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师的魔幻剧本 精彩片段:
第十一节
标本师没有回答。
是因为觉得一旦把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财富给人家看了,自己就会像失去亲人一样被掏空,没有秘密了吗?是因为害怕内心的自我暴露于外界吗?又或者是担心亨利和他人的反应?“弄了这么多年,就弄出这么点东西吗?”难道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却不知道失败在何处,也想不出解决之道吗?亨利意识到这些问题自己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标本师的内心。虽说一起讨论剧本,也谈论了很多,但这个人本身对亨利来说仍然是一个谜。或者,更糟糕的是:一片空虚。
“我该……”亨利说着,然后又没声音了。每次来访,标本师都占掉他大块时间。他起身,走到标本师站着的地方。
他正在处理一只红狐。狐狸仰面躺着,腹部已被剖开,从肋骨最下方一路开到尾巴根部。他开始剥皮,手指和小刀并用。亨利专注着迷,甚至有些病态地注视着标本师的一举一动。他之前从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刚刚死去的动物。标本师剥掉狐皮,到了尾巴根部那里则从里面用刀切断,接着又开始剥离腿部的皮,到了膝关节那里,就直接切断。几乎没有血流出来。亨利猜想,淡粉色的是肌肉,还有大量的白色脂肪,偶尔这儿或那儿还有深紫色斑点。亨利以为标本师会沿着腹部往上,一直切到脖子,把胸腔割开,然后对前肢做跟后腿一样的处理。但标本师接着却把狐皮翻转过来,刀子顺着腹部的切口游走自如,所到之处,皮肉分离。狐皮从身体上剥下来,就像一件套头衫一样。到前肢的时候,他从肩胛骨处将其切断,然后继续剥掉颈部的皮。弄到头部的时候,他把耳朵跟头骨连接的地方切开,只剩两个黑洞,使得眼睛更显怪异。狐狸耳朵的外部结构全都随着皮毛一起切掉了,而眼睛却仍留在原处,现在没了眼睑,却越发地凝神注视。标本师技艺高超,切掉了眼睛上的皮肤跟身体唯一相连的地方:泪腺。接着是嘴巴,刀锋切开了牙龈旁边的皮肤。最后轮到了鼻子这个唯一的连接点,切断软骨,深色皮毛就这样剥离脱落。他把皮毛恢复自然形状,里子朝内,就这样,皮毛和骨架并列而放,就好像一个小婴儿刚刚脱去红色的睡衣,不过这个婴儿龇着牙,正用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你看。
“这个是为你做的,”标本师说道,“这是个头部标本。我只需要它的头。”
他拿起一把解剖刀,在狐狸皮的喉咙处开了个小切口。为了既切断皮肤,又不至于切到狐狸毛,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剪刀把狐狸没了头骨的头剪了下来,接着再次把里子翻出来,耳朵那块也一样。然后他手指和小刀并用,刮擦挖抠,把皮肤上的肌肉和脂肪清理干净。
“那个得处理一下。”他咕哝着,走到一个放满瓶瓶罐罐的架子旁边。
亨利盯着那个脑袋。那是一个狐狸的脑袋没错,但被掏空了,里面也翻了出来。鼻子、嘴巴、眼睛、大耳朵、脖子,一样不少,却全都不对,全都被翻了出来。亨利能看见狐狸嘴巴里面的白毛,那里本来应该有个舌头的。脖子切口处可以看到红色的毛发冒出来。剩下的就是那个被剥掉皮的脑袋,未经加工,透着粉色,之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东西,有感觉有思想。耳朵虽说面积最大最明显,却毫不起眼。双眼(或者准确地说是眼睑)紧闭,嘴巴却张得很大,好像正在狂叫。他又看了看脖子上的切口以及从里面冒出来的红色毛发。一个在烈火中煎熬的灵魂,他心想。突然之间,那个脑袋变成了一个正处于巨大痛苦之中的动物的脑袋,不由自主地颤抖,没有由来,也无可救赎。一阵恐怖袭遍亨利全身。
标本师拿着一小罐白色糊状物回来了,说是糊状,却有些颗粒。“硼砂。”他说道,并没有继续解释硼砂是什么或是做什么用的。
标本师一只手伸进狐狸脑袋里面,一只手戴着橡胶手套,开始把白色糊状物往狐狸脑袋上敷,使劲儿往里面揉搓。
“我得走了,”亨利说道,“我会很快再回来的。”
标本师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亨利根本都不存在似的。亨利转身,离开工作室,拉起伊拉兹马斯的牵引绳,出门走进暮色之中。
接下来的几周是亨利人生中最紧张纠结、混乱不堪的一段时间了。
温室剧团在排练新剧,莱辛的《智者纳旦》☾1☽,亨利在其中担纲主角,也算达到了他个人演艺生涯的一个小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