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道·深山夏牧场 精彩片段:
真正的夏天
在深山夏牧场,白昼越发漫长了,下午时光越发遥遥无边。我们裹着大衣,长久地午眠,总觉得已经睡过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一个个懵懵坐在花毡上,不知如何是好。扎克拜妈妈便铺开餐布给我们布茶,盐融化在茶中的动静遥远可辨,食物被咀嚼在嘴里的滋味深沉又踏实。
在吾塞,我们的驻地地势极髙,已在云端。当那些云还在远处时,明亮得近似清脆,似乎敲一敲就当当作响。可一旦游移到附近,立刻沸沸扬扬,黏黏乎乎。
这是多雨的六月,每天都会下几场雨。哪怕只飘来一朵云,轻轻薄薄的,有可能也会下一阵雨。而且总是一大早就阴云密布,淅淅沥沥个没完。当满天阴云释放完力量后,天空立刻晴朗得像刚换了新电池似的,阳光灿烂,气温上升。于是湿漉漉的大地在阳光照耀下大量升腾着白茫茫的水汽,这些水汽聚集到天空,立刻又演变为储满雨水的阴云……如此循环,没完没了,令人疲惫。
雨水初停时,天空一角的云层裂开巨大的缝隙,阳光从那里投下巨大的光柱,光芒照耀之处,水汽翻涌,热烈激动。而之外没有阳光的地方则沉郁、寂静又寒冷。
我已经唆嗽了半个月了,尤其是夜里,大家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妈妈轻轻地叹息。白天午休时也总是激烈地咳醒。远远路过我们小木屋的爷爷听到咳声后,会拐道过来,站在门口往里看我,问:“孩子,还好吧?”
我总是穿得厚厚的,圆滚滚的,总是偎着火炉舍不得离开。扎克拜妈妈只好不停地给炉子添柴。
而那时进门的加依娜赤着脚,穿着短袖T恤,露着光胳膊。妈妈指着她对我说:“你看,你看!”
旁边的卡西揭起我的外套一数:保暖绒衣一套,厚厚的条绒衬衣一件,薄毛衣一件,厚毛衣一件,棉外套一件,薄毛裤一条,厚毛裤一条,牛仔裤一条。最外面还有一件羽绒外套……大家摇头叹息不已。
大约因为天气凉快,牧草更加丰饶的原因,来到吾塞后,奶牛的产奶量明显地超过了冬库儿。每天早上三点半,卡西和妈妈就起床挤奶了。而我四点起来,劈柴生火烧开水,准备早茶。柴禾总是太湿,炉子冰凉,每天早上这第一炉火总是半天也引不着。而斯马胡力则快五点了才舍得离开被窝。他一起来我就赶紧叠被子,收拾房间。刚刚把花毡腾出来,妈妈和卡西就拎着满满三桶牛奶回家了。我赶紧摆开桌子给大家沏热茶。茶毕,斯马胡力赶羊,卡西赶牛,我摇分离机,妈妈煮奶,揉搓昨天压好的干酪素。等兄妹俩回来,新的干酪素也沥了出来。那时往往已是上午十点过了,大家才终于坐到一起喝上午茶。然后……睡觉。这会儿,都那么疲惫。
早上三点过天就开始亮了,而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天还没黑。繁重的劳动搁进漫长的白昼之中,也就不是那么令人辛苦了。只是一个个统统睡眠不足。
可是每天午眠前,明明大家都已经很瞌睡了,一个个仍慢吞吞地喝茶,好像还在等待什么,又好像知道接下来会有长时间的休息,所以不着急。
而真的躺倒了开始睡觉时,也并不比扛着瞌睡舒服到哪儿去。花毡下的地面不太平整,无论怎么翻身都总有一块骨头被硌着。每当瞌睡得昏天暗地却又浑身不对劲时,真希望自己重达两百斤,敷一身厚墩墩的脂肪,像自带床垫似的……加上总是阴雨绵绵,空气又湿又冷。又没得被子盖(白天没人展开被子睡,那样太难看了),只能披件大衣……真希望自己重达八十公斤,像钻在睡袋里似的……直到进入七月,直到有一天,看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变成了光头,才突然意识到:好几天没下雨了!夏天真的来了。
最暖和的一天中午,小加依娜甚至还穿上了裙子。等我出去转一圈回来,发现妈妈和沙拉也换上了轻薄而鲜艳的雪纺面料的连衣裙。虽然两人的裙子下仍是毛裤和厚厚的长筒抹。
那几天我也脱掉了厚毛裤和厚毛衣,顿感一身轻松。出去散步时,又走得更远了,去到了好几处之前从没去过的地方。以前总是不愿意跟卡西去赶牛放羊,又累,又帮不上什么忙。可总架不住她的热情遨请。如今兴致大增,一看到她出门,就赶紧问:“赶牛吗?一起去!”那样的天气里,午休也变得舒服多了,况且还烧着炉子。于是每次都睡得天昏地暗,醒来不知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