必须了解民国历史

◆细节生动:因为亲历,所以生动;因为有心,所以见微知著

◆杨天石、秦晖、雷颐、岳南、余世存竭诚推荐

辛亥革命后,为何会有军阀混战?

抗战胜利后,为何不能和平建国?

一代真儒亲历,用可信的细节,再度审视民国。

回顾一个民族的挣扎与奋斗;品味一个时代的壮阔与叹息。

《忆往谈旧录》为20世纪思想家梁漱溟先生回忆过往文字的结集,记录了他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前后、抗日战争 、国共和谈等多个重要历史时期的重要经历,例如,作为记者,他亲眼见证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作为学者,他与梁启超、蔡元培、胡适、李大钊等都有交集;作为社会改造运动者,他在山西、山东、河南等地与阎锡山、李济深、韩复榘等人建立了情谊;作为爱国人士,他与国民党“军神”蒋百里惺惺相惜,多次请教并探讨抗日时局;作为民盟秘书长,他亲自参与了国共和谈,与蒋介石、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都有近距离的互动……,由于是记录亲身经历的文字,且涉及诸多大人物、大事件,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自上世纪80年代初版以来,深受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海内外学者的重视。

作者:梁漱溟

标签:梁漱溟忆往谈旧录回忆录历史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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