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野蛮人 精彩片段:
第四章(4)
钥匙在锁孔里匀滑地转动。除我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些秘密呢?打开我囚室的钥匙也是军营会堂里那只大橱的钥匙;厨房楼上那些套间的房门钥匙就是军械库门钥匙的复制品;可以进入西北面塔楼的钥匙也可以打开东北面塔楼那扇门;会堂里那只稍小的橱柜里面有条通道,出口处就在院子里的水管上面。一个三十年来专心留意日常琐事中诸多细节的人不会徒劳无功的。
星星在幽暗的天空中一睒一睒。透过院子大门的铁栅栏可以看到广场那边有火光在闪烁。靠着门,我使劲盯着那儿看不难辨认出那个黑色的人形,靠墙坐着一个人,或是蜷曲着睡着了。他看到囚室门口的我吗?我警觉地站了几分钟。他没动。我贴着墙根走过去,赤脚踩过路上一颗颗砂砾,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转过墙角穿过厨房的门。下一道门通向楼上我过去的寓室。现在锁着。第三道门和最后一道门都敞开着,那小房间有时是为伤员或病人所用,所以总是敞着门,不过有时也仅是方便本地人而已。我蹲下,两只手垂在胸前,匍匐着身子在昏暗中朝安装着栅栏的蓝色窗子摸去,生怕撞上什么人,那些人的呼吸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从一连串鼾声中冒了出来:那个熟睡的家伙随着我的脚步加快了呼吸,每一下呼吸都伴随着微微的呻吟。他在做梦吗?我挪几寸停一下,像一架机器,他还在黑暗中呻吟喘息,我匍匐而过。
我站在窗前察看城镇广场,猜想着是否会看见篝火、拴在一起的成队的马匹、架起的枪械和一排排帐篷。但几乎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一点余烬未消的亮光,兴许是远处树下那两顶白色帐篷里发出来的。这么看来远征军没有回来!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难道是幸存者?想到这里我的心跳都停止了。但这不可能!这些人没有去作战:最坏的可能是他们只在河的上游地区扫荡一番,打劫那些手无寸铁的牧羊人,强奸他们的女人,掠夺他们的家财,把他们的牲畜撵得四下逃散;最好的情形是他们压根儿没碰上什么人——当然也没碰上第三局备加防范的那些野蛮人部落。
手指像蝴蝶翅膀一般拂过我的脚踝。我弯膝而踞。“我很渴。”一个声音带出这几个字。是一个正呼呼喘气的男人。这么看来他没睡着。
“安静些,我的孩子。”我悄声细语道。端视之下,注意到他朝上翻起的眼球。我摸摸额头:他在发烧。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太渴了!”他说。
“我去给你拿水,”我在他耳边悄声说,“可你得保证别作声。这里有病人,他们要睡觉。”
门边的阴影没有移动,也许那儿什么也没有,也许那只是个大麻袋或是堆置的木柴。我踮着脚尖穿过砂砾地去引水槽那儿士兵们洗涮的地方取水。那水不干净但我没法打开水管,一只煎锅挂在水槽边上,我舀满一锅踮着脚回来。
那男孩强撑着想坐起来却实在太虚弱了。我扶着他让他喝水。
“发生什么事了?”我轻声问。另一个睡着的人动弹一下。“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我太热了!”他哼哼着,要把身上盖的毯子掀掉。我阻止他。“你要出点汗好让热度消退。”我悄悄说。他慢慢地摇着脑袋从一侧换到另一侧。我握着他的手腕一直到他再度沉入昏睡。
窗框上有三根栅条:军营里所有楼下的窗框都安装了栅栏。我提起脚抵住窗框,抓住中间一根栅条用力拽扯。我紧张得一身大汗,背上有一处刺痛,栅条竟纹丝不动。窗框突然发出咔啦啦的响声,我怕仰面跌倒连忙抓住栅条不敢撒手。那男孩又呻吟起来,又有一个睡眠中的家伙清了清喉咙。我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全身重量都压在右腿上了。
窗子开了,我把栅条使劲推到一边去,从夹缝中钻出脑袋和肩膀,用力挤出整个身子,最后跌落在军营北墙下一排修剪过的灌木丛里。这时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就是痛,最渴望的就是随便捡个地方侧身躺下,让曲起的膝盖顶着下巴。从开始逃跑到这会儿至少有一个小时了,我躺在那里,听见开着的窗子里传来人们睡梦中的吁叹,那个男孩喃喃地自言自语。广场那边最后一点余烬熄灭了。人和动物都进入了梦乡。这是天亮前的一个小时,是最冷的时刻。我感到地底下的寒气在往我骨髓里侵入。如果我在这里再多躺一会儿就该冻僵了,到天亮就会被扔进独轮车推回囚室里去。我像蜗牛似的沿墙爬行,朝着通往广场的第一条黑暗的街口爬去。