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 精彩片段:
第三辑 九篇雪(1998-2001)
花脸雀
我实在看不出那种鸟的脸花在哪里。甚至连它们的脸长得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它们在沼泽上左跳右跃,上突下闪,急匆匆地来,慌忙忙地去。
外婆一看到这种鸟就像小孩子一样又惊又喜:“花脸雀!花脸雀——我们放生铺的花脸雀怎么飞到这里来了?”
放生铺——她的故乡,她九十年的时光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
我去过放生铺几次。也记得那个四季长青、松柏满坡的地方的确有很多鸟,但实在想不起其中还有一种鸟叫什么“花脸雀”……
在那个地方,每天早上鸟儿们跟吵架似地叫得热闹非凡。
沙依横布拉克的鸟也多,但啾叫声却薄寥寥的。大约山野太广阔了,发生其间的任何声响都会被拉得一声与一声远离,显得惊惊乍乍而稀稀落落。
那些鸟更知道怎样去沉默。
那些鸟,有的长得跟麻雀似的,不显眼。开始我也就把它们当成麻雀了,后来发现它们踱着步走而不是跳着走的。又仔细观察别的鸟,才知道没有一只是我见过的。我见过的鸟都只以“大鸟”、“小鸟”和“鸡”的概念出现,没有更详细的分类。
外婆整天“花脸雀,花脸雀”地念叨,真搞不清楚她在说哪一种,是体态稍显修长清秀,翅膀上有白斑的那种黑鸟,还是灰不溜秋,腹部白中带抹轻红的那位?问题是它们的脸都不太花。
她每天洗了碗就把洗碗水倒在固定的地方,水渗进大地,饭粒残渣留了下来。那些鸟每天去那里努力啄啊啄。双方都养成了习惯。
一般来说,同类的鸟都往一块儿站,那片沼泽上便清清楚楚地分了好几个门派,决不会瞎掺和成一团。如果不这样,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谁是谁。它们的差别太细微了,只有我外婆那样的老人家才有那个闲工夫去一一分辨——
“花脸雀又来了。”
或者——“今天怎么只有灰山雀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