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 精彩片段:
留存的记忆
在温哥华一间旅店的房间里,年轻的梅里埃尔戴上她白色短款的夏日手套。她穿着米黄色亚麻裙子,头上扎着薄薄的白色围巾。她那时还是黑头发。她微笑起来,因为想起泰国的诗丽吉王后说过的话,或者杂志中引用她的话。援引的引语——诗丽吉王后援引巴尔曼☾1☽的话。
“巴尔曼教会了我一切。他说:‘永远戴白色手套,那是最佳选择。’”
最佳选择。她为什么要为这话笑呢?这似乎只是一句轻声的建议,既荒唐又包含无穷的智慧。她戴着手套的手很有型,但看起来柔弱得像小猫爪一样。
皮埃尔问她为什么笑。“没什么。”她说,接着告诉了他原委。
他问:“巴尔曼是谁?”
他们正准备去参加葬礼。为了能准时赶上早晨的仪式,他们昨晚就从温哥华岛的家里乘船过来了。从结婚之夜算起,这是他们第二次住酒店。他们现在外出旅行总是带着两个孩子,找迎合家庭需要的不太贵的汽车旅馆。
这是他们结婚后参加的第二个葬礼。皮埃尔的父亲去世了,梅里埃尔的母亲也不在了,但那都是他们认识前发生的事。去年皮埃尔学校的一位老师突然去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有男生合唱,念十六世纪葬礼的悼词。那个人六十五岁上下,他的死只是让皮埃尔和梅里埃尔觉得有点吃惊,并没有让他们怎么难过。他们觉得,在六十五、七十五或八十五岁去世都没有多大差别。
今天的葬礼是另一回事儿。下葬的是乔纳斯,皮埃尔多年以来最好的朋友,与他同龄——二十九岁。皮埃尔和乔纳斯在西温哥华一起长大——他们还记得西温哥华在狮门桥建造以前的样子,那时它就像个小镇。他们的父母是朋友。他们十一二岁的时候一起造了一条小划艇,在丹达瑞夫码头下水。大学期间,他们分开过一段时间——乔纳斯学工程,皮埃尔学古典文学,文科学生和工科学生历来相互鄙视。不过那以后的数年间,他们的友谊在某种程度上又恢复了。乔纳斯没有结婚,有时来看望皮埃尔和梅里埃尔,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两个年轻人都对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他们会拿这些开玩笑。乔纳斯选择的职业在他父母看来很靠谱,曾引起皮埃尔父母无声的嫉妒,但是,皮埃尔结了婚,谋到了一份教职,承担起平凡的责任,而乔纳斯大学毕业后,从来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和工作。他似乎总是在试用期,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司转过正,至于女孩子——至少听他说——总是与他处于某种试用期状态。他上一个工程师的职位是在温哥华北部,他在辞职或是被解雇之后继续留在那里。“经双方同意,中止雇佣关系。”他写信给皮埃尔说,补充说他住在高级人士住的酒店里,有可能会找一份伐木的工作。他还在学习开飞机,考虑做一名无人区飞行员。他答应等现在的经济纠纷处理好以后来看望他们。
梅里埃尔希望他别来。乔纳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早上把被子扔到地上,需要她去捡起来。他不让皮埃尔睡觉,半夜三更还陪着他聊十几岁时候的事,或者更早的事。他管皮埃尔叫“尿头发”☾2☽,小时候的绰号,提到别的老朋友时,他叫他们“臭水池”、“博士”或“捣蛋鬼”,从来不喊他们的名字——斯坦、唐、里克,都是梅里埃尔耳熟能详的名字。他粗暴地卖弄般地回忆一些事情的细节,梅里埃尔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好笑(在老师家的前门台阶上点着一包狗屎,一个老头缠着他们这帮男孩,出五美分要他们脱掉裤子)。而如果谈话转到现在,他会变得很气愤。
当她不得不问皮埃尔宣布乔纳斯的死讯时,她既感到抱歉又感到震惊。抱歉是因为她从来不喜欢乔纳斯,震惊是因为他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第一个离世的熟人。但是皮埃尔似乎并不吃惊,也不特别伤心。
“自杀。”他说。
她说不是,是意外。当时天已经黑了,他骑着摩托车行驶在石子路上,后来便驶离了路面。有人发现了他,陪着他,救助很及时,但他不到一小时就死了。他受了致命伤。
他母亲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他的伤是致命的。她听起来似乎很快就认命了,根本不感到奇怪,态度跟皮埃尔说“自杀”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