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 精彩片段:
活体的继承者
詹肯湾房子的名字写在招牌上——那是克雷格叔叔所为——挂在前面的阳台上,在红色徽章和英国国旗之间,看起来好像征募站或边境上的分界点。过去它曾经是邮电局,还有点儿官方和半公开的味道,因为克雷格叔叔是费里镇区的办事员,人们到他那儿领取结婚证或其他许可;镇议会在他的小房间或办公室开会,那里有档案柜,黑色皮沙发,大型的拉盖书桌,旗子,一张联邦创始者们的相片,另一张是国王、王后和小公主的相片,全部身着加冕礼的华丽服饰。还有一张镶在镜框里的原木屋的相片,它曾经就坐落在这间宽敞漂亮的砖房的位置上。这张照片仿佛是另一个国度,一切都比这里要低矮得多,泥泞而暗淡。污浊的灌木丛、大量长有黑斑的常青树围绕着建筑,房子前面的路是原木铺成的。
“就是人们所说的木排路。”克雷格叔叔告诉我。
几个只穿着衬衫的男人,留着八字胡,面目狰狞却不知怎么透露出些许无助,他们围着一匹马和马车站着。我问克雷格叔叔他在不在上面,这可真是个错误。
“我还以为你识字呢。”他说,指着潦草地写在马车轮下的日期:1860年6月10日。“我父亲那时还是个孩子呢。他在那儿,就在马头后面。他到1875年才结婚。我1882年才出生。你明白了吧?”
他对我很不满意,不是出于对自己年龄的虚荣心,而是因为我对时间和历史的错误认识。“我出生时,”他继续严肃地说,“相片上所有的灌木都消失了。那条路也没有了。换成了碎石路。”
他一只眼睛瞎了,动过手术,可还是看不清,有暗影;那眼皮可怕地低垂着。他体形臃肿,脸方方的,皮肉松弛。还有一张相片不在他房间里,而是在大厅对面的前屋,照片里,他伸展着身体卧在地毯上,后面坐着苍老的父母——一个丰满自足的金发少年,头枕在胳膊肘上。格雷斯姑妈和埃尔斯佩思姑妈是他的两个妹妹,她们刘海卷曲,穿着水手裙,分别坐在他头脚两侧的厚垫子上。我祖父,也就是父亲的父亲,站在克雷格父母的椅子后,他死于1918年的流感;一边是莫伊拉姑妈(那时还很苗条呢!),她住在波特菲尔德,另一边是海伦姑妈,她嫁了个鳏夫,他们周游世界,现在在英属哥伦比亚过着富裕的生活。“看你叔叔克雷格!”埃尔斯佩思姑妈或格雷斯姑妈擦拭相片上的灰尘时,经常说:“他看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喔,就像一只舔光了所有奶油的猫!”她们说话的语气仿佛他还是那个小男孩,躺在那里,悠闲而傲慢,是她们纵容和取笑的对象。
克雷格叔叔爱发布新闻;有些我感兴趣,有些不。我想听听詹肯湾这个名字的来历,它是以一个被树砸死的年轻人命名的,就在路的上坡不远处;那时他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克雷格叔叔的祖父,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在这里盖了房子,开了邮电局,创建了他希望并相信将来会很重要的镇,并以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为之命名。这样一个年轻人,一个单身汉,有什么好纪念的?
“他在哪儿死的?”
“就在上面,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
“我可以去看看是哪里吗?”
“没有标记。人们一般不为这样的地方做什么标记。”
克雷格叔叔不赞成地看着我,他不会为好奇所动。他总是认为我爱突发奇想,而且很愚蠢,我不怎么在意;他的判断中含有某种宽泛的非个人的东西,让我感到释然。我的不满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和贬损,虽然他会指出来。这一点是令他失望和令别人失望之间最不同的地方,比如令我母亲甚至姑妈们失望。男性的自我中心感能让他和人们平静相处。
他告诉我的另一部分新闻和瓦瓦那什郡的政治历史有关,家庭的忠诚,人们的关系,选举中发生的事情。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真正相信公共事件和政治的人,而且对自己本身是这些事件的一部分相当笃定。虽然我父母总是听新闻广播,无论所听到的让他们灰心还是欣慰(多数是气馁,因为那是战争初期),我觉得,对我和对他们一样,世界发生的一切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不真实且充满了灾难和不幸。克雷格叔叔不这样畏缩。在他自己处理的镇区事务——通常都是很麻烦的事务——和总理在渥太华处理的国家大事之间,他能看到简单的联系。他对战争持乐观态度,认为那是终将自我耗尽的普通政治生活中的一次大爆发;他实际上更感兴趣的是战争会对选举有怎样的影响,征兵问题会在何种方面对自由党有利,而不关心战争本身。尽管他是爱国的,他还是挂出了旗帜,他出卖胜利公债。
不为镇区工作时,他埋头做两个项目——整理瓦瓦那什郡历史和我们1670年在爱尔兰开始的家谱。我们家族没有人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们和爱尔兰新教徒结婚,生养了很多孩子。有一些没有结婚。有的孩子夭折了。家族里有四个人死于一场火灾。有一个人的两个妻子都是死于难产。一个人娶了罗马天主教徒。他们到加拿大之后,继续着同样的生活方式,多数和苏格兰新教徒结婚。对克雷格叔叔来说,有必要查到这些人的名字,血缘关系,出生、结婚和死亡三个重要的日期——如果没有结婚的话,就是出生和死亡两个日期。要完成这些,他通常要花费很大气力,还有惊人数量的世界范围的通信(他没有忘记家族中移民去澳大利亚的分支),并且用他自己大方而仔细的字体记录在这里。他没有向任何人问过,家族中有没有人做过比娶一个罗马天主教徒(女人的信仰用红笔在名字下标注出来)更有趣的事情;的确,如果有人做过的话,那就会颠覆他所有的记录。重要的不是个人的名字,是整个牢固而错综复杂的生命结构,它支撑着我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