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故事 精彩片段:
怪物
马特·辛格
天鹰座里那颗最明亮的恒星被称作牵牛星,它距离地球有16.7光年,亮度是我们的太阳的8万倍。牵牛星是“夏季大三角”三颗星中的一颗——在GPS出现之前,大三角星一直都是空军用来夜间导航的标志。但在牵牛星的一颗很小、很不起眼的卫星上,潜伏着一只看不见的怪物,它在等待着它的猎物。
当然,这颗卫星和这只怪物都是虚构的,但那颗恒星是真实的——这一细节的加入为1956年的科幻电影《禁忌星球》()增加了逼真感,该片由一家好莱坞大制片厂出品,是最早的太空史诗电影之一。这只怪物是被宇宙飞船C57D发现的,这艘飞船抵达牵牛星4号卫星是为了搜寻一支早年被派出的、已经失联的探险队的消息。这颗星球上仅有的居民是爱德华·莫比亚斯博士(沃尔特·皮金饰)和他的女儿阿尔泰拉(安妮·弗朗西丝饰),尽管他们热情好客,但飞船的指挥官约翰·亚当斯(莱斯利·尼尔森饰)和他的船员们却频繁遭到一种充满敌意的、看不见的力量的攻击。最后,谜团终于被解开:牵牛星4号卫星上以前的文明留下了一台机器,莫比亚斯博士把自己的大脑连入这台强大的机器里,无意中释放出了一种“来自本我的怪物”。下面是亚当斯如何向满腹狐疑的莫比亚斯解释怪物的秘密:
怪物是来自潜意识,这毫无疑问!……那台巨大的机器,配以12千米长的调速管继电器,它所产生的能量足以实现全人类的天才创意……这台终极机器可以随时将人们想象出的任意形状、任何颜色的形象即时投射为实体,出现在这颗星球的任意地方。任何想法都可以实现,莫比亚斯!这纯粹是由思想创造出的。
剔除亚当斯的这番演讲中的伪科学部分,人们会突然发现他谈的并不仅仅是这只特别的怪物,他谈的是所有电影中的怪物。莫比亚斯的怪物是一个世纪以来,在大银幕上出现过的各种怪物的一个完美的隐喻。正像莫比亚斯的怪物一样,电影中的怪物都是来自它们的造主的潜意识。这些造物以造主能够想象到的任意形状和颜色出现。电影中的每一只电影怪物都纯粹是思想的产物;都是来自本我的怪物。
拿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来举个例子。这个原创自1818年玛丽·雪莱的作品《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中的怪物,要算是电影中最知名的怪物了,他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是在1910年,但直到那部由詹姆斯·惠尔导演、鲍里斯·卡洛夫主演,环球制片厂于1931年出品的电影《弗兰肯斯坦》上映之后,才奠定了他最具标志性的形象。杰克·皮尔斯(Jack Pierce)所设计的妆容,把卡洛夫这位英国演员的正常相貌变成了一幅恐怖的景象——苍白的皮肤,超大的前额,扁平的头顶,还有穿透了他脖子的那根巨大的金属螺栓。赋予他生命的人是疯狂的亨利·弗兰肯斯坦博士(科林·克利夫饰),此人对扮演上帝一直心怀执念,为实现自己这种疯狂的梦想,他不惜去盗墓、去医学院偷尸体,从他所找到的每一具尸体中挑出最好的器官,只为拼凑出一具全新的身体。不幸的是,弗兰肯斯坦的助手弗里茨(德怀特·弗莱伊饰)弄坏了专门给这怪物用的健康大脑;由于手头没有可用的备用品,他偷偷地换上了一颗不正常的大脑。不知情的弗兰肯斯坦博士把那颗劣质大脑装进了他的造物的身体里,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与大多数怪物电影一样,惠尔的这部《弗兰肯斯坦》是遵循了怪物电影核心宗旨之一的一个警世故事,借用喜剧演员帕顿·奥斯瓦尔特(Patton Oswalt)在他的脱口秀专辑《狼人和棒棒糖》()中的精辟描述:科学说,我们只讲可能性,而非必然性。
肆意妄为的科学成为绝大多数经典怪物电影的核心,唯一可变的部分是怪物的种类和它们所各自代表的具体的科学方面的恐怖。实际上,梳理一下怪物电影这种类型片的全部历史,会让你对整个20世纪人类对最伟大技术的关注产生一种相当不错的印象。站在全局角度看,怪物电影的经典全集就像是一部庞大的纪录片,反映了社会最严重的恐惧的进化过程。
《弗兰肯斯坦》问世后没几年,当人们还对它从医学专业角度呈现的恐怖心有余悸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持续五年多的战争消耗了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的人力财力,最终在广岛被投放了原子弹的第九天后战争结束。对核武器的担忧——以及对人们如果哪天再使用核武器时可能会导致的毁灭的焦虑,在此之后的几十年贯穿于所有怪物电影之中,并在太平洋两岸传播开来,甚至会延伸到未来几十年。潘多拉的盒子已被打开,内有口喷火焰的怪物。
在美国电影中,假想的核试验开始释放出各种各样的巨型怪兽。在1953年的电影《原子怪兽》()中,一次在北极的核试验唤醒了一头被困于冰块中的恐龙;它逃出来后所造成的巨大破坏遍布了整个加拿大,并殃及美国北部。第二年,戈登·道格拉斯(Gordon Douglas)的《X放射线》()中释放的是一群巨型蚂蚁,它们是暴露在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地区的核辐射中后发生了变异,这个地方是真实世界中的首个核试验场。与此同时,日本也推出了电影史上最伟大的也是系列作品最多的怪兽之一:哥斯拉(Godzilla)。
《原子怪兽》和《怪兽王哥斯拉》(1954)中的主角怪兽都是史前时期的恐龙,它们都是被当今时代的那些欠考虑的核试验给唤醒的。《原子怪兽》和其他几部类似的美国电影或许算得上是首创,但《怪兽王哥斯拉》统统超越了它们,变成了原子时代怪物的一个范例——其部分原因是创作了《怪兽王哥斯拉》的日本人与之前那几部怪兽电影背后的美国电影人不同,他们是亲历过真正的核恐怖的,他们把他们亲身经历融入了作品之中。
回想那部早期电影里的场景,一艘渔船被一波神秘的冲击炸成了碎片,原来是蛰伏于水底的哥斯拉在觉醒。这个片段源自一场真实的海上事故,事故就发生在电影出品的几个月之前,当时日本渔船“第五福龙丸”的全体船员都受到了辐射毒害,来源就是美国氢弹试验无意中释放出来的核微粒。就在那艘虚构的渔船被未知的力量攻击的刹那,演员们痛苦挣扎的表演是那样触目惊心,令你完全无法把这部电影归为一部空想的灾难片。这部《怪兽王哥斯拉》不只是一个套上橡皮衣的家伙在毁掉一些硬纸片搭出来的建筑,它是一群艺术家竭力表现他们感受到的民族创伤。
导演本多猪四郎(Ishiro Honda)探讨了原子弹攻击所引发的道德问题,他让影片中的主人公们装备了自己的超级武器,一种近似于原子弹的“氧气毁灭者”(oxygen destroyer),那似乎是阻止哥斯拉肆虐的唯一有效的东西。但氧气毁灭者的威力很强大,一旦落入了坏人的手中,它给人和动物所造成的杀戮伤害可能比哥斯拉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哥斯拉搏斗的主人公们面临的决断——眼前能解救生命的可怕武器在未来有可能会使更多的生命陷入危险的境地——和当年给广岛和长崎投放原子弹的决策者所面临的如出一辙。
最后,发明氧气毁灭者的科学家用它打败了哥斯拉,并在这过程中故意使自己与之同归于尽,这样就再没有人能使用他的发明了。他的这种高尚的英雄主义和自我牺牲精神多少为后来的事实所冲淡:哥斯拉变成了一个电影系列,它一再地复活并威胁着日本(后来又保护日本免受其他巨型怪物的攻击)。不过哥斯拉不断的死而复生也恰好成为一个完美隐喻,映射了这个时代阴魂不散的核恐慌。正如那些远古时代的恐龙带给人类的恐慌一样,忧虑是不可能被轻而易举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