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和他的眼睛 精彩片段:
第六章 战斗
1、圣拉查尔车站
1876年,丢朗-吕厄鼓励诸位印象派画家再开画展,并且腾出自己在帕尔提埃路11号的画廊,以做展厅。可是两年前那一役被全世界骂得狗血喷头后,参展诸位都有些心灰意懒。老一辈的诸位,两年间来不及画出大堆作品来参展,心也淡了。塞尚第一次画展上被抨击得太惨烈,对大众品位近于绝望。所以这次参展,不过十八人。好在卡耶博特、德加、莫里索、毕沙罗、雷诺阿、西斯莱诸位都还坚持着到来。莫奈送去十八幅画,那幅《日本装的莫奈夫人》大受欢迎,卖出2000法郎。
舆论依然不友好,阿尔伯·沃尔夫的报道,代表了一种典型看法:在那个时代,骂印象派是件时髦的事情。你可以使尽一切夸张词汇诋毁这批年轻人,还能露脸博得美名——
“帕尔提埃路是一条灾难之路。继歌剧院火灾之后,那里又有了另一场灾难。有一个展览会已在丢朗-吕厄的画店开幕,据说那里有画。我进去以后,两眼看到了些可怕的东西,大吃一惊。五六个狂人,其中还有个女人(这里很显然,是指莫里索),联合起来展出了他们的作品。看到人们站在那些画前笑得前仰后合,我痛心极了。那些自封的艺术家们自称为革命者和‘印象主义者’,他们拿来一块画布,用颜料和画笔胡乱涂抹了几块颜色,最后还要签署上他们的名字。这真是一种妄想,跟精神病院的疯人一样,从路旁捡起石块就以为自己发现了钻石。”
但是时间的流逝,终究对年轻人有利。当初赞颂莫奈为“自然主义者”的卡斯塔亚里,看着沙龙里那些功成名就的画家,注意到一个经典的细节:
“现在沙龙的特征:对于获得光和真实的巨大努力。凡是因袭造作和虚假的事物,都已失去观众。我看到了坦率单纯的曙光。”
一种奇妙的矛盾:
被沙龙画派的经典套路宠溺的大众,依然乐此不疲地嘲笑印象派。然而沙龙自己那些庙堂之上的人物,却不自禁地被印象派吸引,开始修改画风。有些固然是为了赶个时髦,或者权宜之计,以便制造出改良修正的学院派艺术,但大多数人,多少明白了:印象派这批小子,真不是胡扯乱画,他们真可能把握住未来了!
在印象派画家内部,改变也在悄然发生。此前,诸位画家都有了各自的题材爱好,比如马奈喜画人、毕沙罗爱画田园、布丹痴迷于天空图景。但1876年,塞尚有了新想法。他认为印象派所追求的阳光与空气,毕竟是转瞬即逝之物;他已经隐约感到了现代艺术的味道,决定回故乡去作画。与此同时,德加,当初学院派出身、对设计和素描无比热爱、真诚赞美安格尔的德加,虽然在描绘芭蕾舞女时,依然用印象派手法描绘明暗作用,但也开始觉得户外作画烦琐。
也就在1876年,雷诺阿完成了印象派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煎饼磨坊的舞会》。这幅乐观动人的画描述了欢乐的人群和节日的美丽,而最核心的部分则是:阳光落在回旋的人群身上时,节日服装的鲜艳色彩如何悦目混合。近景的人物脸上光线斑驳;而越往远处去,形象就越来越隐没在阳光与空气之中——可也在这时,他开始琢磨自己是否过于激进了。
印象派的激进和独立精神,曾经让这批青年一往无前,但也正是这些资质,让他们的野心难以被圈禁。莫奈开始喜欢上火车站,尤其是巴黎的圣拉查尔火车站:巨大的玻璃屋顶下,宏伟的火车喷着蒸汽出没。这里头有许多细节,经典画作里从所未见:阳光,火车,蒸汽,以及玻璃屋顶之外弥漫烟雾的、19世纪70年代的天空。
他开始频繁地画圣拉查尔火车站,周而复始。继海洋和天空之后,蒸汽烟雾又成了他热爱的题材。批评家们深觉荒诞,认定烟雾既工业又肮脏,毫无田园歌诗之美,画它做甚,但莫奈乐此不疲。与阳光一样,烟雾和蒸汽都能干扰视野,让人们所见一切模糊,而这似乎正是莫奈的至爱:他喜欢描述一切被光、烟、雾覆盖的样子。
1877年第三次印象派画展在帕尔提埃路6号举办,参展画家依然只有18人,合计241幅画。参展者之一卡耶博特本身家资丰足,所以是兼画带赞助;此外,歌剧演员让·巴蒂斯特·富尔和商人欧内斯特·霍舍戴都给了帮助。这一年的画展,至少取得了以下成功。用一篇未敢署真名的文章说法:
“最初几年的愤慨让位于好奇,没有蔑视和不屑,只有兴趣。人们保持冷静、审慎、理智、不受干扰和独立思考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